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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时光深处遇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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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间的生死离别中,最难的不是死别,却是生离。
再次回到故乡,对婉秋而言,是瞬间像时光机的开关一样,脑子不由自主冒出一幅幅的画面,冒出一个让人无法抑制悲伤的词——回家。
每个人心中都一定有一条那样的乡间小路,永不磨灭。这条路的起点或许各有不同,终点却都是同样逝水流年的忧伤。
那条路上曾经有许多熟悉的小摊贩,你知道哪家的早点最好吃,知道哪家裁缝店手艺最好,知道车胎爆了该去哪里修,知道哪家店买米买油童叟无欺……
那条路的终点站着许多始终等着她的人,他们还是当年的样子,不曾改变过。只是在这条路之外的世界,他们早已不复存在。有些是消散在风中,有些却已是飞离这人世。
只有经历过一些苦与痛,继而经受住更多的离散,继而懂得在心底默默说相忘于江湖,然后费尽心力筑造一个异乡的家,远离了故园的那个家,才有资格说摸到了乡愁的衣袂。
如果说成年人各有各的命运所属的那份悲伤,那么,只有乡愁才是无论任何国度、任何种族的人都可以共鸣的悲伤。
那悲伤是,从此以往,任凭如何再熟悉的城市,也无法与脑海中的那条路相比拟;那悲伤是,从此以往,任凭你如何想念,却没有办法向谁述说那些离愁……
那远去的路,那站在路边的人望着她,却只有一双眼望着她,提醒着那流年都已远去。在最悲伤的时刻,她多么想有一条路可以带着她回家,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那乡愁,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回不去的旧时光”,那是一段段只有靠自己才能穿越的黑夜,那是一团团只有靠自己才能飞出的云层。
时过境迁,这件事本已早就藏在回忆的高阁深处,无人触碰,积满了灰尘,却被一封母亲的信勾了出来。
在某一天,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封信,我们看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云云。”
那些无数次在这样的生离面前掉眼泪的孩子,长大之后倔强疏离,不肯让任何人轻易走近,但他们其实是最企盼有人走近的孩子,又是最容易因为一点不一样的好,就肯付出爱与忠贞的孩子。
当她打开陈旧的房子,旧时的回忆接踵而来。
她以为她已忘记。
还有一个男孩子托另一个男孩子送来小礼物。死活不愿意收,好似收了东西,从此就给了他希望,就是浪费他的人生,硬生生不要,那人却塞给她就跑。
然后她把礼物当街甩出去,惊了骑自行车路过的其他学生。
还有被她丢到垃圾桶的洋娃娃。
还有被她从房间窗口扔出去的信的碎片。
它们散落在那年的风中,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写了什么。
还有暑假里妈妈批发回来的冰棒。
还有停电时候躺在席子上听到不远处的青蛙呱呱叫,吵闹得很。没过几年,她便不再能够听到那声音。
还有过冬前,从学校旁边的院子里偷折来的淡黄色蜡梅,插在书桌的瓶子上,使劲嗅着那清香,相信它一定会给她的期末考试带来好运。
还有夏日散步散到长堤时,看到成片成片的金银花。傍晚,成群的蜻蜓飞舞,各种各样的颜色。
许久许久,婉秋都不曾想起过这些,她以为她已经忘记。
或许不是她想忘记,而是它们被岁月偷走了,不复出现,消失在生活里。
电影《岁月神偷》里那么好的孩子,也被岁月偷去了。有人说热带鱼的记忆只有三秒,可是有些事,它们永远会记得的。
为了和哥哥重逢的小弟,把所有心爱的东西都丢进苦海,奉献给岁月,结果也只是被苦海笑纳吧。
最后,他把一直顶着的鱼缸都丢给苦海,从此他再也不能以那样玩闹的心理去看世界了。
而彩虹,恐怕比蝴蝶更难得一见了吧?天空不再纯净,彩虹搬走了,蝴蝶搬走了,蜻蜓搬走了。
而婉秋,只能、必须、不得不在这里留下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筑造信的梦。
只是许多以前信的,现在不信了,譬如记忆,譬如诚实。许多以前不信的,现在信了,譬如权势,譬如财富。
但谁能说自己变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被岁月偷走的梦。
那些新的梦,已经与旧的梦无关。
见到喜欢的女子住在那样的大房子里时,她不伤感,因为她都还有未来。
台风吹倒了那个家的时候,她不是太伤感,她知道房子总能修复。
那医生说父亲得了血癌的时候,她不伤感,生死由命。那妈妈当掉戒指给父亲输血的时候,她不伤感,因为父母都一样伟大。
可是那灵堂里,回荡着那么温柔的歌儿的时候,她觉得有些难过。
可是看到父亲坟头的三角梅开得那么旺,她怎么突然伤感得无以复加?
是不是把自己的心锁上铁链,像孤魂野鬼一般行走于人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不再见他,便可以假装彼此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看着季以风,他接管桓旗的这些年来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他的心却越发的冰冷。但是柏凉都明白季少的无奈之处,他从小跟季以风一起长大,对他是再也了解不过。
“是,季少,我会按你说的去办。”柏凉微鞠一躬。
“哦对了,蓝茵,是不是快要回国了?”季以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是,三天后的飞机。”
“到时候把我的行程空出来,去机场去接机,真是好久不见那丫头了。”
季以风的嘴角微微上扬。
柏凉看着季以风,认真地问:“季少,你真的决定了要和蓝茵在一起?你真的爱她么?”
“我不相信亲情,更不相信爱情,哪儿来的爱或不爱呢?蓝茵,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可是跟她在不在一起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是吗?”季以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黯然的味道。
柏凉觉得心痛,一个人跟一个把她当做妹妹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得到幸福呢?
“那小时候你豁出性命去救的那个孩子……”
“别再说了,那只是年幼不懂事而已。并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季以风语气决绝。
“所以,季少相信的,到底是什么?”
“金钱,地位,名利。”
“我承认,我确实不懂它们的珍贵之处,但至少它们不会背叛我。”
柏凉沉默。
“不过,我会努力对蓝茵好。对她爱的缺失的那部分,用物质来弥补。”
季少,爱情不像商场的是是非非,是不可以利用的。
柏凉本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最后还用选择了用沉默来代替。爱情不仅不可以被利用,并且在被利用之后的某一天,会以翻天覆地地席卷一个人的世界作为它最深沉的报复。
叶听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许牧野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倒是许牧野看到叶听风的模样,有些怔忡。
他是了解叶听风的,这几年来,身为他的经纪人,他陪着他满世界开演奏会,可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神情,就像一个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一样。那样鲜活,富有生机。
他想起音乐界对叶听风的评价,他们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小提琴家,可他的琴音却是悲伤之泉,让人沉醉,让人动容。曾有人听他的琴音,听到泪流满面,就连许牧野自己,很多时候也会被他的琴音打动。
他从不曾打探叶听风的隐私,但也有所耳闻,这个年轻的小提琴家,曾有过一段青春而美丽的爱情故事,只可惜,这段感情最终以悲剧收场。
于是,这个音乐界璀璨的明星便成了这世上很孤独的人。
叶听风沉思了会儿,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就听许牧野清声说道:“房卡给我,你再去开一间房。”
“……”许牧野觉得心里有一团怒火,他努力冷静了下,挤出一个笑容,“行啊,只要你告诉我房里那个是谁。”
“我老婆。”
“……”许牧野扶墙,“你他妈要不要脸?” 你分明一直都是光棍好吗?!
叶听风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以为耻,而是哼了一声:“你还不走?”
许牧野有些愤愤,却也不得不妥协,正欲走出去,听到主卧的门被人拍了拍,里面响起一道弱弱的嗓音:“叶听风,我刚刚没吃饱……”
刚刚还有些郁闷的许牧野扑哧一下笑了:“哎哎哎,你把你老婆饿着了……”
叶听风的耳根有些发红,也不理他,顾自叫了客房服务。
冷欢厚着脸皮喊了饿之后,便坐在床上发呆。
唔,也不知道叶听风有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要不要再喊几声呢?
正纠结着,房间门就开了,面带微笑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将餐盘摆到桌子上,然后礼貌地道了声:“请慢用。”
冷欢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满一桌子的美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嗯,全都是好吃的。
正准备大快朵颐,她的余光突然瞄到即将被带上的门,连忙跑了过去拉住门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瞅着叶听风,道:“我不走,你别锁门……”
叶听风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红色,他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
冷欢有些开心,她看了看叶听风,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美食,犹豫着开口:“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好。” 冷欢一听到叶听风的回答就后悔了,她果然是嘴贱,没事邀请他一起吃饭做什么?找不自在吗?两人默默地吃起了饭,叶听风吃得很少,也吃得很慢,举手投足都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冷欢就不一样了,如果说叶听风是在品尝美食,她就是在扫荡敌营,手起刀落,不带犹豫的。
叶听风看得眼角抽搐,却不知冷欢的内心想法其实是——嘴里千万不能停,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不说话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以冷欢的速度,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冷欢尴尬地沉默了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哎,这里的东西还挺好吃的哈……” 叶听风以非常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当然,以冷欢的眼神,显然是没接收到,于是她继续没话找话:“今晚的月亮挺圆的哈……”
叶听风看了眼窗外,不得不提醒道:“今天是初一。”
冷欢窘了窘,默默地闭了嘴。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叶听风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这让冷欢如坐针毡,她正在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叶听风已经开了口:“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他目光灼灼,让她不敢直视。
冷欢垂了垂眸,慢慢开口道:“那个时候我爸妈欠了债,对方叫了讨债公司来讨债,我们不堪其扰,正巧公寓天然气爆炸,死了很多人,他们为了躲债,就隐瞒了我们还活着的消息……”
“所以你连我也瞒着?”叶听风的声音很平静,眼中却燃了一簇火焰
冷欢垂着头不吭声,她能说什么?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那时候她的死讯早已传回国内,爸妈让她不要联系任何人。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也想给他打电话,可那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分手了,而且她很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让我见到你。
叶听风见她一副默认的模样,蓦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房门被重重地摔上,冷欢被吓了一跳,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她还没缓过劲来,房门又突然被重重推开,叶听风去而复返,英俊的脸上表情凝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亦有些低沉:“那次爆炸,你受伤了吗?”
冷欢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她说了:“没有,爆炸发生的时候我们没在公寓。”
叶听风这才松了口气,他喃喃了一声:“没有就好。” 说完,他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他只是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冷欢微微一怔,心里像是被一把柔软的刷子轻轻刷过。
这天晚上,冷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叶听风的身影,现在的他,年少的他。
冷欢是被渴醒的,晚上吃了太多东西,嘴巴干渴得厉害,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开门去了客厅。
客厅里亮着暖黄柔和的夜灯,她有些迷糊,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突然听到一道低哑的嗓音:“你要去哪儿?”
冷欢吓得一个激灵,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瞬间就清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渴了,想喝水。”
叶听风站起来,从茶几上拿过一瓶矿泉水,递给冷欢。
冷欢说了声谢谢,准备回房,她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她转过头,看向叶听风。他在客厅里站着,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些孤寂。
“你为什么不回房睡?”冷欢有些奇怪,还有间次卧空着,不是吗?
叶听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有些认真地开口:“我得看着你,不能让你跑了。”
冷欢一愣,哭笑不得地道:“我像是半夜不睡觉瞎跑的人吗?” 要不是口渴得厉害,打死她也不爬起来!
顿了顿,冷欢又劝道:“沙发上睡着不舒服,你回房睡吧。”
叶听风“嗯”了一声,冷欢便也不再停留,拿着矿泉水欢快地回了房,滚进暖和的被窝中。
过了会儿,她觉得不对,又从床上跳下来,再次回到客厅,果然,刚刚答应回房间的某人照样我行我素地睡在沙发上。
冷欢有些无奈,走上去戳了戳叶听风身上的被子。 “喂,我就那么让你不放心吗?我都说了我不会走的,你这总统套房睡着不知多舒服呢!”
叶听风的身子僵了僵,他坐起身,眼睛盯着冷欢,坦诚地道:“身为一个不声不响消失了三年的人,冷欢,你没办法让我对你放心。”
冷欢有些不开心,她噘了噘嘴:“你以为你睡在客厅我就没办法走吗?哼!我有的是办法!不要小看我!” 说完,冷欢就气哼哼地回了房,反正都是前男友了,她管他睡房间还是睡客厅?睡得不舒服的人又不是她!
突然,床的另一边往下陷了陷,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箍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叶听风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说得对,你有的是办法,所以我只能把你困在我怀里,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她有个屁办法?!她还能从阳台上跳下去不成?! 大哥,她只是随便吹个牛啊!
冷欢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闷闷道:“我们这样不好,你还是回去睡客厅吧!我保证哪里都不去。”
“哪里不好?”叶听风的气息在耳侧缭绕。冷欢紧张地红了脸,浑蛋,她说了她没什么自制力的!不要考验她的自制力!
“我们都分手了……”冷欢平复了下心跳,有些伤感地说出了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叶听风的气息猛地一顿,箍在她腰间的手骤然一紧。
冷欢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想继续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生怕某人一不小心就掐死她。
叶听风自然是能感觉到怀里人的心思,他忍了又忍,才轻声道:“睡吧。”
冷欢醒过来的时候,叶听风已经不在房间,这让冷欢大大地松了口气,要不然她还得思考醒过来后该怎么面对叶听风。
“什么?今天的演奏会取消?”洗漱的时候,冷欢音乐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道暴跳如雷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赶来这里?你知不知道门票全部卖光了!现在要是取消演奏会是多大的损失?你怎么跟你的观众交代?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跟你没完!”那声音继续抓狂。
冷欢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顺手关上了门。
“我今天结婚,这个理由够不够?”
“结你个屁……等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许牧野正要以气势压倒叶听风的破理由,突然发现自己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于是他的愤怒状顿时变成了惊呆状。
叶听风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重复:“我今天回江市领证。” 许牧野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你是认真的?那姑娘同意了?”顿了顿,他突然意识过来这不是重点,于是提高了音量,“你领个证至于这么着急吗?非得今天去?”
“对。”叶听风毫不犹豫地点头,见许牧野的脸有些扭曲,他缓了缓语气,“我等了三年了,别说一天,一刻也不能再等。”
许牧野本欲发火,可一看到叶听风的表情就实在是骂不下去,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那是个空旷的教室,一个高高瘦瘦的清俊男生站在讲台上,他默默地拉着曲子,他明明那样年轻,眉宇间却仿佛历经沧桑。
许牧野听得沉醉,琴声却戛然而止,他看见那男生突然泪流满面,倚着墙坐在地上,手扶着额头、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真的蛮丢脸的,可罗岚却笑不出来,因为一个人除非失去了重如生命的东西,譬如亲人,譬如爱人,否则不会那样悲伤。
他后来才知道,叶听风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一场意外死在了异国他乡,连尸骨都找不齐全。
想到这儿,许牧野发现自己又心软了,于是他咳了两声,道:“看你饥渴成这样,我把演奏会推迟一个星期,下次你就算是要生孩子也得给我上!”
叶听风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冷欢走出房门的时候,许牧野和叶听风已经谈话完毕。
罗岚也笑,原来叶听风喜欢的是果然是她啊,冰艳动人,机灵古怪,啧啧,跟他倒是两个极端,正好互补。
“我们今天回江市。”叶听风道。
冷欢一愣:“回江市做什么?”
“有事。”叶听风言简意赅地回答。
许牧野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听风一眼,敢情女主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今天要结婚!这家伙简直要让他刮目相看啊!
“你的证件呢?”叶听风无视许牧野的眼神,顾自问道。
冷欢指了指行李箱上的手提包,老实道:“都在里面。”
“除了身份证和护照,你身上还有什么证件?”叶听风拿过手提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冷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实回答:“还有户口本……”
许牧野咳了一声,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叶听风心中大石落地,果然老天都在帮他们!
两人下了飞机之后,叶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在机场大厅里,叶听风给冷欢围上围巾,牵着她的手坐进车里,向司机问道:“我爷爷他们还没回来吧?”
“还没。”司机恭敬地说了声。
冷欢朝那司机看了一眼,并不是她认识的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要回家?”冷欢见车子驶回小区,忍不住开口,“那你在小区门口把我放下就好。”
“别紧张,我家里没人。”叶听风突然握住冷欢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冷欢这才放下心来,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家里没人,你回家做什么?”
“拿点东西。”
叶听风此刻的表情一本正经,冷欢丝毫没往别的地方想,只怕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要拿的是户口本……
“欢迎回家,欢欢。”在她耳边温柔道。
冷欢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将眼中的水雾眨掉。她看向叶听风,表情有些郁闷:“我忘记把钥匙带回来了。”
叶听风忍不住轻笑出声:“没事,你可以住我家。”
“那怎么行?我住酒店就好了。”冷欢立马拒绝,她对他们家简直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心理。
“你在楼下坐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嗯。”冷欢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叶听风上了楼。
她环顾了下四周,那个人说:“你可以做他的朋友,你也可以短暂地成为他的女朋友,但你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你们的差距太大,你无法与他匹配。”
那人的声音冷静而沉稳,他无需一项一项地分析他们哪里不匹配,她就已经自卑地无地自容。
“在想什么?” 叶听风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冷欢猛地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
他去楼上了,那人就在大厅里断了她的念想。她一个人发着呆,他从楼上下来,俯身望着她,眉眼里都是好奇。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叶听风的手上,她有些惊奇:“你拿户口本做什么?”
叶听风微笑着看着她,并不言语。
冷欢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猛地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指着他,道:“你,你想干吗?”
“吃完饭我们去民政局。”叶听风倒是也不瞒她,直接开口。
冷欢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呆了一会儿,连连摆手道:“不行!我不去!我不能跟你结婚!”
“冷欢,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叶听风眸色沉沉地望着她,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沙发上,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威慑。
他突然低头覆上她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深深地吻住她,世界仿佛离他们远去,只剩彼此的喘息声。
冷欢被吻得气息不稳,心跳也呈直线型加速,她想要拒绝,却偏偏跟着他沉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听风才放开她,他在她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咬得她闷声叫痛,他才在她耳边低低道:“你错了,从昨天见到你的那一眼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这一次,不管天塌地陷,我都要将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
冷欢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脑海里那些让她退却的话语也仿佛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拿到结婚证,冷欢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结婚了,而且只用了九块钱! 这婚结得太容易了!
冷欢拿着红本本站在民政局门口,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各种不真实。
“走吧,叶太太。”叶听风伸手抽走冷欢手中的红本本,然后牵过她的手往停车场走去。
“发什么愣?把鞋换上。”叶听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来。
冷欢“哦”了一声,把雪地靴换了下来,穿上了可爱的小熊拖鞋。
她走进去才发现,窗户和门上都贴了大红的双喜字,雪白的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几个空气充成的大字——I LOVE U 。
她有些惊奇:“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叶听风没有吭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显然这样的风格不是他所期待的。
这实在是太俗了! 叶听风还未回答冷欢,许牧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布置得还满意吗?这可是本少爷第一次做这种事,你得好好感谢我!”
叶听风抽了抽嘴角,毫不留情地问:“你的审美都被狗吃了?”
那边静默了一秒,然后传来一阵暴怒声:“叶听风你下次有事再也别找我!”
然后“啪”的一声,他就把电话挂了。
许牧野的音量很大,冷欢站在一旁都能听见,她有些囧,干笑了两声:“其实还好啦……”
叶听风瞥了她一眼。冷欢摸了摸鼻子,好吧,她的审美也被狗吃了……
过了会儿,叶听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罗岚。叶听风一接起来,那边就迅速地说道:“我在楼上给你们准备了烛光晚餐,花了大价钱的!你要是不吃,马上把钱打我账上!” 然后“啪”的一声,电话又挂了。
叶听风看向冷欢,朝冷欢伸出手:“走吧,我们吃烛光晚餐。”
冷欢心跳突然有些加速,她任由叶听风牵着她,然后走上撒满玫瑰花瓣的楼梯,一路往上,走到露台上。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叶听风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桌上那早已被吹灭的蜡烛,脸色有些微妙。
是谁这么不长脑子,大冬天的把烛光晚餐安排在露台上?某人不仅审美被狗吃了,智商也被狗吃了!
冷欢见叶听风脸色不好,立刻捧场地道:“哇,这里风景真好!我们可以边吃边看江景耶!”
说着,冷欢就蹦蹦跳跳地走到餐桌前,伸手打开盘子上的盖子,指着里面的牛排道:“正好我想吃牛排了!”
叶听风上前看了一眼:“都冷了,你想跟它一样冻死在露台上?”
冷欢摸了摸鼻子,她只是昧着良心捧个场而已,她发誓她只想回屋享受地暖! “回屋吧。”
叶听风有些郁闷地搂过冷欢,闷闷道。
冷欢看着红色的床单被套,有些神游天外。她真的就这么和叶听风结婚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结婚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那么,从前阻碍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那些问题,仍然像一座大山一样横亘在他们中间,即便现在他们选择了无视,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如火山般喷发出来,到时候,他们的婚姻会变成怎样?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就这样被叶听风牵着鼻子走。
逃跑吧!就当今天只是个梦!
冷欢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可惜,她才刚走到门口,叶听风就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他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紧绷:“你想去哪儿?”
冷欢抓狂,这人洗澡也洗得太快了! 她想了想,道:“关灯……”
“开关在床头。”叶听风似是察觉到她的小心思,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哦。”冷欢应了一声,人却站着不动。
“你站着做什么?”叶听风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要不要我把结婚证掏出来给你看看?”
许是叶听风的脸色太吓人了,冷欢不敢再生出别的想法,只苦着脸回到床头,伸手关了最亮的吊灯,只余床头的一盏小灯,然后小声道:“我真的是为了关灯……”
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听风绷着脸走上前,冷欢连忙跳上床,躲进了被窝。
叶听风掀开被子,也跟着躺了进来,他一把搂住冷欢的腰,咬牙切齿地道:“下次再被我发现你有逃跑的意图,我就把你从露台上扔下去!”
“我没有……”冷欢昧着良心小声抗议。话还未说完,唇已经被叶听风堵住。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前一凉,睡衣的扣子被叶听风一个个解掉。
冷欢这会儿是真紧张了,可叶听风根本就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他的一只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早该是我的……偏偏迟了三年!”叶听风有些恨恨地道。
突然,叶听风的手停在了她背上的某一处,而她在即将入睡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于是她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倏地僵住了。
叶听风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下一秒,叶听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灯,然后伸手按住她不让她翻身,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背上。
冷欢一动都不敢动。
而叶听风,在看到她的背的那一瞬,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 狰狞的疤痕,蜿蜒地盘布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几乎涵盖了她半个背部,那样触目惊心,光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你不是说你没受伤?”叶听风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伤疤,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丝颤意。
冷欢沉默了会儿,才慢慢道:“只是小伤……” “这也叫小伤?”叶听风倏地提高了音量,脸色差到了极点。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那一场事故有多严重,所以才会在她的背上留下这样不可磨灭的伤痕。
冷欢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冷欢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因为她的爸妈躲过了那场灾难,而她自己,尽管伤痕累累,可终究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
所以,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真的……”
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落到她的背上,烫得她倏然一僵。她还未翻过身来,身后那人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然后她就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疼不疼?”
冷欢一愣,老实道:“挺疼的,尤其是还要植皮,医生都不给我打全身麻醉,可把我给疼死了!”
身后那人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植了几次?”
冷欢当真细细思索起来,她想了好半天,才道:“记不清了,反正好几次……”
那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人会重新回到他的生命里,带着鲜活的温度和熟悉的笑容。
他本以为她当真躲过了那一劫,并为她的隐瞒耿耿于怀,可他没想到,她受了那么多苦,她当真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好在她命大,阎王也不肯收她。
命运如此善待他,在她经历生死、遭受折磨之后,还能还他一个鲜活又富有生命力的叶听风。
那夜是冷欢先主动的,她心里慌乱,连索吻都毫无章法可言,于是只好酷起脚,把自己送到叶听风面前。
她微微偏了一下头,两只冰冷的手攀上他的脖领,装成十分熟练的模样。
叶听风的手也是凉的,他环抱着她,一开始是迟疑的,直到那片柔软抵达到自己的唇上,他才如梦初醒,亲吻的力度突然间加重了几分。
有些人相吻,辗转又浪漫。
而叶听风和冷欢,就像是丛林里相互解杀的两只小怪兽,两个人都在孤注掷,像仇敌,像血战,只能在黑暗里发狠地相拥,发狠地缠绵。
窗外淅沥的小雨转成大雨,电闪雷鸣间,有一道光亮划在昏暗的房间里,映照着那两个相互温存的身影。于是叶听风记忆里的长吻,一直都有凶狠的雷声相伴。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被叶听风撩到了耳后,于是右侧脸庞那片伤疤终于露出了本来模样。但叶听风的动作未停,他的眼睛定格在上面一瞬,继而胸腔里就像海潮一般漫过一浪又一浪的心疼。
当叶听风的吻顺着那片伤疤往下游走时,他没有看到冷欢双手合十在胸前,做了一个祷告的动作。她觉得自己.....在做件坏事。
叶听风在旁边伸出胳膊让她枕着,突然开口说:“是在地理杂志上看到的。”
虚拟的国际日期变更线从太平洋中间曲折穿过,于是世界被分成二十四个时区,从伦敦格林尼治天文台上的那道本初子午线定了国际时间后,于是每一个新的日期,东一区已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但是西十二区却还是被夜幕笼罩。
于是在每年年末,在每年都寻不到人的年末,他总会飞到西十二区最边缘,想象着在这样费尽心思得来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便又可以多等她一天。
想象着她会在他费力找来的比地球上其他人都凭空多出来的天里,披星戴月地赶到他身边,然后像旧时如同让人分不清真假的梦境般,说一句,听风,新年快乐。
是她说过的,倘若两人中有一人走在前面,那被留下的那个无论怎样都抵不过时间的消逝。
那被留在身后的他,拼命使出各种手段和力量去追赶她够不够
在心愿落空的几年里,他就像是一
一个行走在原始森林里的迷路者,那森林太黑太险,有遍地的荆棘、有陡峭的岩石,赶上大风刮过,他手里唯一照明的灯笼也悄然熄了。他奔赴在夜色下,如同奔赴在不测之渊上,颤颤巍巍,又跌跌撞撞。
他明明是怨恨着的,早已不似当年无助的他如今已是青年才俊,恰好又相貌堂堂,可凭什么他现在的风光无限,他现在的游刃有余,她却丝毫不知道。
他多想让她知道。
他多想在初见她时,就恶狠狠地将她拉在怀里,最好是逼得她卸去那若无其事的伪装,最好让她愤怒,那他才会痛快,才知道这些年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强忍着。
直到看到她后背上的伤疤。
直到看到隐藏在她同样的深情。
直到看到她眼睛里被瞒得极好的,可是依然被自己看出来的小心翼翼。
“这么久才找回来你,”他轻轻地吻上已经陷人沉睡中的人的额头,声音轻轻,“我果然做得...差劲极了。 ”
细细的疼爱落在脸颊、唇上、下颌,然后叶听风停了一下,如潮水般湿润的眼里满满都是怜惜。
如果那夜要记在画本上,就该是银烛生花如红豆,一夜红罗帐。
冷欢别过头看向落地窗外,他们甚至都没有拉下窗帘,所以她只记得那夜月光玲珑剔透如饱满的泪滴。
那天叶听风从床上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他习惯性一揽枕边人,却摸到了一片空荡,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闭了闭眼,继而突然睁开。
那是他们分离三年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一次偷偷离开了他。
想起夜里她那无声而汹涌的泪水,那时他心里一片柔软,于是不停地去吻她滑落的泪。等到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款款说了一句我爱你,冷欢的目光有些失焦,她只是软软地喊了一向他的名字,隔了几秒钟后,又喊了一声。
所以,是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的是唱叶听风站在窗前,楼下人影纷扰,他看着看着,突然被种强烈的无力感击败,拳头砸在玻璃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冷欢哪里好。
习惯了撒谎,说假话的本事却又不高明;讨厌幼稚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却比谁都幼稚;不肯解释,不肯靠近,这样的人真的是愚蠢透了,可是谁又能代替得了她呢。
别的人,别的不相干的人,哪里能像她那样深谋远虑,哪里能像她那样冷漠清醒,哪里能像她那样明媚动人,哪里能像她那样连哭都勾人心魂。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冷欢,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许牧野听到消息后,在那个小屋子里看到了闭门不出的叶听风。
深爱改变不了一个人,但是恨意一定可以。谁说现在的他深爱着她,如果可以找到那人,他只想狠狠地掐上她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下的血管跳动时的温热,好让他可以踏实地感觉到那是他...如果可以找到她的话。
房里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叶听风窝在地板上,伸出来的长腿差点让许牧野摔倒在地。
叶听风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看到许牧野进门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后来见是许牧野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又恢复了那个木偶的扮相。
叶听风好几天没收拾,原本优雅的男子此时像极了苍老的垂暮者。他反复都都在重复着句话,你们谁能帮...帮我把她找过来可好?
许牧野也跟着叶听风坐在了地上,打听到冷欢就消失不见的原因,许牧野推了下叶听风:“自古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你这里就反着来了。”
许牧野讲得很慢。
叶听风听得也很慢,他点了一根烟,却不急着吸,烟灰堆积在指间,直接掐灭,再点一根。他想象着冷欢可能遇到的所有糟糕,简直就要以这些虚拟想象来狠狠地折磨自己。
叶听风做手术前,冷欢去找了爷爷,只说如果可以让叶听风康复起来,她就待在曼哈维。
结果被叶听风撞破这桩交易后,冷欢就请爷爷把手术时间提前,于是那天夜里,除了曼哈维的校庆活动,还是他做手术的日子。
可谁都不知道安全措施严密的病房里,是怎么起的火。
等到医生发现意外时,冷欢已经冲进了病房里面,后来等护士医生们手忙脚乱地要拉她出去时,她却吩咐大家先把叶听风带出去。他已经打了麻醉,身体机能正处于术前准备阶段。
夜里从曼哈维转向市区的救护车有两辆,一辆载着昏迷过去的叶听风,一辆载着被火烧伤的冷欢。
市区路口处的红绿灯,原本并排的两辆救护车停了下来,红灯过后,那个岔路口前,载着冷欢的那辆车去了急救设施完善的三医院,而叶听风那辆则加急,去了提前说好的五医院。
于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命运就这样将他们搁置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原本以为冷欢会回国的他收拾东西后就住进了叶家,用叶家的人脉圈找了她好几年。而冷欢却在那个压抑偏僻的公寓楼里一待就是好几年。
都说在离地球一光年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一一年前的地球。那倘若想要看到最初遇见的人,是不是还得将时间拨回到那个从不曾被遗忘的三年前
年少的时候听过不少关于爱情的传言,可后来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明明想哭时却扬起嘴角,想大笑时却落下了泪,怅然若失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你还是老样子。
——我倒不知道,我哪里像个孩子了 。
——你知道性格分析理论吗,少年时候缺乏安全感的人在成年后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掠夺别人,这样的人在情感上,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侵略者。
——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曼哈维上过学,后来又转去了别的城市,然后参加工作,如今刚刚回国,这就是我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关于你的记忆都淡忘得干二净,所以,你看,我们之间并没有你误以为的什么羁绊。
那时她正要离去,却又停住了脚步,再看向他时,那张沉静的险上有些悲悯,像是高台上的佛俯视着他受难的教徒,然后她循循善诱,言语温柔极了:“叶听风,我所设想的新生活里根本没有你。”
叶听风站在那里,竟然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他看起来镇定极了:“哦,那还真是可惜。”
冷欢的眼睛一如当年,眼角微微上挑着,眼里露出动人的光芒。她还是比自己冷静许多,成熟许多,叶听风心想。
但她大概是不会知道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言论的自己,犹如被支夺走了神魂六识,全身上下都恨不得蜷缩起来,以此来躲过这天雷滚滚,这烈火灼灼。
此时叶听风正驱车奔驰在漆黑的夜色中,载了几千里的云和月一路渐行渐远。他愤怒的情绪来得快也来得很奇怪,油门重重地踩下去,那车子躲避不及,陆疾内心很平静,只希望迎面的车不要躲闪,直接撞过来吧。惊险之下,对方连忙转了方向盘一下,然后擦着叶听风的车灯过去了。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那人按下车窗,愤愤骂了一句。叶听风听了,在路边把车子停下。然后他伏在驾驶座上突然大笑起来。看上去那样清朗温和的一个人,此时却没了平日里的所有伪爱。
“冷欢,”他笑着叫了一声,似乎是因为太过好笑,而如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他笑得简直不能停,“其实,你也觉得我有病是不是”。
时光倒退回三年前,在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时,关于命运已经留下了温柔的伏笔。
——不用给我治病了。
——关于我之前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你也都不要记着了。
——你走吧,别管我了。
——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多讽刺,那居然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她才不愿意告诉他,是不是。
为了让众生逃离苦海,佛说若能观得眼前无一物,于是方得自在。可如果人生从此斩断了所有心魔,莫恋长安道,莫寻方丈山,如此便可得长寿可得心安,那这样的人生,就算要来了无穷无尽的时光,又有何用。
跪在福气灵山的叶听风看着对面正殿里的金漆神像,什么传世真理,他跪在佛前,是在心疼一个人。
叶听风的肩膀剧烈抖动着,他痛苦地把头埋进双手间,从臂间传出了极小声的呜咽。
那是他应该放在心尖上去疼的姑娘,怎么可以是自己伤害了她。
谁都知道被爱总比去爱要幸福得多,可我们当遇见那个让自己动心的人时,就算知道前途是未知的茫然,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喜欢,去爱。
一见听风误终生,所以,冷欢,你做好了可能会误终生的准备吗?
可有些喜欢就是没有原因可讲,也许只是他与你的一个对视,或是他的沉默不语,抑或是他那抹孤独的让你心疼的背影,都能轻易让你心律不齐,而你,为此刻的动心,似乎已等待了许久。
后来的后来,冷欢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不可思、也很没道理的一件事。明明看不到未来,预测不到结果,却还是想要那样一直喜欢下去,一直到喜欢到终老。
那时候,她曾用这个年纪最干净最彻底的勇气去爱过一个人。
公交车是直达校门口的,下了车,冷欢本能地在人群中寻找那抹身影。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刻意地去找,就见到叶听风倚靠在保时捷的门边,浅色衬衫,深色牛仔裤,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玉树临风,阳光让他平时看起来冷漠的棱角看起来更加柔和,明亮安静,身边的景物都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呈现一种宁静美好的状态。
冷欢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没种过,心跳的连手都在发抖。即便是她在心底无数次安慰自己说叶听风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都无济于事。
就在她接近叶听风的同时,他的眼眸也不经意看了过来,在她身上定住,若生努力佯装出镇定的样子,微笑的跟向他挥挥手:“嗨。”
他不理她,径直走过去。
冷欢的怒气就蹭蹭的上升,多想对他大吼,叶听风,你这么冷漠,你家人知道吗?
她恼怒,想着就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站起身欲走,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抓住。
心一跳,冷欢望去,就见叶听风抬头看着她,俊美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不属于他气场的无助。
很多年后,回想当时的情景,不得不认命的承认,叶听风就是一种感情里的毒药,轻轻一碰触,她就受到了蛊惑,并且,再也离不开。
“带我走……”他说,迷离的眼神看着她的脸,说不出的勾魂。
冷欢估计他是真的醉了,之前的心慌渐渐平稳下来,她勾勾唇,学他那种大冰块似地说话样子,傲娇冷漠道:“去哪?”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修长的身子立马就比冷欢高大了起来,他俯身看着她,微眯的眼睛性感无比。
冷欢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就连他喝醉了的样子,她都能被他迷的天花乱坠。
“带我走……”他又重复了一遍,认真的表情跟平时的叶听风一点都不符合,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哪里还有叶氏大少爷的影子?
冷欢尚未吭声,就听到他继续道:“如果不走的话,我就亲你了……”
话音刚落,飞薄的唇就压在了她的唇上。
那可是她的初吻。
他确实喝醉了,她没有想到他会喝醉,更没有想到喝醉的叶听风会跟他告白。他说他喜欢她,喜欢了很久,只是不好意思告诉她这件事。
他还记得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的样子,她的笑。
可明明是她一直在笑,咯咯地笑,双颊酡红,让叶听风意乱神迷地想起一句诗,鬼知道在国外待到成年的他到底是怎么记住这首诗的——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他踮起脚吻他,柔软的双唇只是轻轻地在她脸颊一贴,却像一柄雪亮的剑,映亮她的灵魂。
有没有过一瞬间,在神魂颠倒以外的一瞬间,用万分之一的理智来判断这件事到底有多么荒谬?
冷欢没有,她把他带回了家。
夏染,夏染,封决看着杂志封面上的那个女人,不就是夏婉秋,本来他是要拒绝的,不过现在他反悔了。
暗淡又迷离的灯光中,顺着柔和的光线,面带微笑的男人,他正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用一双深莫测的眼注视着对面的女人,听她侃侃而谈。
你看,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怪,越不想见到的人,偏偏老天总是会安排一个时机让你们遇到。
“我是说所有的爱恋是都要经过磨练的,就像是写言情小说一样,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不可能一顺如复。”
“可你是知道的,生活并不是一部可以左右结局的虚幻小说。”
“生活当然并不是一部自己可以左右结局的小说,但故事源于生活,在遗憾的基础上展开幻想,那是你常说的;其实生活要远胜于小说的地方在于——小说可以拥有续集,而生活,没有。”
访谈终于结束,恐怕多待一分钟,她就会忍不住。
后面的人压低了声音,却是带了一点恼怒的嗓音:“夏染。”
夏染只好停住了脚步,将发抖的手握成拳,慢慢地回头,却还记得带了一点点笑意:“好巧呀。封总,我还有事,先走啦,再见。” 时至现在她还要说些什么呢,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初分手不是没有解释,没有挽回过。
“误会吗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你...”
其实真理这东西是本然存在的,无论你信与不信,真理都将以绝对公正,绝对公平面见世人;只不过当真理在面临一群“聪明人”自诩组成的权威团队时,它让真理本身的发起者受到了迫害。
“封决,我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希望.... 你过得幸福。”到底那句“希望你不要后悔”还是没有说出口,说到底,是心存侥幸,留有希望?
其实希望这东西原本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正如这世界上的爱情;其实爱情这东西原本就是廉价的,只不过鲜有人得到,所以也就变得宝贵了。
封决看着她,来日方长呢。
“封决,你为什么每次散步都习惯走在我的身后,是不是有飞剑射过来的时候你会第一时间拿我做挡箭牌啊。
“因为,我害怕当你走在我的身后,在我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你会消失不见。”
回忆像是狂风席卷落叶,将原本秋的离别吹散到更加无情。
这个城市里有太多无法挥散的记忆。空气、水、街道……每一样都带着她所熟悉的味道,那种让她迷恋无比的味道。
呼啸而过的风将这些味道吹进身体里,带着炙热的温度将心点燃。在这样的夜里,反而不再觉得寒冷。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却。
然而此时,夏染享受着这个回忆复苏的过程,脑海里被无数的画面填满。他们一如既往地清晰着,宛如昨日。
太多年了。她终于可以重新踏入这片土地。她所有的挂念,也终于有机会破茧而出。放不下的,无论多么努力,撒多少谎也依然放不下。
以前她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她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他没办法,就一夜一夜地陪着她熬。
他曾是那么温暖又贴心的男子。想起那些过往岁月,夏染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漾起笑意,想了想,她拿出了手机。联系人里排名在第一的人,一直是他。
可是看着他的名字,屏幕上的绿色话筒键她却始终按不下去。
夏染侧过脑袋,将视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的世界,灯红酒绿不清楚要何时熄灭,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不知何时才能愈缓。
巨大的烟火冲向天空,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刻炸裂绽放出最美的光辉,其实你知道;每一颗烟火炸裂时所散发的光辉与炽热,它们完全不同,而又大致相同,数千年来,人类早已厌倦。时至今时,你已经很难见到有人还挂念烟火转瞬即逝的美了。
那么多的爱不得安生,那么多的恨无处遁形。如果上天眷顾,命运当让你归来。
酷酷的棒球帽、纯色的T恤、白色的运动鞋……蓬勃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男生没理她,蹲下身子将箱子打开检查,黑色的镜筒从绒布里露了出来,看上去价格不菲。
冷欢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裂缝如游蛇般逼近自己。
原本明亮的光线变得混沌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石块、泥土、树木……一切都开始疯狂下坠,距离她不远的男生也向后仰去。
“小心!”她的叫声湮没在一派地动山摇中。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她抓住了他的手。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猛地拽向地面,她整个人趴在石块上,胳膊上有血汩汩地往外流。
男生悬在半空中,脚下是万丈深渊。
“抓紧我!”她咬紧牙关,手臂因过度负荷近乎失去知觉。
“放开。”男生挣脱她,昏暗不明的视线里,他的那双眼睛格外平静。
晶莹剔透的小小玻璃瓶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线,瓶子里装着闪着微光的砂子,颜色是淡淡的蓝。
冷欢轻轻地将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这瓶许愿砂中,曾经埋藏了她一个最重要的心愿,而如今,心愿已经实现。
满目洁白,空气中有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偶尔响起嗒嗒的脚步声,几个护士轻声议论着,从门前走过。
“刚才主治医师说,那个叫叶听风的男孩好像没有生命危险了。”
“真不懂是为什么,还没康复就执意外出,你看,又倒下了吧。”
……
声音渐渐远去,她伸出手遮住眼睛,眼角有一点潮湿。
昨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墓园之中的坟冢,黑白照片上露出隐忍微笑的白皙少年。
原来命运才是最无情的棋手,冷笑着操纵你人生的轨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冷欢下了床,脚踏在地上时还感觉有些无力,如同踩在棉花上,伸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她穿好衣服,向他的病房走去。
深夜的医院异常安静,她借着月光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少年面容苍白而憔悴,眉头略微蹙起,仿佛就连置身梦中也仍旧不能摆脱那份痛苦的记忆。
她握住了他稍显冰凉的手,望着他的容颜,在床边坐了很久。
叶听风……我会始终记得,你在我的生命中,是最为温暖的存在……
纷乱思绪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她不由得掩面而泣。
这是她最爱的少年,可也是她不得不离开的少年……
今年的雪,好像下得特别频繁。
透过窗子,望着翩然而降的雪花,如同洁白的小精灵,一片片飘落,渐渐覆盖了整片大地。
所有的罪孽、误解、痛苦和伤害,都将被雪白覆盖,就像无论多悲伤的往事,都会被岁月的流沙所掩埋。
冷欢回想起那么多曾经的记忆,叶听风潇洒不羁的身影,他掌心里的温暖,为求自保时的好勇斗狠,还有一次次被疑惑所纠缠、努力回忆却一无所获的惘然神情。
还有他低头伸手抚过她的长发,淡淡微笑着说:“冷欢,我喜欢你,从今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只是那句温暖的告白,最终随着真相的揭开,被抛到了遥远的虚空。
相遇和离别,那些错过的缘分,从记忆之中的一场雪开始,又于眼前所见的这一场雪中结束。
“叶听风,我终于靠近了你的世界,只是,我却再也不能停留在你的世界里……”她满脸都是泪水,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随后将学生名牌放在了他的枕边。
打开门,最后回望了一眼她心中的少年,然后将门轻轻关上。
痛苦或幸福,眼泪和悲伤,都被黑暗吞噬了。
……
冷欢从梦中惊醒时,窗外夜色正深,天空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云层格外厚重,几乎要压下来。
宽阔无人的街道,像是谁都没来过,又像是谁都没离开。
床头柜上是一个相框,上面是一张全家福。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牛皮纸上印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古朴、陈旧。
忽而,一阵强劲的风卷起窗帘,笔记本快速地翻动。
最终它停在哪一页,故事便从哪里开始。
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