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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武陵源 ...

  •   第五章 武陵源

      白夜帮助名义上被驱逐的沈微凉住进行夜阁之后,稻香也一并辞了职务,专门在行夜阁中照顾沈微凉。稻香地位不比微凉,只是区区一介城主卫,人微言轻,什么机密都涉及不到,属于被听雨城庇护的类型,即使是辞职也没什么人关注,在雪檀面前更是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就凭空从听雨城的夜行名单里消失了。
      想来是雪檀念了微凉辛辛苦苦把墨怀和雪阑看大的功劳,虽然明知他们两个还在听雨城内,但是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并没有追责。才不是什么沈潋说的,一场诡异的交易。
      ——至少雪阑是这么想的。

      这日下着大雨,雪阑在静泠院中闲来无事,看着阿珂也百无聊赖地在一旁拿着本话本子看得昏昏欲睡,便道:“阿珂,咱们去探望一下微凉大哥和稻香姐吧。”
      “好啊。“听到这话阿珂顿时来了精神,将手中的书随意抛到一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雀跃道:”感觉好久没有出门活动了,阑儿你总是待在房间里真是让人受不了。“
      “这可是雨天啊,阿珂。“雪阑无语地叹了口气,”听说微凉大哥的伤是好了些,去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吧。“她又想了想,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衫,披上斗篷,戴上斗笠,两个人便趟着没踝的雨水向行夜阁行去。

      行夜阁离静泠院的距离不算近,两个人在雨里走了一刻钟才到行夜阁,到的时候两个人斗篷都湿透了,白夜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两个人直打哆嗦,还是月行贴心地给两个女孩递来了手炉才算缓过劲来。

      刚登上台阶,一股苦涩的药香迎面扑来,两人循香而去,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一看,沈微凉披着厚重的棉衣正皱着眉头喝药,喝一口就要停个三分钟,而稻香站在旁边盯着他喝药,直到沈微凉把整碗药喝得见了底,才笑着对雪阑喝阿珂道:“你们来啦?不好意思,微凉很怕苦,我得盯着他把药喝完,不然他就总是偷偷把药给倒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搬过来两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这么大的雨你们还来,真是麻烦两位了。”

      “没什么,只是想来就来了。”雪阑笑着道,揶揄的目光投向一脸痛苦的沈微凉,“微凉大哥,这么大的人了还得要稻香姐盯着喝药,真是丢人。”
      “少在那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尝着这药有多苦。”沈微凉不屑道,眼底却是微微的笑意,“不过能在这大雨天来看我,没枉费我照顾你这么多年。”

      “……”微凉的语调还是这样熟悉,儿时和沈微凉一起学习、一起在城主府中玩耍、一起巡城的记忆碎片在雪阑脑中隐约地闪现了出来,让她的眼圈有一瞬间的酸涩:“你伤好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是留在这里,还是……”
      “不,我们不留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稻香拉过沈微凉的手,幸福而满足地微笑——她总是个知足的人,“我们很感谢大家为我们做的一切,但是我们不会再在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和微凉已经决定好了,”说到这里她看向沈微凉,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我们要去蓝色冰川——那是我们的梦想。”
      “梦想?”雪阑未及答言,旁边的阿珂却是一愣,抢先道,“什么梦想?”
      “说出来珂姑娘别见笑,”稻香绞着鹅黄色的衣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和微凉一直想去蓝色冰川,也不想干什么,就想找个小地方安安静静地教教书,种种田。”说到这里,她脸色一红:“没想到吧?微凉其实只想做个教书先生呢。”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沈微凉,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轻柔:“而我也只是想做个花农罢了。有点没志气,但是——这就是我们的梦想。”她顿一顿,补充道:“不惜生命也要追求的梦想。”

      “哪里的话。”雪阑连忙道,心中羡慕的同时也忽然生出了几分凄凉。他们的确是幸运的,在付出了惨痛代价之后至少还能全身而退,和喜欢的人去自己喜欢的地方;而那些没有地位的夜行,只能化为一把枯骨作为听雨城的奠基石。
      纵然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是这样的命运对于他们来说又是——
      何其不公。

      阿珂在愣了半天之后眨了眨眼,见雪阑没来由地红了眼圈,为了不使稻香难堪而圆场道:“好了好了,阑儿你也别伤心了,原本人家开开心心的,你再这样算什么样子呢?”她又转向稻香,诚恳道:“稻香姐,真的没什么我们要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稻香更加不好意思了,“白夜先生和月行公子帮我们添置了足够的东西了,我们这里什么也不缺。”
      “那就好。”阿珂也没理依旧不发一言的雪阑,表情有些复杂的混乱,“瞧见微凉先生今天也倦了,我们就不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说着也不再看道谢的稻香,竟自将雪阑拉出去了。微凉看在眼里,却是淡淡一笑,笑得稻香一愣:“你笑什么?”
      稻香在微凉面前可不是在别人面前的那般软弱,微凉也不敢卖关子,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子还是小主子,骨子里和雪檀是一种人。”
      “什么小主子?”稻香一头雾水,“你怎么这么叫……,”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道:“你是说——”
      “她看似关心地跑过来,说的话比唱的还好听,却没有阑丫头十分之一的真心。”沈微凉嘴边讽然的笑容愈发浓厚,“真是像雪檀呢。”
      “雪檀?”稻香一愣,“他也没那么无情——”
      “你不懂,稻香。”沈微凉哈哈一笑,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我明白,白夜明白,墨怀明白,所以我们都比较累;你不明白,月行也不怎么清楚,阑丫头更是一厢情愿,是因为你们都在被保护着。”说着他将稻香搂在怀里,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要走了,月行有白夜,阑丫头可必须要懂啊——不懂,怎么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珂拽着雪阑的衣角下了楼,踩得有些老旧的檀木楼梯咯吱作响。白夜见两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却什么都没有问;月行担心地皱了皱眉,却也什么都没说出口。正在四个人都无言时,黑色的大门被推开,一身黑色斗篷的墨怀迈步就走了进来,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阑儿,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边说着一遍就要去拉雪阑,然而雪阑却向后退了一步,抓住了月行的手:“对不起,墨怀,我现在想和月行哥出去走走。”她的神色显得很坚决,好像知道了墨怀要说什么却又不想接受一般,让墨怀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然而雪阑看也不看,“月行哥,我们出去吧。”
      月行看看雪阑,又看看墨怀,再看看白夜,颇有些尴尬,然而看雪阑神色有异,也不忍拒绝,被她拉着就出去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声中时,墨怀才回过劲来似的转身就想向外追,却被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夜一把拉住:“你去追她干什么?”
      墨怀皱起了眉,几乎是有些急躁地道:“我想和她讲清楚那些事!总是那么天真,对她不可能有好处。”
      白夜看着面带焦虑之色的墨怀,却是苦笑摇头:“你呀,温柔是温柔,却还是太过年轻——我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是你现在追上去跟她讲明,有什么好处?还不如让她和月行先聊聊,心里有了计较,你再和她讲也不迟。毕竟,月行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我没和月行明说,但是他可没傻到觉得雪檀发了善心。”
      “……” 墨怀虽然还是不能放心,但是白夜向来持重,对于人心权谋也都把握得当,他的话墨怀还是很信服的:“那我该怎么办?”

      “阑丫头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不明白是因为她不喜欢把人往坏的方面想,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从不曾真正地怨恨过城主,她只是同情那两个人,你懂吗?”白夜叹了一口气,“她想要改变,就只能依靠她自己,你直接告诉她是没有用的。沈潋不是也告诉过她吗?她相信过吗?”他看了一眼墨怀的反应,看着后者脸色一变,心下稍安,知道这个少年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人只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有准确的判断。这次她的护卫伤了而且无依无靠,她才会真正体会到夜行的残忍;只有她亲自见识过雪檀的残忍,她才能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说着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迎春茶,“带着她去玩一玩,换一换心情。她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嗯。” 墨怀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确有道理,若是自己现在就去和她说,怕是阑儿不仅难以接受,可能还会对自己有所不满,就像她讨厌沈潋一样。沈潋不说一句假话,但是不合时宜,照样不招人喜欢,看来这个时间还是该选一选。想到这里,他问道:“那等过几天迎春,我邀他们去武陵源一起看桃花吧,这样她的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这就对了。”白夜终于露出了微笑,“多请几个,你们毕竟是师兄弟,关系不要太僵为宜。”他终于从桌旁起身,拍了拍墨怀的肩,“女生很难搞的,你小子加油,”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然而紧接着却小声道:“小心沈君河。”说完,就若无其事地出门去了,徒留墨怀一个人站在桌边,若有所思。

      雪阑和月行在庭院里披着斗笠走着,雪阑不开口,月行也不主动说话或催促,两个人就一如小时候般在庭院里沉默地散步。过了许久,还是雪阑主动说了话:“今天我们和稻香姐聊天来着。你知道吗?我这才知道,微凉哥那么厉害的夜行,原来只想成为一个教书先生,稻香姐也只想成为一个花农。”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那些死去的夜行,也有自己的梦想吧?可惜我从来都不知道。”

      月行听着,也不禁有些心酸。不同于雪睿、雪夜那些公子小姐,雪阑几乎是混迹在夜行里长大的,作为城主唯一的女徒和最不受管教的学生,她和夜行们最为亲近,也最受夜行们的欢迎,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替这些听雨城的最底层如此伤心的原因。虽然心里明白,但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露出了这种神色让他的心也跟着刺痛了起来,“夜行本来就是残酷的职业,做夜行的人若是没有这种觉悟还做的什么夜行。”
      “可是他们也不是自己愿意的!”雪阑大声道,像是在抗争什么似的,“这不是他们应该有的觉悟!”
      “那这也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你不应该用他们的不幸来惩罚自己!”似乎从雪阑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偏执而又危险的想法,月行少有的厉声道:“这是听雨城的错!只有听雨城消失才能消失的错!给你没有关系!你应该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活着,才对得起你身边爱你的人!”

      “是吗。原来月行哥是这样想的。”雪阑听完却没有继续与他争吵,而是安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她定定地看向月行,安静道:“那月行哥就觉得雪阑是个自私的人吗?难道月行哥就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经受不幸,我有能力改变却要独善其身,就是雪阑的幸福吗?”她垂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也是知道,月行哥的愿望的啊——终年积雪,烹茶读书,你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的好好的?”
      “这……”月行语塞,却仍然坚持:“你还小,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
      “我不小了!”雪阑倔强地打断,“我及笄已经两年,怎么还小?月行哥不要找借口。以前是我在听雨城太过闲云野鹤,以后我会好好讨城主欢心,让他对你们好一点的……”
      “不要天真了,阑丫头。”月行却叹了口气,“城主毕竟是城主,一方枭雄,怎么可能像你一样,为那儿女情长所绊。”他顿了一顿,神色极为认真道:“你想改变,此志已决,我不拦你,只求你平安。但是雪檀,绝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包括这次,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白夜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平白无故的纵容。”
      “——什么意思?不是纵容?”雪阑一愣。
      “如果不是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交易,雪檀不会轻易这么允许微凉和稻香离开。一定是有人帮他们付出了某种代价,雪檀觉得自己不吃亏了,他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月行冷笑一声,“善良的人是当不了这里的城主的,阑丫头,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雪檀是城主,不是搞慈善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你我不明白的交易。”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雪阑,见后者怔愣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只不过笑容却没有了什么暖意,“如果你想改变这一切的,首先你应当参与进去。现在的你,离参与进去还很远。”
      雪阑一时语塞,月行的表情完全失去了对她的宠溺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讽刺和严肃,让她羞愧又不知作何反应。正当这时,墨怀披着斗笠迎面走来,见到雪阑也不等她言语,直接问道:“阑儿,过两日便是春日了,咱们约着师兄他们看花去吧。”

      春日,是荧洲这片土地上特有的赏花的节日,这个请求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合情合理。然而雪阑还没有调整好心情,闻言一愣:“赏花?”
      “是啊,赏花,你,我,雪夜,华安,君河,沈潋,雪睿,阿珂,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不是吗?”墨怀表现的极为自然。
      “……”虽然她还没有心情去游玩,但是雪阑向来不愿意拂墨怀的意,想到这里她用力擦了擦眼睛,看向月行:“好啊——月行哥你也去吗?”
      “不去了,我不喜欢花。”月行谢绝,“你们这些年轻人去玩吧,我和白夜就不去了。”
      “好吧。”雪阑叹了口气,“那你去请他们,我去和雪夜哥讲。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去。话说今年去哪里赏花?”
      “武陵源。”墨怀也没有过多迟疑,“就这么定了。”

      雪夜所居住的谨夜阁就在行夜阁旁边,雪阑看着阿珂也不在,便独自一人撑着月行给的伞去了谨夜阁。

      雪夜身为城主长子,年纪较众人大了不少不说,性格自然也是更加的沉稳,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到这些少年胡闹,因此雪阑敛了敛容,轻手轻脚地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谨夜阁里面没有一盏灯,再加上下雨天色黑暗,竟是漆黑一片,雪阑收起伞,迟疑了一下,喊道:“雪夜师哥?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啊?”
      “阿阑。”一个清隽而稳重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紧接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出现在台阶尽头,映照出一张青年男子的身影。男子披了一件白衣,右手微微遮挡着眼睛,面容在烛光掩映下显得有些憔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去玩啊。”雪阑露出一点微笑,迎上前去,“雪夜师哥,过两天就是春日了,你和我们一起去武陵源吧。”
      “武陵源……”雪夜从楼上走下来,点燃壁炉,搬了个竹凳让雪阑坐下,“我还是算了,武陵源地桃花太过灼眼,我这两日眼疾又犯了,就不和你们去了。“说着他自己也在火炉边坐下,看向雪阑,却是皱了眉头:“你——哭了?”

      “才没有呢。”雪阑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把眼睛周围都擦得一片通红,倒是看不到红眼圈了,“我才不会哭呢。雪夜师哥不要把我当成爱哭的小孩子。”
      “……”雪夜定定地看着她,少顷低头笑了笑,在雪阑恼羞成怒之前抢先道:“好,你不是小孩子。不过有什么烦心事,倒也不妨一说。”他顿了一顿,“是微凉的事吗?”
      “嗯。”雪阑点点头,将自己去见稻香微凉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忽然又生气起来,“沈潋真是讨厌,师父原本好好地放了他们走,他又在那里说风凉话,更让我生气的事,墨怀好像和他一个意思。不仅是他们俩,月行哥也和我说这事没那么好,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把师父想得那么坏?微凉怎么说也跟了他二十年,于我和雪睿更是有看护之情,这么做有什么可想那么多的?”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所以我也不妄下评论。”雪夜听了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我知道你生气墨怀跟你想的不一样,但是在没有自己看到、听到之前,不要随便否决别人的话。”
      “知道啦,”雪阑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少说大道理了——雪夜哥你就这点最惹人嫌。”
      “还不是教训你们这些弟弟妹妹留下来的后遗症。”雪夜却也没在意,温和地笑了笑,“就算你们长大了,也忍不住要说两句。”
      “知道了知道了。”雪阑不耐烦道,自己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在这几个师哥里面,也就雪夜师哥最像哥哥了呢。”

      雪夜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火炉中跳跃的火焰,沉思着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橙色的火焰轻轻跳动着,仿佛那黄昏微雨的寒气都被挡在了门外。

      果然三日后,众人在武陵源见了面。墨怀、雪阑和阿珂早早就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在渡口等着其余的人。随后到的是沈潋和沈君河,沈潋还是老样子,只和墨怀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站在了一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沈君河却是明显看得出来精心打扮过,新衣上银线绣的竹子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再加上沈君河总是带着的春风般的笑容,今天看起来却是他最引人注意。随后姗姗来迟的雪睿,她也换上了最好看的衣服,灿然夺目的锦绣衣裙外还罩着一层轻纱,再加上容貌艳丽,将她衬托的像仙子一般缥缈而妩媚。

      “雪夜师哥不来,那就只剩华安没来了。”墨怀看了看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华安什么时候来?一会舟子该等得不耐烦了。”
      雪阑还在为墨怀能把这些人都请来而惊奇,雪睿却跟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看,华安师哥这不是来了吗?”

      众人均向远处看去,之间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年轻人狂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跑到近前,只见年轻男子一身极不显眼的灰衣,气质却是极佳,长发用玉环扎在身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若是不看衣服上的灰尘便是个十足的儒生了。身后的两个女子虽然也狂奔了一段,仪态却丝毫未乱,看来修为不浅,至少比起少年是深了不少。

      左边的女子一头湖蓝色的头发瀑布般披在身后,上面没有半点钗钿环饰却已是极美,然而女子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却破坏了这份美好;右手边的女子却是个极传统的古典美人,软烟罗的裙子,腰上系着香囊玉佩,头发用各种步摇簪钗花钿固定好,走路间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容貌倒是与少年有三分相似。
      年轻男子跑到了近前,也不顾自己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急匆匆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睡过了,昨天晚上半夜才回来。”
      他便是华安,雪檀第二个徒弟,也是这几个人里面唯一一个真正的夜行。
      “华安师哥真是太辛苦了。”雪阑感叹了一句。“话说,怎么连两位阁主也都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又怎地?”蓝头发的女子挑衅似的地问道,自己先翻了个白眼。她便是芝阁的阁主知风,主管夜行事务。
      “使我们添了麻烦,不打扰你们吧?”那个传统美人却是有点担心地看向众人,见没人露出厌烦的表情才松了口气。她是月阁的阁主溶瑟,主理信息机密。

      “溶瑟阁主和知风阁主怎么都来了?”沈君河和煦地笑道,虽是问话,却没有半分让人觉得不欢迎的意思。
      “哦,是这样的,刚才我去芝阁交任务,交得急了些,知风阁主问起来我便告诉她了。她和溶瑟阁主知道了这事,便也就跟着来了。”华安微笑着解释,看得出来他心情真的很不错,“不过她们不会跟着我们的,诸位放心。”

      溶瑟的表情仍然是那副柔美而恭谨的模样,仪态十足地站在那里,再加上一袭淡绿色的春衫,几乎和初吐嫩芽的柳树融为了一体。知风却是个明显的火辣——或者说泼皮性格,毫无仪态的翻了个白眼,“合着你小子还嫌弃我了?我可是你的直属上司啊,这么不忠,小心我免你的职。”
      这话一出,雪阑眼尖地发现溶瑟没来由地微微变了颜色,她正心中疑惑,只听得华安柔声坚定道:“华安只忠于听雨城,知风阁主言重了。”
      “不过是开个玩笑,瞧瞧,还上纲上线起来了。”知风甩甩瀑布般好看的长发,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溶瑟,咱们也别打扰他们这些年轻人了,成双成对的,看了都让人觉得心烦。”一边哀怨地说着,一边就把欲言又止的溶瑟给推走了,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落英深处。
      知风走了,一下子便安静了很多,沈君河笑着打破了安静,“大家也不必都聚在一处,各自尽兴便是。墨怀师弟,是这样没错吧?”

      墨怀不动声色,只一挑唇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自然如三师哥所言。”说着,也不说什么,便自顾自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雪阑还没从溶瑟的那个表情回过味来,却见阿珂跟着墨怀已经走远了,剩下的人也都纷纷散开,只有沈潋站在对面看着墨怀和阿珂离去的背影,似乎是感受到了雪阑再看他,沈潋转过头,面色阴沉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雪阑一眼。这个笑容是在诡谲而且意味不明,雪阑皱了皱眉,便提着裙摆循着方向找墨怀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路痴,而墨怀又实在走得快了一些,雪阑追着追着竟然迷了路。虽然用轻身的功法能跃至树梢找他,但是这样未免失了情趣,雪阑也就不再强求,无可奈何而又自娱自乐地在桃花树间散起步来。

      转至一处山坳,面前是几棵正盛的花树,粉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堆在一处,正是桃花开的最盛的时候。雪阑还未及欣赏,却隔着花树看到了两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屏息敛裙近前一瞧,却是雪睿和沈君河。两个人背对着站着,沈君河的脸色还是淡然的和煦,然而雪睿的脸色已是绯红一片。两人都不说话,仿佛对方不先开口就要等到地老天荒一样。
      这是要表白的节奏啊!雪阑八卦之心大起,也忘了奇怪为什么柔柔和和的沈君河为什么会看上雪睿,轻手轻脚地爬上旁边最高的那棵桃花树,屏息凝神地看。只见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沈君河忽然将面前桃树上最娇艳的一枝桃花折下,转手就别在了雪睿的发髻中,雪睿一惊,跌退几步:“沈君河,你——”
      她满面绯红,被桃花一映更添娇艳,连雪阑也不得不说此时的雪睿当真是绰约若仙子。沈君河轻轻一笑,简直柔如春风,“逃之夭夭,灼灼其华,阿睿,这桃花很适合你。”

      “你——什么意思?”雪睿低下头,脸更红了。沈君河叹了口气,“阿睿,你那么有才,难道这还不明白吗?还是你想我明说?”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她竭力保持镇定,小声道:“你是认真的?”
      “我会向城主禀明我婚配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可以答应。”
      “……嗯。”

      雪阑正看得兴致勃勃,忽然有一个人拍了她一下,吓得她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回头一瞧,却是满面笑容的知风和满面无奈的溶瑟。知风三两下窜上了树,挤到她旁边,一看,然后猛的转头看向雪阑:“阑小姐可真是好兴致,这武陵源难得来一趟,你不看桃花,却看起三公子来了。”
      雪阑差点没被知风那蓝缎子似的头发闪瞎,又听得知风揶揄气十足的话,顿时有点讷讷说不出话。知风却没理她,径自从书上又跳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道:“然而睿小姐也是个痴的——三公子的桃花,哪里是那么容易接的?”

      “知风!”溶瑟压着声音低叫道,“城主说过咱们不能在他们前面乱说的!你这是僭越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守规矩。”知风虽然不满,却也没继续说,由着溶瑟将自己推走了。雪阑刚想追上去问知风那话什么意思,却被雪睿一声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阿阑,好看吗?”
      “呃……”雪阑尴尬地转头,只见雪睿正瞪着她,沈君河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虽然与雪睿不和,但是今天是雪睿的好日子,又是自己理亏,便陪着笑道:“好姐姐,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和我发火,今天是我不对,喜糖可不能少了我的啊。”
      雪睿明显很受用她的好话,“算你说的好听,便不与你计较了。”她的神色又幸福又自得,“喜糖也不会少了你的。”
      “谢谢姐姐。”雪阑长出一口气,刚欲再说些什么,墨怀远远的声音传来:“阑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墨怀!”雪阑惊喜回头,“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跑那么快啊!”
      “什么你找到我,分明是我找的你。”墨怀没好气的道,身边的阿珂却是轻轻一笑,“阑儿,你可真慢,害得我和墨怀哥净找你了,都没玩好。”
      雪阑听到这里蓦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有深究,正欲答话,墨怀拉起她的衣袖就往前走,“阑儿,走,我跟你说点事。”
      雪阑被他这一扯差点绊倒,阿珂也急忙跟上,几人快行了一刻钟,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密林中墨怀才停下,面色凝重地看向雪阑:“阑儿,虽然我不想破坏你的好心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和你说清楚比较好。”

      “又是要说微凉和稻香的事吗?”雪阑皱着眉,“你说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这件事上,沈潋是对的,你是错的。” 墨怀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有的只是肃然和凝重。
      对于墨怀的谨慎,雪阑地回应完全没有好气而且非常不耐烦:“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师父是个无情的坏人,他想把微凉和稻香直接赶出去,是白夜和他做了什么邪恶的交易才让他俩留下俩自行决定去留——对吧?”
      “不是赶出去。”墨怀竟然微微一笑,笑容中是无尽的讽刺,“沈微凉在府里二十多年,知道无数机密,就算是废了武功没有用了,怎么能直接赶出去呢?雪檀原来想的是直接杀了沈微凉。”
      “你——”
      “第二,雪夜不是对沈微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和白夜做了交易。”墨怀嘴角的笑容更深,“雪檀并没有完全控制白夜的能力,白夜暂居在听雨城,不过是因为在道义上天下无处可容罢了。但是这次白夜为沈微凉求情,并答应用神风门的秘术除去沈微凉的记忆,雪檀才答应了白夜,代价是白夜要出一次最高等级的任务。这样,才换来了你看着稻香和微凉幸福快乐以及感恩城主的现状。”
      “你闭嘴!”雪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师父、师父才没有那么坏——”
      “你还不明白吗?!”墨怀也怒了,“雪檀不是你想象中的善人!没有善人可以做听雨城的城主!你和我说要拯救那些夜行,难道你这么一派天真一厢情愿的就能拯救他们了吗!雪檀那家伙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让你觉得他那么好!还是说你天真到看不破这一点吗!”

      “我不信,我还没有亲自看到、听到,我不信。”雪阑白了一张脸,向后退了几步,“我要去问雪夜,我要去问师父,我不要听你一个人说!”说罢,雪阑转身就跑,墨怀更加生气,刚欲追赶,却听身后的阿珂轻叫一声,墨怀紧绷的神经一下就被刺激到了:“怎么了?”
      “想追你俩扭到脚了……”阿珂坐在地上捂着脚腕,泪花盈盈,“好疼……”
      “我、我先把你送回去吧。”墨怀心里的怒火压过了那股莫名的恐惧,“把手给我——”
      “你先去追阑儿吧,万一出什么事呢?”阿珂却是摇头,闻言墨怀也犹豫了一下,那种莫名的恐惧又隐隐让他不安起来,他一抬头,忽然看见远处的沈潋,高声叫道:“沈潋——!雪阑找墨怀去了,我怕她出事,你去帮我追一下!”

      这事沈潋能答应?阿珂皱起了眉头,抬头透过花树看向沈潋,谁知沈潋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墨怀,然后便催动步伐追雪阑去了。她还没有过多的思考那诡异眼神里蕴含着什么,墨怀已经蹲下了,轻声道:“上来。”

      雪阑这回真是气的狠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听雨城的,跑到谨夜阁前,她才稍稍平静了一下,然而还是用极为粗野的方式推开了门。
      阳光静静地从小窗里洒落,靠墙的二楼整个隐没在黑暗中,黑暗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不是雪夜平时点的薄荷香,而是……刺鼻的血腥味。
      血。
      为什么这里会有血……
      雪阑忽然觉得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冷,她狠狠颤抖了一下,猛地冲上楼,疯了一样推开二楼卧室的门,然后嘎吱一下停住了脚步。
      门后空荡荡的,一盏微弱的烛火迎风而灭,昏暗中只见墙角的红罗帐微微的摆,即使是在微弱的光线中也闪着刺目的暗红色光芒。
      雪阑忽然想起来,雪夜的卧室里是没有摆过红罗帐的。
      她僵着眼,一点点挪动着头颅看向自己的脚下。
      被血染红的新绣鞋边,静静躺着一个脖颈断裂、面目扭曲的头颅也睁着眼睛望着她。血迹斑斑的脸上,只见惊恐,再不见往日的清秀、沉稳和端肃。

      雪阑忽然意识到:这是雪夜。
      地上七零八落的,是雪夜。
      ‘她最喜欢的哥哥,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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