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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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一年一月底，香港。
家伟拿着王张氏给予的父亲地址，来到九龙城旧区。
据王张氏委托的私家侦探查出，家伟父亲陈国荣自小在九龙城长大，成家立室后已搬离，但不时会探望仍住在旧居的父母。现在其父母(家伟的祖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私家侦探又查出陈国荣经常在九龙城出现，跟踪下发现他应该住在其中一幢唐楼内，于是回报给王张氏。
这里是他第一次来香港时曾经踏足的地方。
当年母亲带他往香港寻找父亲，父亲避而不见，只委托朋友带他们来到九龙城旧居安置。只是他没想到，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时，竟是他们母子噩梦的开始。
***
那天，父亲终于来到见他们。可是家伟还没开口叫一声爸，父亲的正妻突然到来，不由分说便冲上前掴了母亲一巴掌。随之而来的就是两个女人展开夺夫争宠大战。
只是六岁小孩的他，完全不明白成人之间的情感纠纷，可他亲眼目睹这场战争，当场被吓得不知所措，瑟缩在一角。
他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母亲对他说: 「家伟，你爸爸不要咱们了，你以后不要再见他。」然后就带他回去北京投靠舅父。
***
家伟就在大街上，站在檐篷下。
他从太阳正对当头的中午，一直到日落西山的黄昏，都没有见到父亲的出现。
天色渐黑，阵阵寒风吹来，家伟也不认得路，只得离开。
岂料一转身，「砰」的一声，家伟撞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耳边立即响起一把声音：「你是不是瞎的？走路不长眼睛！」
家伟开口道歉，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名身形瘦长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越过家伟向前走，家伟却上前截住他，以广东话问道：「请问陈国荣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青年挑了挑眼眉，反问道。
「我是他儿子，我叫陈家伟。」
那青年怒道︰「呸！我才是他儿子，我叫陈家俊。」
「哥？你是我哥？」
「谁是你哥？」陈家俊一把推开他，冷冷道。
家伟依稀记得，当年跟随父亲的正妻到来的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当年他在那场争夫大战受到惊吓时，一只手掩住他的口，另一只手握住他右手把他拉进房内。他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个小男生。
站在面前这人跟当年小男生的脸在家伟眼前重迭。
「神经病！无端端走过来认亲认戚！」陈家俊说完，扬长而去。
虽然仍未认回父亲，家伟总算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心里百感交集。
陈家俊回到家，父亲陈国荣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正播放新闻报道内地人来香港行骗的案件。
陈家俊看了看电视画面，便对父亲说道: 「老爸，现在街上有很多骗子，你出门时要小心些。」
「怎么了？」
「我刚才在楼下碰到个男的，说是你的儿子，又认我作哥。我看他就是个骗子，专程来榨我的钱，可是不知怎的挑中我来骗。我这会儿算是倒霉了。」
陈家俊说着，被父亲神情吓了一跳。
「他说他是我儿子？」陈国荣激动道: 「那他有没有说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陈家伟。」
「你在哪里碰到他的？他走了没有？」
「就在楼下。」
话刚说完，陈家俊就看着父亲径自冲了出去，叫了一声 「老爸」却也无法拦住。
陈家俊走后，不消数分钟，街道上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影。
对家伟来说，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
虽然他小时候只见过父亲一次，但却印象深刻。
可是他已经长大，早已不是当年五六岁的小孩模样，父亲也不会认得他。
想起母亲临终前吩咐他不要认回父亲，他心里开始挣扎。
陈家俊知道父亲性情一向沉稳，刚才的神态实在有违寻常。他始终放心不下，还是下楼去看看。
「老爸，你不要再找了，说不定他早就走了。反正今天一定见不到，你就不要在街上来回折腾啦。」陈家俊对着满头是汗的父亲说道。
「对，刚才找得太急了。我还未问你，他长得什么样子？」陈国荣道。
陈家俊一呆。因为一开始就认定他是骗子，骂了几句就走，也没看清他的脸。
「跟我一般高吧……」
陈国荣见大儿子吞吞吐吐的，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臭小子，那个是你弟弟！你不想帮忙找就给我滚回楼上去! 」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一角看着他们的家伟，眼眶早已通红。
正当家伟犹豫之际，陈国荣已跑到马路中间。
突然一架车辆正朝向他驶来。
陈国荣刚转身看见，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听到一声大喊「爸」，身子就被人推开，摔倒在地。
家伟赶紧扑上前扶起陈国荣。
「爸，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仍然惊魂未定的陈国荣一听，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当两人双眸对望时，陈国荣一直盯着家伟。家伟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别过脸回避他目光。
「你是阿伟？阿伟？」陈国荣激动得伸手握住家伟的肩膀。
「……」
「阿伟，果真是你！我寻找你寻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
门铃响起，陈家俊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陈家俊看到眼前之人就说道︰「又是你这个乱认亲戚的家伙，居然跑上门来？」
后面一把声音说道︰「什么亲戚？他是我儿子。」
陈国荣边说边让着家伟进屋。
陈家俊道︰「老爸你老糊涂啦，随便一人叫你一声爸你就认作儿子，满街都是你儿子啦，那我算什么？」
陈国荣不理他，只对家伟道︰「快叫哥。」
家伟甫开口，陈家俊立即截道︰「我爸认你，我可没认，谁晓得你是不是假冒的？依我说，老爸你快去验DNA，不要轻易上人家的当。」
「你赶着去死吗？早验晚验一天又不会吃亏。」陈国荣骂道︰「是时候吃饭了，还不快去做饭！」
「噢，我今天没有买菜，这不就买了两个外卖便当吗？就在厨房里。」陈家俊转头对家伟道︰「不好意思，没有预留你的份儿，你就吃西北风吧。」说完被父亲瞪了一眼。
晩饭时，陈国荣吃便当，陈家俊的便当让给了家伟，自己吃杯面。
陈家俊看着家伟吃着便当，虽然杯面的香辣味不断飘出，自己吃着却满嘴不是味儿。
陈国荣一边吃，一边问起上次分别后的事情，家伟简略说了。
陈国荣叹道︰「可惜委屈了你们母子俩。你放心，我以前那老婆不在香港，即使她回来，我也不会再让她过来这边搞事。」又道︰
「阿伟，你今晚就留在这里，明天一早我带你去验DNA，也好堵住你哥的嘴。」
「只一个晚上而已，验完快走，别在这里赖着不走。」陈家俊道。
「臭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爸你不是想申请他来香港嘛？」陈家俊反问道。
「就算是，那有什么不可以？咱们总算一家团聚嘛。」
家伟忽然道︰「爸，我要不要来香港定居……我还没有想好哩。何况我今次来香港的签证，过几天便会到期，迟些待我回去跟舅父商量一下。」
「也是的，不急不急，你慢慢想。这些年辛苦了你舅父，你见到他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他，改天我会上北京探望他的。」
晚饭后，陈家俊见父亲返回房间，便对家伟说道︰
「香港地方小，这屋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的，一个是爸的。今晚匆忙，你就当厅长，睡沙发。」
说完进自己房间拿了枕头和毛毡出来，顺手扔给家伟。
「我不知道你来香港图的是什么。要是为了以前的事，不管我妈对你们做过什么，总之上一辈的事跟我们无关，我也不跟你计较。要是你想分老爸的财产的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爸所有财产早已分掉了，现在住的这屋子是租的。」
「那阿姨……」
「她不是阿姨，她是你大妈。我妈是大，你妈是小，所以你得叫她大妈。正如我是大，你是小，所以我是你哥。」陈家俊道：「从今天开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以后若想来香港长住，可不能白吃白住，全屋的家务都得归你。你看这屋子乱七八糟，爸年纪大，我又经常不在家，就由你来执拾。」
从香港回来后，家伟挣扎着是否应该放弃在北京的一切，到香港重新展开新生活。
「家伟，你真的要去香港吗？」舅母赵氏问道。
「那边好像对内地人不是很友好，听说会被打的喔。」舅父李海平道。
「舅舅，你看太多电视了，那些都是故意误导的，所以才给人这样的误会。」
「你那个父亲对你有多好？你心知肚明啦。」赵氏道: 「他也没有养你多少年，你们母子俩去香港找他，他也不敢认你这个儿子。你妈去世后，他连一毛钱也没有寄回来。这些年还不是我们夫妻照顾你？虽然我们没能让你上大学，但至少也让你读了点书长了知识吧。」
「你在北京好吃好住，我们这里还留了一个房间给你。你在香港那边，住那么狭小局促的地方，还要睡沙发。」舅父李海平道。
「你认回你父亲又怎样，他已经退休了，根本没能力养你，还指望着你赚钱养他哩。还有他那大儿子，跟你不是一个娘胎出的，也不是一起长大，人心隔肚皮，谁知他会怎样对你这个兄弟哩。」
「你之前带着乐乐一起生活，一个人赚钱两个人用，已经够你苦的了。你将来在香港赚的钱还要分一些给你父亲和哥哥，这怎么够用？」
「乐乐虽然在你岳母那里，可是你跟人家女儿不明不白的，人家哪天不愿意了把乐乐扔回给你，到时你怎么办？」
这些话令家伟开始心烦意乱起来，什么也没说便跑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在他脑中总是浮现王张氏对他说的话。
「家伟，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我爸替我申请去香港，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这样挺好的，很快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王张氏道：「放心，乐乐在北京有我照顾。你舅父舅母我也会照应的。」
二零一一年二月初，北京，王家大厅。
「家伟，你在香港生活习惯吗？」王张氏问道。
「也可以。只是，我正在烦恼怎样维持在香港的生活。我爸已经退休了，只有我哥在工作。我总不能老是吃我哥的吧。哥说我没有香港身份证，在香港打工会犯法。我不能连累他们。」
「我们全家人既没有香港身份证，也没有打工，难道我们王家犯法了吗？」
「伯母，难道你是说……？」
「香港政府不让咱们从内地来打工，可还至于不准我们来投资做生意吧。」
「伯母你真是太瞧得起我了。你要我像你们一样，别说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就算有，我也未必做到。」
「难道香港政府只准大企业来香港上市，不准小商户开店创业么？你可以从小店做起，将来你的生意做大了，说不定会有一天你能收购我们瑶华集团。」
「将来那么遥远，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了，十划还没有一撇哩。」
「万事起头难，只要有个好的开始，自然就会成功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经验。」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同一天晚上，北京，李家。
家伟一进门，舅母赵氏便殷勤招呼道︰「家伟，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待家伟一走开，早已坐在饭桌前的舅父李海平道：「哼，平时对人家呼呼喝喝，现在见人家攀上富贵亲家，就巴结也来不及了。你变脸可真快呀。」
「你说什么！」赵氏待要顶回去，一见家伟走近饭桌，立即变为笑脸。
待家伟坐下，赵氏把最后一道菜摆上饭桌：「家伟，你看，这些全都是你最爱吃的菜。」
桌上放满了五菜一汤。
李海平道：「你煮那么多菜干什么？一凡今晚不回来吃饭，只有咱们三人怎么吃得完？」
赵氏脱下围裙坐下，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煮给你吃的。」
说着伸筷夹了一块牛肉到家伟碗里，「多吃点，吃好才有足够体力照顾乐乐。」
「乐乐现在不用我带了，他在他姥姥家里过得很好。」
「是吗？你岳母真是好的没话说，不但愿意照顾乐乐，对我们也挺不错的。你看，这盒名贵燕窝是她上次来见我们时送的。」
赵氏总是逗家伟说话，家伟却总是别过脸不理她。
「你还不是收了人家的礼才让家伟搬回来的！」
「你胡说八道！我可是一向都把家伟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
「废话！你把自己儿子管教好才说吧！」
待他们快要开始吵架时，家伟突然插口道：「舅舅，舅母，我还是决定去香港。」
「你不回来了？」赵氏突然发觉说错了什么，立即改口：「为什么？」
「既然已经见着我爸跟我哥，我当然要回去跟他们团聚」。
「你就扔下你媳妇儿在北京不理？」
「舅母，丽娜在香港读书哩。」
「哎唷，表面上是为了父亲和哥哥，原来是想你媳妇儿哩。」赵氏笑道。
李海平打岔道：「家伟，你记得替我带些东西给你爸，上次你去香港的时候走得太匆忙，我都忘了。今次我都预备好了。」
「好的，舅舅。」
「怎么这么好心给人家带礼物去，平时你不是叨着人家负你妹子吗？现在倒好，开口闭口叫妹夫了。」赵氏嘲讽道：「该不会是送个炸弹吧？」
「这事你管得着？」李海平怒道。
当家伟正在房里收拾物品的时候，舅父李海平突然悄悄开门进来，很快又关上了房门。
家伟转身看到他，问道：「舅舅，你怎么----」
他话未说完，李海平把手指放在嘴边，给他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海平转头望了望门口，这才把家伟拉到自己身边，问道：「家伟，你这次到香港去，以后都不打算回来吗？」
「舅舅，我现在拿的签证虽然要续证，但我每次续证的时候会回来探望你们的。」
「既然是这样，你拿去吧。」李海平把手上的银行存折，连同夹在存折中间的一疉纸交给家伟。「在香港生活费很贵，衣食住行处处都要用钱，这些都是你妈生前留给你的。」
「舅舅，我知道你疼我，但我可以自己赚钱，你又何必把你的钱以我妈的名义塞给我呢。」家伟推开舅父的手说道。
「这些的而且确是你妈的钱，你看，银行存折写的都是你妈的名字。」李海平打开存折让家伟看，又道：「你妈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已经预备好，她担心哪天她离世，你的生活会没有保障，所以就先把钱存起来。」
「她走的时候你年纪还小，所以我就先替你保管，还收藏得密密实实的。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让你上大学，可是又怕你舅母知道后会打什么鬼主意，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拿出来。」
「上次你走得太突然，我又一时找不到你，只能暂时搁着。现在终于用得着了。」
家伟听着，接过存折，一脸黯然。
「快快把东西收起来，万一让你舅母看到就不好了。记紧不要告诉任何人。」李海平拍拍家伟肩膀，然后头也不回的开门走出厅去。
房外传来舅母的声音：「你去家伟房间干什么？」
接着是舅父的响应：「人家都快走了，我就跟他道个别而已。家伟这孩子比较感性，我对他说不了几句，他就哭得唏哩哗啦的，让人看见可不好看。你还是别进去烦他吧。」
家伟看着手里的母亲留给自己的钱，手越握越紧。
想起王张氏所言︰你至少是半个香港人，香港才是你的家，你应该回去。
他扫视整个房间，这个他自六岁起生活的地方，里面充满着童年的一点一滴。
思索良久，他才转身把所有母亲的遗物全部放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