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曲目8. 夜莺房间 ...
-
一个星期之后,施誉接到警局的电话。
探员接到报案,在某处公寓楼里发现一具年轻男尸,根据死者生前最后的电话记录,他们要求施誉前来认尸。
于是杜源和施誉一起站在停尸房里,单面玻璃之后的验尸官揭开覆在尸身上的白布,露出了年轻学生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
死者生前处于严重醉酒状态,探员如此描述,血液里检测到高含量的酒精,他手腕上的纵向伤口割断动脉,最终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
他们做出自杀的初步结论,并找到钢琴教师来了解死者的平生。
青年手腕上的致命伤如同乱刀碎纸,他们解释死者用的是一柄清理画布用的铲刀,刀的边缘已经锈钝,还沾着干硬颜料,因而伤口深深浅浅。在酒精麻痹之中,不知是哪一刀最终割开了命脉。
伤口如今已经清理干净,变成一道骇人裂隙,空洞可见白骨。
施誉站在玻璃的对面,验尸官的描述掩在口罩里,模糊而不带任何感情,他一时甚至觉得不甚确定,也许警方找错了人,也许躺在那里的尸体只是个与周祈眉眼相似的青年而已。
他应对着警方的问询,心中不似想象中那般悲伤,却有冰刃入喉直剖肚腹,让他面上的血色消褪下去。
杜源在一旁看着,轻轻扶住他的肩。
“总是个不错的孩子,施誉最疼爱他,怎么会至于自杀的,还请一定调查清楚。”
然而施誉却说:“他的死有我的责任。”
“你不要这么想,”杜源还以为是伴侣内心自责,握紧了他的肩膀,“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最终的结论是自杀。
周祈的双亲远在异国,在噩耗之下双双一蹶不振,只能将身后事暂时托付给儿子生前的钢琴教师。
施誉拿到周祈公寓的钥匙,曾经的案发现场现在已经恢复如初,瓷砖墙面只剩缝隙里的暗沉血垢,房间陈设维持着主人生前的原貌,空气里残存着消毒水的刺激性气味。
那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施誉站在房间的中央,心中细节一一浮现:所有旧日情好、床笫之间,体温与欲望交横贯穿的黄昏与夜晚,他甚至生出错觉,以为仍会有人从身后轻柔袭来,亲吻他耳后的肤。
他愈发沉溺回想,却愈清晰地忆起青年的尸体,苍白洁净的卧在铁制的停尸床上,他惯于亲吻的湿红嘴唇比冰雪寒冷,眼睫紧紧阖着,他修长的指节无声沉眠。
学生用以结束生命的伤口永远无法缝合,却像是生长在了老师的身上,深可见骨,成为他空洞和虚无的映照。
施誉用钥匙打开了房间的所有门,最后的一把通往天台上的阁楼,施誉攀着半人宽的窄小木梯艰难爬上去,打开最后的门,被里面的景象前愣住。
那是一间暗房。
施誉想起学生和他的卡片机,眼前不足十平米的矮小房间里光影昏沉,在所有可供悬挂的地方都栓上了细绳,上面密集地晾满了显出影像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关于他,或者他们。
他们站在意味不明的景色里,他们在交欢,有的甚至只是零星杂物,却散布着施誉的痕迹:
他的雨伞,领带,扔在地上的衬衫,吃剩的苹果喝空的酒,以及使用过后的condom…
狭小的房间里,照片却仿佛无穷多,由细细的绳牵着,仿佛无限长。泡在显影液里的照片已经成像,然而曝光过度,施誉在模糊的光影里,依稀认出他们的面孔。
背景是崎海的岛与雾。
施誉在工作台旁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周祈的烟灰缸里,曾经的烟灰积了层层又叠叠。
静谧的烟雾缭绕,他看见青年放在桌子上的透明玻璃罐,混浊的成分不明的培养液中,浸泡着一只死去的鸟尸。
施誉认出那是只夜莺。
在破晓前歌唱,将荆棘深深刺入心脏最深处的痴情鸟。
施誉沉默不语,他想着这就是一切的结束。
周祈用死消弭了世俗化的爱,他们无法实现的无穷无尽的爱封存在满是营养液的罐子里,以年轻的情人之死为终结。
施誉想那竟是某种至高无上的形式。一种经由死得以完成的爱。
而他逃脱了审判,在他的日复一日里继续服刑。
他不知道那是否能说是种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