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爱》迟书

2、曲目2. 课后

　　上课的地方在市区某处廉价办公楼，靠近地铁。课室窗外看得见高架桥，不时有地铁呼啸而过，铁轨震荡。
　　来上课的学生不多，钢琴教室里空荡荡五架琴。时间一到就从门口匆匆忙忙跑进来几个学生，向老师连连鞠躬，最后坐下两三人。
　　施誉在不大的教室里穿梭，偶尔指点；靠近窗边的位置，座位上的年轻学生面容白净，行云流水地弹奏练习曲。
　　施誉无声经过，只感觉身后的视线如丝如缕缠绕在背上。
　　他回过头，那方的视线又恍若无存，只是在他目光长久的停留之下，才缓缓迎上，衬出一个笑。

　　列车第二十七次震击铁轨。施誉在加快步伐同时不由得裹紧身上大衣。
　　天气预报寒流将在晚间时候造访城市。他与人群相逆，朝着市中心走。叶卷空巷，旋转着掠过脚边，流动的风开始凛冽。
　　那是一座被城市文明遗忘的荒废遗址，上世纪末的植物园，门前白色的字牌凋敝大半，锈朽的雕花铁栏里伸出丛生杂草和野花。门卫长满青苔，青苔开花，铁门上的锁朽坏许年，轻轻一推就应声而开。
　　放学的黄昏时分会有孩子来这里，更多的时候只有他们二人。经过小象花园和游乐场，摆放花坛和修剪工具的曾经的培育房，是他们见面的地方。
　　施誉在白色的围墙外等了片刻，分针指向三的时候他走进去，脚下的碎叶像是温柔的提醒。倚在长桌边的人漫不经心地拨弄手机，听见声响蓦地抬起头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立时由浅入深，笑容近乎耀眼地绽放。
　　年轻的学生似欢欣的小兽一样奔向他的钢琴老师，热切地乞求亲吻。施誉依稀闻见少年颈间清浅的木香气息，他在那方寸肌肤上眷恋徘徊，呼吸留下微湿的痕迹。
　　学生看着他，棕色的瞳仁流露出的神情柔软依赖，让人错觉仿佛凝视着一只养熟的猫。
　　于是他们在爬满藤蔓的培育房里拥抱接吻，废弃的玻璃温室里簇拥着不知名的花与植物，葱茏掩住二人的影。此处无人知晓，是他们的秘密花园，学生曾领他一一指认过那些曾经跨洋横渡而来的异国花草，缅桂或是曼陀罗，在温暖的尚有余温的季节里散发出馥郁香气，花色浓艳。
　　植物园在上世纪末时受到热烈追捧，那时的周祈升入三年级，而施誉已经是即将毕业的音乐系学生。每日完课后年轻的学生骑自行车穿过植物园回公寓，身上穿着的旧大衣，袖口磨出泛白的毛。
　　如今周祈成了青年，二人并肩，施誉似师亦似兄长，时间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学生将手藏掖在年长的恋人的衣袖间，触到师长手上经常练琴而生出的薄茧。
　　他张开手包住对方施誉纤瘦的指节，神情里是少年一般的骄傲与意气。
　　施誉纵容他，无论大事小情，他们一起在黄昏的静谧花园里散步，远处是学校里的下课铃声。
　　也会遇到穿着校服约会中的情侣，女生丝袜包裹住的小腿光洁似玉，寒秋中泛起隐约的红。
　　遇到这样的场景，施誉往往心领神会，带着周祈离开。
　　他们是不能公开的恋人。
　　各种意义上。
　　学生见过施誉左手上的素戒，也见过那个跛脚的男人，下课后他来接施誉回家。周祈站在白色走廊的尽头，看见男人不甚平稳地迎上走出楼的施誉，手上还拎着菜。
　　施誉与他并肩而行，男人的步履在同行时有隐约的搐动。
　　他们往往在黄昏里温存，天色渐暗时，施誉就起身辞别，周祈也心照不宣，随在身后说老师再见。
　　也经常有难舍难分的时候。
　　他抬头，天边暮色已隐见星光，培育房里花草的轮廓开始模糊，夜放的花朵在此时散发幽谧香气，城市灯火如星一般点点亮起。
　　人们归家的时刻，学生却抱紧了老师不愿意放开手：
　　“老师，今天晚上……想和你在一起。”
　　他像是贪恋寒秋中施誉的体温一般，将自己深深的埋进施誉的怀抱里，耍赖似的蹭他颈间的肤。
　　施誉微凉的指尖轻轻梳弄着他鬓角的发，拥抱的身体发出一声带笑的叹息，他看见学生眼里隐隐的期待。
　　他闻见那阵清浅的木香，从暗处将触角伸向他。
　　他无法抗拒。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