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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曲目7. □□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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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们坐上白色的城际汽车,离开了崎海。
不久后他们分手。
施誉依旧搭地铁去市中心的教室上课,他自窗外看着废弃的植物园,他们旧日幽会的秘园,掩藏在一片钢筋森林里,随着列车的极速粉碎为模糊的景。
他最后一次看见周祈是在课上,那天零下二度,他在只有三个人的教室里,那天的练习曲目是首不知名蓝调。
学生依旧坐在最末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一面等待靠近的海。
上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还是在废弃的培育房。
那时蝴蝶兰无端盛开,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绛紫花朵一派无辜地向他吐露甜蜜香息。对面的学生凝视他良久,然后寥寥几笔,空白纸页上勾勒出一双花与人影。
施誉回过头,看见落在纸上他的轮廓,学生用手里的铅笔衡量他的身形,半眯着的眼睛睫毛翕动。
“以后想和老师一起生活。”
这话周祈不止说过一次,施誉只是笑着听。
无一例外。
青年的眼睛那一刻里辽远而宁静,他在等他。
然而施誉知道最终一切将并无分别。
他开始和杜源出门散步,沿着大街的方向一直向西走。他们起初并不知道那一片围栏背后是什么,树木森然岑寂,衬着斜阳余晖十分平静,路面修葺平整;又看见一座三角形的石门矗立在稀疏林木间,像是某种纪念碑,却又不知纪念的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那是座什么建筑,几次踱步进去,站在铁锈的门栏外。石门有上世纪的旧风格,门窗暗沉石墙泛黄,一只只窗眼排列有致,然而内部却是全然黑暗,像是什么通往别处的隧道入口,只是过分狭小。
他们站在那石门前,施誉的手在外套口袋里与杜源相握,面对着三角形的建筑,奇怪地谁也没有想到什么话,反而无端沉默。
杜源说想进那扇门中去看看,施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跺着脚直打冷战,又将在石门里面的杜源唤出来。
石门之后的建筑都用人高的围墙困住,无法进入。
天气太冷他们也不愿意出门,杜源会在家里买好食材煮火锅,施誉有时会吃到肚子都微微鼓起才放下筷子,然后又懒懒地裹回毯子看起电视,杜源在收拾妥当之后凑上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开始接吻。
杜源的手总是深情地,不遗余力地抚摸过施誉的身体和潜藏的角落,它们让他迅速被唤起,被撩动,像是熟稔多年的情人一样,准确而快速地将他置于情欲的钉桩之上。
而杜源陶醉于欣赏伴侣欲壑难平的面孔,施誉在他身上像是苦于获得解脱,却又在更多的贪念里深陷,难以自拔。
施誉的汗,他的汗,还有那些自体内排出的液体混杂在一起,畅快淋漓,离开时他身上还带着施誉的体温,随后一点点冷却,干涸,恢复原貌。
施誉长久觉得自己是一只结满茶垢的杯子,沸腾的茶汤馈赠以痕迹,经年累月,难舍难分。没有人会打碎这样一只惯用的杯子。
临近岁末的时候也仍只有他们二人,施誉与家庭的联系淡薄,杜源通过电话,断断续续说起自己腿脚的问题,电话那头也没了声息。
他和杜源的生活如同锅子里的汤,以文火烹煮着,慢慢煎熬,只兴起细小的波澜。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杜源很早就陷入睡眠,施誉一人在灯火全灭的公寓里独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水,还有一支□□。
枪是1994年的礼物,还是学生的施誉在街头遭遇袭击,他背的琴被砸的粉碎,并最终断了三根肋骨,事件结束之后,那时的男朋友送他从黑市买来的枪。
他保留至今。
施誉的一生没有很大的颠覆,那几乎是他最大的回响。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坐在落地窗前端详着这支□□,心中并不确定将要去做的事。枪装上了子弹,也上了膛。
电视机里的萤蓝屏幕映出一片海。
他在混沌的光线里起身,走向卧室,杜源在沉眠之中,躯体随着鼻息缓缓起伏。
他举起枪,枪口对着床上人的头颅,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在颤抖。
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心中的暗涌无声而真实,沉睡的杜源此时像一具尸体,已经死去,又或者死去的其实是他本身。
他以为这至少能给于解脱,扣动扳机,一切结束,之后不会再有人问他一日三餐,不会有人在深夜与他交欢,不会有人在阴雨天给他的手腕敷上热毛巾。
他想起周祈,以及学生沉沦在海雾之中的双眼,他所有亲吻都深刻如烙印,所有他们在培育房里度过的黄昏都是他黯淡梦境的背景。
□□在他手中泛着清冷的光,电视机里的蓝色鱼群游动,他的指尖搭住扳机上,街道上呼啸而过狂飙的机车族,之后是群群奔赴新年的兴奋的年轻人。
年复一年,人群永远生存,浑然不觉。
他合上眼,心中默数三个数字。
如果他能因此而改变,或许他心中爱与绝望的万分之一。
三.
二.
一.
天空中忽然震裂般炸响,不远处摩登广场上掀起狂欢阵阵,人群的欢呼仿若无形的巨浪,扩散向四周的寂静。
三.
二.
一.
床上多年的恋人依旧沉睡,呼吸酣然。
施誉立在黑暗的房间中,颓丧地放下了手里的枪。
新的一年在海浪般的欢呼里开始。
他抬眼看向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蓦地在夜空中炸开,银白色的光耀眼刺目,几可致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