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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华灯初上岁月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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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寒推开公寓的门,发现一室冷静。
 
 他松了松衬衫的纽扣,按亮了大厅的灯。
 
 开了一天的车,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疲惫,但回来的一路,他发现自己竟然异常清醒,没有丝毫困意。
 
 他拿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有两通未接电话,都来自小沐。
 
 最近打来的一通,时间显示为两个小时前。
 
 他的呼吸在一刹那变得沉重无比,如果她再打一通,他就会接——刚才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她为什么不打了?是忙着去接别人的电话去了,还是根本只是按错了?他渐渐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
 
 结婚以来,小沐在他身边时永远安静而乖顺,她二十四孝好媳妇的形象不仅深入旁人的心,更深入他的生活,以至于他的知觉也跟着变得迟钝起来。
 
 直到几个小时前,录影棚内。
 
 主持人笑容可掬的望着对面静默而坐的男子—— 春风拂面般的暖意,淡然的微笑,冷淡疏离的气质,简简单单的衣着造型却掩藏不住那宛如盛夏灼阳般的耀眼光芒。
 
 “程煜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16岁那年。”
 
 “还是高中生吧?那时候。”
 
 “嗯。”男子点点头。“我记得有句话,Only the meteor will be forgotten,the moon never.(只有星尘才会被忘记,月亮永远不会。)”
 
 主持人面带微笑,继续发问, “对方是什么人呢?同学还是校友?”
 
 他用轻笑带过:“这个就不方便说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臆测,怕会给对方的生活带来麻烦。” 主持人点头表示理解。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对方是个什么样个性的女孩?” 他用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触着下巴,微微努嘴,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尽现。
 
 经历片刻的考虑,他抬眼,一如既往的浅淡:“是个很要强、很努力也很骄傲的人。”
 
 主持人笑问: “一定很漂亮吧?”
 
 他的眼波微弱的流转,有些犹豫的开口: “嗯,怎么说呢?是很漂亮,可是见到她的人都发现不了她的美丽。”
 
 “你的意思就是说是心灵美了?” 他难得突兀的大笑,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哈哈,天机不可泄漏。”
 
 主持人突然扭转方向:“两个人没有走到底吗?” 他微愣,片刻,轻轻颔首:嗯。”脸上却没有一丝沉重。
 
 “为什么会分开?”
 
 “她不告而别了。”仍是平静无波的眼,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云淡风轻的男子,大概很适合用来形容他给人的感觉。
 
 主持人听闻他的答案瞪大眼睛惊呼:“天哪,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放弃这么优秀的男人,那个时候她大概不知道你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吧?”
 
 “也许吧。”
 
 “有没有想过去找她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眼眸微微的眯起,散发出氤氲的情结:“有过吧,但最终还是觉得一切都随缘更好。”
 
 “看你的反应,显然那段感情在你的心里仍是留有分量的,不会是那种到了现在连对方的脸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的浅薄感情。是这样子的吧?”
 
 “嗯。”他脸上浮现出的又是那种月色般轻浅的笑容。
 
 “为什么会特别记得那段时间的感情?不会觉得是年少时的冲动吗?”
 
 他微抿唇瓣:“嗯,大概是觉得那时候很单纯吧?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子的,不会考虑很多,也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那她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存在呢”
 
 “我见过她张牙跋扈,亦见过她孤僻娉婷;见过她昔日的骄傲张扬,亦见过她后来的落魄自卑;见过她的勇敢坚强,亦见过她的失控懦弱。她曾紧紧抓住我,不要离开。也曾狠狠推开我,别再回来。对我来说,她是太珍贵的人,是我懵懵懂懂的昨日,也是我怅然未许的归期,是我一生梦想的启蒙,是我朝朝暮暮的信仰,她构成我一半的生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重来。”
 
 “这样看来,不止是初恋而已哦,两个人到了什么程度?”主持人突然暧昧的问道。
 
 他淡然的低笑,迷人的晨霭眼眸噙着旁人猜不透的心思。
 
 “你这是在默认喽?”
 
 “别逼我好不好?”他温和的笑望主持人的眼,眼底藏匿着撒娇般的央求。
 
 “开玩笑的。”身经百战、早已阅览过无数娱乐圈美男的主持人也不得不承认,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
 
 主持人也不能免俗的在心底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温柔优雅,俊帅绝魅,无人匹敌的才华,令人望尘莫及的尊贵气质,简直是完美的无懈可击。
 
 再从录影棚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程煜看她的眼神,那种男人本该拥有的警觉性,才在他的身体中慢慢复苏。
 
 小沐明白程煜掩藏在笑容之下的感情吗?还是她真有那么笨,不仅笨得任劳任怨地陪了他这么多年而一无所求,更笨得读不懂男人充满欲念的眼神?
 
 上班之后,穆小沐下车匆匆赶到秀场录音棚,已经错过了开场秀。她的位子在前排,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瞩目下落座。
 
 她身旁还有好几个知名记者,在模特出场走秀的间隙,低低谈论着今天压台的那个人。
 
 只是四五年的时间,他在男模圈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当记者们口中的那人踩着节奏出场时,穆小沐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尤其是他从光线黯淡的秀台尽头走出,整个人出现在炫目灯光下时,他漫不经心地望过来一眼,瞬间独冠了人间春色。
 
 底下的闪光灯不停闪烁。
 
 他身上的服装是这次时装秀的重头,衬衫禁欲地扣住每一粒,扑面而来的费洛蒙席卷全场,她听见有好几个人在同时叫他的名字——程煜。
 
 穆小沐想着自己要怎么还这个人情的时候,程煜看她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敛了敛深邃的眸子。
 
 此时此刻,她问出一句:“程煜,你想要什么?” 她就站立在程煜身前,皱着眉像是陷在思绪里。
 
 在某个瞬间,在哲学上形容虚幻的某个时间里,程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浪潮涌动在胸腔里,肋骨下方传来阵阵钝疼。
 
 偶然初见,刻意再遇,他想方设法,而她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有些后悔了。”
 
 穆小沐听到程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还没反应过来,程煜已经靠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后倾了一下,却被拉住了手腕,紧接着,一点温软蹭过了她的嘴角。
 
 城市五光十色的灯光,缤纷落尽。
 
 这个吻轻得像是蝶翼微扇,带着浅浅的凉意。
 
 他并不是毫无所求,至少的回应他是想要的。但是下一秒,穆小沐很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然后抬手擦了擦嘴角。
 
 “程煜!” 她不是那种生气了会口出恶言的人,但此刻是真的恼火了,嘴角被擦出了细微的伤口,有很淡的血味。
 
 程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更何况对方是他喜欢的人,但是刚刚他想要吻她……难以自持,情不自禁。
 
 “我道歉。” 穆小沐什么都没说,神情极为冷淡,转身走进了公寓楼。程煜没有追上来。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心跳杂乱无章,却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吻。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她才会这么不安,并且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那种不安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她听见了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穆小沐察觉到异常,刚一转头,就被人“砰”的一声,重重地抵在了门板上。来人的举动异常激烈,刚刚那一撞,她肩膀被撞得生疼,而那人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是一个吻。
 
 擒住她的唇,掠夺每一寸呼吸。灼烫的气息再熟悉不过,湿润又潮热的暧昧浮在空气与急促的呼吸间。
 
 楼梯过道窗户处有光落进来,明暗交织,穆小沐被迫微微仰头接受他的吻。她看见了洛寒的那张脸。
 
 近距离下,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卷,泛着月光。
 
 穆小沐全身的血瞬间倒涌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他身上寒意极重,吻也是凉的,可很快就灼热了起来,令她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她的唇刚刚就被自己擦出了血,现在唇齿间的血气更是浓了起来。穆小沐想要喊他的名字,可刚一启唇,他的舌头就深入进来。唇舌纠缠,带着分明的侵占欲。
 
 他在生气…… 穆小沐被紧紧地抵在公寓的门前,他的手指按压在她的腰间,指尖轻勾,直接探入了薄薄的衣服下方。
 
 肌肤细腻,触感微凉。
 
 穆小沐承受着他带着怒意的吻,试图挣扎了一下,随即便迎来更为激烈的吻。唇舌辗转很久,最后洛寒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嘴角,将吻未吻的触碰间,他嗓音极低哑,怒意汹涌:“他还碰过你哪里?”
 
 他的眼睛是迷乱的黑,敛了风暴。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的爱太卑微了,只要你对我温柔一点,我都会心软,我舍不得离开你。”所以,洛寒你会辜负我么。还是问不出口,她不擅长争执,因为没有砝码和资本。“所以,你还要我怎样?”
 
 他要的是在那人心里举足轻重的地位,要的是夜阑卧听风吹雨时,入她梦的,都是自己。
 
 握手会从早上开始,到了黄昏,排队的人已经渐渐少了。
 
 顾渊疲倦地坐在位子上,一直忙着给粉丝签名,休息时,视线偶尔停留在他的手背上。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纤细修长,握紧时绷起有力的脉络。
 
 “后面还有人吗?”他问。
 
 有人回答:“暂时没有。”
 
 对偶像来说,队列长龙是人气的象征。但他听到“没有”,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伏案忙自己的。
 
 他低头看了看,一副用圆珠笔画的速写:江面有斑驳的雪,两岸雾凇垂落,孤鸟低掠……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有狂热的粉丝直冲到桌前,扰乱了会场。
 
 突然人潮骚动,有人被绊倒到地。
 
 “穆小沐”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吞了回去。他是优质偶像,任何人的关系都要接受粉丝的检视。
 
 会场平息,她到后台休息。
 
 “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可以约你吗?”
 
 “明天,或许。”是莞尔一笑。
 
 站在这样人事纷迭的世间,不敢轻易许下什么诺言。或者,再尝试走出一步。
 
 这样,就够了。
 
 回到场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这头走到那头,几百米的距离,终于找到了她的座位。
 
 桌上有一张A4纸,上头是未完的画,他匆匆把纸揣好,手心出了一层汗。其实只是一页信手画的废纸而已。
 
 顾渊怅然,很快意识到,过去那些年都死寂的心里,原本还带着一抹期待,期待有一天他能够记起她来,记起他们那段青涩却美好的曾经。
 
 然而现在就跟泡沫一样,总是一点一点地落空,绝望侵蚀着他的爱。
 
 A4纸上是那幅没画完的速写,被补全了云海,雾凇更为细致,孤鸟变为双鸟并翼,栩栩如生。
 
 他梗着喉头想,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他听到自己的脏腑里有悸动的声响,却又生生遏制住——他不能呀。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雾气漂渺的深山里,穿着破旧衣衫的小姑娘遥遥看着他,明明雾气那么厚,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如同仲夏夜空的明月,轻易劈开深重的雾,月光便落进了人心里,又凉又满。
 
 穆小沐?那时她还不叫穆小沐。
 
 多久了呢?
 
 顾渊躺在酒店看着那幅画,细数时间——她和他竟是四年没有见过了。
 
 心字已成灰,不妨灰里却有余烬。最后迷迷糊糊睡去时,他手里还攥着那张速写纸。
 
 背后是光鲜的舞台,他在一墙之隔浑身战栗,甚至都来不及舔一舔伤口,就又得当众自揭疮疤。
 
 出道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顾家了。父亲有一次打给她,以出学费为由想要和解,他只是反问:“你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前往机场的路上,他问自己:顾渊,你现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与这个世界毫无维系的认知将他淹没了,他在失衡的温度里无限堕下深渊,急切地想要证明点什么、抓住点什么,好让她知道,自己没有被人世抛弃。
 
 凌晨四点,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门口,拿着旧钥匙徒劳地插进陌生的锁孔。这动作看起来就像个笑话——防盗门被换过了。他又一次感受到“家”这个字眼的荒诞,漫无目的地走出去,四下漆黑,唯有远处的烟火一阵阵腾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她。
 
 那大概是人事已非里唯一如初的存在了。
 
 她和朋友在一起,手上攥着一支仙女棒,冒出火花,照亮了他的永夜。他回头看到她,慢慢地走过来问:“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定定地望向她流转的双眸,良久才开口:“我回不去家了。”
 
 她站在卧室门口,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了一段生疏而尴尬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天没有通告,也没有公演,就想回来看看。”停了停,他搜肠刮肚地想多说点话,“从跨年晚会下来就直接上了飞机,我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过了。”
 
 “那……你早点睡吧。”她说。
 
 电视机开了静音,他坐在地上看一部老电影,是《诺丁山》。她的心一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他诧异地偏头,忽地手背一凉,是她的掌心。
 
 手指在艰难地跋涉,她知道每走一步都是万丈深渊,可是她没办法向前,更不想退后。他却说:“我该走了。”
 
 想起身的一瞬间,她却低声道:“等一下。”
 
 “为什么去握手会?”
 
 当第一个问题出口,接下来的话就都变得流畅起来。
 
 “为什么补全那幅画?”
 
 “为什么回来?”
 
 答案那么简单,他却在沉默。
 
 “因为我是顾渊,你是穆小沐。”
 
 她颤抖起来,不知道他撒了平生最大的谎,把自己推到绝路上,也把她推到绝路上。
 
 掌心的薄茧擦过他的指尖、手背,再离开。他无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听到她赤足走在地上的跫音。
 
 吧嗒……吧嗒……走完他拥有过的,与她最近的距离。
 
 光影变幻里,电影情节正到高潮,安娜说:“I am just a girl, 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asking him to love ”
 
 他不知不觉哽住喉咙,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他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可现实比那更糟——他是顾渊,她是穆小沐。
 
 谁说过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浪漫之所以能遮人耳目,是因为它以精打细算的现实为基础,受害的是那些真把夸夸其谈当回事的人。
 
 多少个辗转反侧失眠的夜啊,他眼睁睁等着天亮,那么多密密匝匝令人窒息的眼泪和思念里,有一个名字,他绝口不提。
 
 他们的故事,要从更久远的时候说起。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年少。
 
 如果可以忘记,想必,他们都不愿回忆。
 
 在未被穆家领养时,他们是猛虎,踏过荆棘丛生的渊薮,年少脆弱,有时不懂得反抗,会被欺负,但不怯弱,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会拼命的跳出危险圈,不论用什么方法。
 
 直到那年夏天,八岁的穆小沐没有等来妈妈,等到的是告别了孤儿院,登上明亮的超豪华列车。
 
 所有的秘密,都掩藏于岁月,前尘往事,所有的伤害,痛苦,甜蜜,爱恨都一笔勾销了。
 
 被穆家领养,这里纵然藏污纳垢,却也会掩盖于华丽的羽翼之下,就如同他们的人生。
 
 “你不懂,你始终不懂,一个孤儿最害怕的是什么。”
 
 凛冽的空气令她的心肺刺痛,他那么远,恍若一光年之遥,他轻声说:“是颠沛流离。”
 
 他永远也忘不了被丢上孤儿列车、驶过一个个车站、不知前路是何方的那种绝望。
 
 就算表面再放荡不羁,他也依然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蜷曲在角落的男孩。
 
 越是张扬放肆的人,内心反而越懦弱胆怯。
 
 她曾经告诉他:“顾渊,一些人金玉其外,一些人衣锦夜行,自己看不见,也不让别人看见。请你不要过于贬低自己,因为如果遇见秉烛夜游的人,或许有那么一照面的机缘。”
 
 她说:“我所经历过的事情,教会了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始至终是一种相互的给予和索需。我们不必将它定义得过于高尚,伯牙子期,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借对方照见理想中曲高和寡的那个自己。”
 
 “顾渊,请你相信人性,相信人与人之间会建立良好的关系。当然,你只有变优秀,变强大,才能追求好东西,不然即使侥幸得到,也把握不住。”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又何况一无是处的我们呢一步一步地苦熬苦掖,终有一日我们也会看见花团锦簇,知道彩灯佳话,梦见百万雄兵。”
 
 “会吗?”
 
 “你应该知道金银花,学名忍冬,大俗大雅,也并未因为被叫过‘金银’二字,就流俗到可怕。”
 
 “所以,总有一天,等到你功成名就,他们就会后悔曾经那么对你,等你回家,钥匙插进锁孔就能打开家门……”
 
 顾渊转过身,背对着路灯,看不清她的脸。
 
 那年冬天,对面有人艰难地涉雪而来,每走一步就陷进去一次,像求生游戏一样,看得她惊心动魄。他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已经喘得连话都支离破碎。
 
 “这种天气还敢出门?没看新闻吗……要到晚上清雪车才能到这条街。”
 
 她一边责备,一边救他出来。他的脸被挡在重重围巾的后头,她只能看到他一双漆黑的眼,以及视线低垂时,长睫上结满的霜花。
 
 她终于把他的腿从雪里给拔出来,他一个趔趄坐倒,忽地小腿一疼,如针扎一样的酥麻感蔓延开来——她正专心致志地用手敲她的腿,帮他回血。
 
 他第一次离开“温柔”的字面意思,感受到这个字眼本身,一瞬间五味杂陈,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一瘸一拐地回家,转过头,她还站在原地看他,宛如执戟的侍卫。
 
 雪落下来,堆积在她黑色的毛线帽上,是另一种人间白头。
 
 他从不知道被保护、被爱到底是什么滋味,直到她信手施与了一点温柔。
 
 他对这个世界原本不曾期待,只任由自己被吃掉,再被吐出来,然后躺在那里纳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也一样。这只是人生罢了。
 
 他曾经觉得命运是深渊,是泥沼,是逃不开的地狱,她就是一束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微光,照耀过每一刻软弱而又渺小的他。
 
 他自小名声就很差,小小年纪被怀疑、羞辱、排挤,过早地经历,就越失去原谅的能力。
 
 海洋有灯塔守护,树木有阳光眷顾,而顾渊,何其幸运,有她照顾。
 
 幼年,他们无依无靠,他们只有彼此,她说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逃离这深渊,那一定是他。
 
 所以深渊在侧,万厦将倾,她举灯执烛火,为他筹谋划策,为他翻山越岭,为他长途跋涉,为他赌一个灿月星辰的江湖。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她的宽恕是神降与他的命运。
 
 所以,她问他为什么回来,回到她身边,很近很近,仿佛没有出走过。“有你的地方,没有你的地方。”他以此区分地域。
 
 世人要活给许多人看,名声看得重要。而他不是,他活给她看,她了解他就行。有她看着他,他便不得黯淡。
 
 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他不以为意。
 
 所以,此后经年,那么多故事里,少女永远是隐忍、赔笑,低头认错的那一个。
 
 二十五岁的顾渊,就该扶起她弯下的腰,不管发生什么,都堂堂正正地挡在她前面,哪怕是替她卑躬屈膝。
 
 他曾看着她的姑娘一步一步向着梦想的朝圣殿而去,也曾看着她跌落神坛,陷入对错不知如何自处的漩涡。
 
 后来,即使万人唾骂,他也想要保住她的姑娘。
 
 不是因为爱使人盲目,而是那一年的他以一个过来人的目光一眼看穿了那一年的穆小沐在走的是一条怎样艰难怎样坎坷的路。
 
 曾无数次设想过,二十二岁的顾渊会成为穆小沐的壁垒。他割舍一切甚至割舍了她,如履薄冰地往上爬,不过为了最终能造一个世界供她躲匿。
 
 惊鸿落雪,这本是他的一场梦,他却将这场梦,延长至他的一生。
 
 如果一个人住,千万不要在下午时睡午觉,一觉睡到六七点等你一睁开眼,看着朦胧黑黑的天空,看着空荡的房间,会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孤独,在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顾渊,他回来了。”  那些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讯连根拔起,扯得她五脏六腑都似被人齐刀砍断。
 
 兜兜转转说到了苏陌,苏陌叹息,说最初和顾渊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后来听到江湖传闻,以为他最喜欢的是那个眼珠水汪汪,笑起来甜甜的,像朵小小的娇艳的花一样的植物系学姐穆小沐。
 
 再后来,费尽心思地接近她,研究她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费尽心思要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更近一些。
 
 却颓然发现,原来他喜欢的不仅仅只是师姐。
 
 还有那些慕名而来的学妹们,她们如同大火烧不尽的野花,一茬一茬妖媚地挑拨着他不安分的神经。生生息息,永无止境。
 
 苏陌笑:“大概也只有小沐早已洞悉他的本性,所以才可以在高潮处,抽身而退,令他意犹未尽,念念不忘。而我即便是锉骨扬灰,也得不到他的半分怜惜……”
 
 苏陌仔细地看着顾渊,眼眶渐渐蒙起了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云淡风轻地住进她心里。秀气的眉眼,沾着汗水的鬓角,漆黑发亮的瞳仁,分明就是小说里鲜衣怒马纯白少年的原型。
 
 原本以为顾渊会和小沐在一起,也是,红尘里的俗世男女,日日为了生计忙碌,身边的人走马观灯似的来来去去,何况爱情。
 
 这样想着心头顿时有种烟雾笼罩的恍惚感,许多深刻陈旧的细节,突然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日光将尽,暮色西沉。苏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抬眼却看见顾渊自路灯昏黄的光影里缓缓走近,眼神织成一张绵密灼热的网。然后微微倾身,手指掠过她的面孔,替她拢好被风吹散的长发。
 
 他咧开嘴笑:“这么巧。” 苏陌撇撇嘴:“亏你混了那么久的江湖,和女孩子搭讪的套路还是那么老土。”
 
 顾渊讪笑:“老土才显得有诚意啊。”
 
 苏陌一愣,神色暗下去,很快却又笑起来:“那你是带着新欢来向我显示诚意的?”
 
 顾渊彻底呆住,说不出一句话。
 
 她苦涩地笑笑:“顾渊,其实你一直爱的不是我,何必让我当个帮凶,替你善后,为你解忧。”
 
 每天应对的是闲杂人事和日程安排。时间像被裁剪成一段一段,每一段都过得缓慢而无趣。
 
 时间就这样过去,往事终于消失得无限远。
 
 如果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他,如果不是偶然遇到他,他和她,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了。
 
 很职业的装扮,走路很快,远远就听到声音,下一秒就在你眼前,英姿飒爽的模样,扎着高高的马尾,袖子挽起,干脆利落,谈合同喝酒不在话下,喘几口气,继续热火朝天地指点江山。
 
 她在广告公司做活动策划,拉业务,出谋划策,现场调控一条龙下来,连主管都说,交给苏陌妥妥的。
 
 苏陌从来都是Hold住,直到今天主管说要介绍这次活动公司的明星,她转过头,激动得一脚踩空,从搭建到一半的舞台掉下。
 
 当灰头土脸地从底下爬出来,苏陌万分沮丧地想,他在失信于她之后,过得风生水起。她以为自己会怨恨,会愤懑,会痛不欲生,结果她在这个人面前,永远也不可能优雅。
 
 顾渊,多年不见,你还是须眉祸水啊!
 
 因为爱顾渊,所以苏陌常常想跟年少的自己道歉。她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她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遇到顾渊的16岁,他是王子,苏陌很羡慕像他这样的人,仿若被神眷顾过,不像她,哪天被发现她穷得要去捡破烂,那简直无法想象。不过顾渊要生日,苏陌想送他一个特别的礼物。
 
 在她现在的认知里,特别的礼物等于精致华美,代表它很贵。
 
 苏陌要送顾渊一个很贵的礼物,来表明他在心中的不一般。
 
 顾渊在班里有很多人喜欢,送特别的礼物,他会记住自己吧,苏陌这样想,更积极地捡瓶子,甚至为找到一条财路沾沾自喜。
 
 生日那天,苏陌的礼物果然震惊四座,她送了个遥控飞机。当包装被拆开,所有人发出“哇”的叫声,连总是淡淡的顾渊眼里也闪烁着喜欢的光芒,苏陌不自觉地挺起胸,假装矜持朝他微笑,心在狂跳,他在看我!他在看我!
 
 她多渴望被一个光芒四射的男孩注视,哪怕她分不清,这是年少的喜欢,还是青春的虚荣,谁不渴望被王子放在心上。
 
 苏陌沉浸在这种飘飘然的欢喜里,晚上和顾渊一起走回学校,感觉就像走在云彩铺成的路,然后……一脚踏空。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顾渊是来找老师补课的,他显然没料到会碰到苏陌,尤其是她载着大大的袋子,他不解地看她,要说什么,苏陌已脚一踩,冲了出去,瓶子在后面发出挤压的声音,似乎在嘲笑她,灰姑娘,就算你穿上公主的衣裳,还是灰姑娘。
 
 越是不想让人发现,偏偏让最看重的人发现,走到半路把瓶子随便扔了的苏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埋在被窝里。她不要去上学了,她没脸见人,回去准是一片风言风语,同学会怎么看她?还有陈清河,为什么偏偏是他?她这么努力靠近他,用一种同类的气息去吸引他,结果她如盘丝洞的妖精一下子遁形了!
 
 上学这段路特别长,苏陌背着书包进教室,根本不敢看任何人,但奇怪的是,班里一如从前,同学和她打招呼,好像他们还一无所知,就顾渊回头看了她一眼,苏陌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敢看他。
 
 她回到座位,低头拿书,心里忐忑极了,没一会儿有张字条传过来,顾渊的字—— 放心,我和别人什么都不会说。
 
 苏陌抬头,看到男孩望向自己,眼神温润善良,还有几分鼓励。他扬起嘴角很浅地笑了下,就像安慰一个难过不知所措的孩子。苏陌心一暖,有些复杂地回过去,她想问,你会看不起我吗,可最后落下两个字,谢谢,她真的很感激他。
 
 这之后,苏陌真的和顾渊熟悉起来,比普通朋友还亲密一些,甚至还能聊些心事,比如她为什么要去捡垃圾。
 
 顾渊静静地听,眼神清明没有一丝鄙夷,反而全是理解,侧着脸对她说:“苏陌,你很勇敢。”
 
 那是在走廊,两人站在护栏旁,人来人往,没有花香,没有星辰和阳光,可苏陌回头,仿若看到万丈星光,她看着男孩暖暖的眉眼,真的心动了,不是为他王子的外表,而为他尊重她。她不是真的那么虚荣,只是内心渺小,才渴望星光。
 
 但这份温暖很快被划得支离破碎。
 
 学校最近有很多垃圾桶被偷盗毁坏,怀疑是捡垃圾的人做的。有人举报苏陌,说她在学校捡垃圾。
 
 被叫过来的还有苏妈妈,苏陌惊慌失措,哭着说她没有做,没有证据加上老师保证,苏陌很快摆脱嫌疑,但她被吓到了。
 
 她被当成什么?小偷!这是污辱,赤裸裸的污辱!老师看她情绪激动,先让她回家休息一下。
 
 一路,妈妈一直绷着脸,到了家里才发怒:“丢人!难道我给你的钱还不够,你要去捡破烂?”
 
 苏陌头昏脑涨,是谁去举报的?这事一闹,她捡垃圾的事,一定路尽人皆知!
 
 主管热情地介绍,苏陌保持笑容,伸出手:“你好,叫我小苏就行了。”
 
 顾渊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握了手:“我是顾渊。” 他特别加重后面三个字,苏陌无波无痕,转身去忙,能感受到后面灼灼的视线。
 
 顾渊,我还记得你,只是成年人,谁不擅长演戏,难过得想哭说没事,故人重逢装不认识。
 
 不过顾渊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找着机会问:“苏陌,你不认得我了,我们以前是同学。”
 
 苏陌纠结了一分钟,最后拍着额头:“是你啊,我就觉得这名字这么熟悉。”
 
 演技精湛得苏陌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一万个赞,她分裂出两个人,一个人在上空看着苏影后和他套近乎,心有点痛。
 
 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再遇顾渊,因为看到他,就能想起不堪的往事,她曾经那么窘迫过,那样卑微过。
 
 但这是顾渊,对她说“苏陌,你很勇敢”的顾渊,曾给过她万丈星光的顾渊,长大的苏陌还是渴望星光的,所以在顾渊说,他一直在找她,她还是可耻地心动了,她砸了飞机,他还想找她。
 
 他约她吃饭,成人都懂,这是示好的信号。
 
 苏陌在出门前,特别装扮了,米白色短裙配水晶丝袜,戴珍珠项链,美极了,优雅大方。苏陌对着镜子化妆,蓦地想哭,她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可以全权决定自己的生活,精致或优雅,再也不用为一个蛋糕去捡垃圾卖钱。
 
 吃饭之前,她决定坦白。
 
 那年,她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遇见许小雅,和顾渊一起撞见她捡垃圾的女孩。
 
 许小雅说:“顾渊好像很喜欢你呢,怎么办,苏陌,我也喜欢他。”
 
 不想捡垃圾的事弄得尽人皆知,只能堵住许小雅的嘴。
 
 苏陌知道怎么做,她抢过遥控器,砸了下去,也砸碎了年少的天真和最初的心动。
 
 十六岁,苏陌就学会了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甚至利用她的爱情。
 
 飞机从四楼坠落,苏陌觉得摔碎的不是飞机,而她被折断的羽翼。
 
 从那天起,她再也不能做一个有洁白羽翼的善良天使,她变成一个坏孩子。
 
 可是她不要了,她再也不要做这么可怜的人了。
 
 “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从不为别人考虑,我明明知道不是你,却还要让你内疚。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我想象得很好,现在才发现,我没那么好。”
 
 苏陌郑重地跟他道歉:“对不起,骗了你这么多年。”
 
 顾渊愣住,苏陌转身离开,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在成长的道路上,对和错都不重要,重要是我们最后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们孤单的岁月,曾经相伴过,在暗夜同行时,为彼此燃过一道星光。
 
 但真相也重要,只有坦白一切,她才能在他面前,毫无芥蒂,更好地做自己。
 
 顾渊追过去,他大喊一声:“苏陌!”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很勇敢,也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了。”
 
 他慢慢走近,那年有许多女孩围着他转,只有一个她,全靠自己甚至赌上她的尊严送他礼物。
 
 他真的觉得她很勇敢,就算是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忘不了,忘不了那年在走廊,她灼灼望着他,同样星光万丈。
 
 从不打搅,也不说放弃,保持沉默地遥望是他始终如一,最深情的秘密。
 
 如同年少埋下的酒,许下的约。他们比肩酿着自己的酒,大婶抬头看着一对璧人,笑得合不拢嘴。
 
 苏陌在酒坛口系上绸带,写上日期品种,甚至闲来无事取起名字。
 
 “桃花酒就叫‘笑春风’,桂花酒就叫‘少年游’。青梅酒就叫‘倚门回首’。”
 
 “枇杷酒叫什么呢?”她低着头沉思良久,“就叫‘亭亭如盖’吧。”
 
 顾渊抬头:“不好。”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取自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悼念亡妻。
 
 她努努嘴:“那你说,叫什么?”
 
 她走过来接过笔,凝神想了想,墨迹落在绸缎上,清秀俊逸。
 
 “长生……”愿君长安康,共饮长生酒。
 
 她笑着,一坛坛埋入树下:“顾渊,你可要记得是哪棵树,埋的什么酒,若是我……你也别挖错了。”
 
 他低下头黑了脸:“你记着,我不记。”
 
 如今,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少年,终于长成翩翩优雅的好模样,黑色的西服衬着清俊的脸,绚烂灯光下让人移不开眼。
 
 那天,他和她彻夜长谈,他千杯不醉,她不让须眉。客厅里的酒瓶,如同窗外的霏霏阴雨,散乱地落了一地。
 
 醉眼蒙眬的午夜时分,他扑倒在她怀里,像是跌进了一个年久失修却无比熟悉的港湾,明明知道再也等不到那艘驶向彼岸的船了,却还是被从遥远时空里御风归来的熟悉感裹挟着,无法抽身。
 
 这么多年,顾渊一直固执地以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是命运太狡猾,后来终于明白,那个夏天,他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时间很长,他们可以慢慢来。
 
 “在我最美好的年少时光,我是拼尽全力想追上你。为了这个,我忽略了身边的一切,包括内心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可是到了不再年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属于你的那个位置,我也可以给别人。而年少时童言无忌的梦话,其实我们都已经忘了,对不对?要不然曾经说好要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她红着眼眶,微微笑道。
 
 他不作声。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同她讲述那段见不得光的岁月,那些不能说出的秘密。
 
 不会有人明白云淡风轻地抽身而退,是怎样一种剥皮剔骨的痛。
 
 亦不会有人知道,离开顾渊的那天,在火车站,她是如何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从最初的满心欢喜,望眼欲穿地等到心如死灰,所有她假设的场景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她第一次忍着泪,在心里对自己说,让他走吧,再也不要留恋。
 
 “都会过去”是一句很好用的话。狂喜或沮丧,得意或失落,开心或难过,大笑或流泪时,都可以对自己这么说。因为真的都会过去。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千帆过尽皆不是。
 
 但是她又遇见了他,他笔直地站在人群中,瞳仁漆黑发亮,眼神里满是睥睨的霸气。
 
 光阴开始一步一步往回退,他从鲜衣怒马的纯白年代横穿而来,一颦一笑似乎都能开出色彩斑斓的花。
 
 她屏息看他缓缓走近,再近一点。他也看到了她,像看到所有熟人一样,他微笑,点点头,问她:“好吗?许久不见。”
 
 而她纵然心如激雷,却依旧面似平湖,答道:“很好,你呢?”
 
 “还好。” 她隔膜地微笑。
 
 忽然之间他问:“你怎么不问我那次爽约的原因?”
 
 “啊?”她很平静。
 
 “没什么,工作怎么样?”
 
 “平平稳稳,还算过得去。” 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一边和熟悉的人打招呼,一边慢慢地移动脚步:“祝你幸福。”
 
 她有点意外:“你也是。”
 
 她向来是个骄傲的人,不向任何人诉苦,不大哭大闹,甚至不开口挽留。任凭时间将那些关于他的凶猛回忆,潜藏于幽暗的岁月里不见天日。
 
 就这样告别,她红着眼眶,挣扎着从人群里逃出来,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眼泪扑簌如雨点掉落,就像断掉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那根弦。
 
 她独自一人又看了一遍《大话西游》,故事的最后,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背影被黄沙漫漫淹没。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苏陌望着宣传栏玻璃后面,厚刘海,穿着校服,背微躬,眼中黯淡无光的自己,那是专属于她十七岁的样子,平庸,黯然。三年里唯一的攥着的希望,就是通过考试和分数出人头地。
 
 而今回看,那些埋头试卷和书本的岁月好像瞬间变得云淡风轻,真正割舍不掉,让她揪心的,是三年里意外的插曲,像寒夜中濒临冻死的人借到了一根火柴,点燃续命的火堆。
 
 时光流转,好似回到那年的春天,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渊。
 
 他径直路过她身旁。
 
 故事的结局早已在最初时写好。
 
 穷尽一生,也无法求得圆满,换来一句再见,却不如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