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淡》李潺潺

11、拾壹

　　浓茶的热气升腾进空气里很快就消失殆尽。天越来越暖，春末将近。艾利欧斜靠在圈椅里，指腹在茶盏的纹路上不断摩挲，深色镜框的眼镜片反射出幽深的光。
　　“她又来见你了？”
　　正坐在床边阅读书籍的知世略是一愣，攥着那本「木之本家族」的双手微微颤动，但很快也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如同了然无事般知世轻轻翻动着书页，良久才开口道，
　　“是呀。”
　　“你应该清楚吧，”艾利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了转身正对着知世的方向，“从这几次征战来看，我们正处于优势，你现在和她有过多来往，难免会出什么乱子。
　　“况且…”
　　透明镜片后艾利欧深蓝色的瞳孔映着笑意，
　　“不赢了木之本家，你怎么能赢得她？”
　　听了这话知世终于将目光从书本上的字里行间挪开，抬起眼看向艾利欧，眼神中读不出任何情感。沉默许久，知世突然笑了声，
　　“艾利欧我跟你说你少给我扯这个。你现在最好避讳着跟我聊这个话题——想想上回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说的是上一回，艾利欧不计后果地吐露真相让总是温柔优雅遇事波澜不惊的知世大小姐一反常态，拿走他的眼镜就跑。只能怪艾利欧不懂小樱那姑娘在知世心里的地位。在知世走后，艾利欧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摸索了好几个钟头，直到天都快黑了，观月小姐来请他下楼吃晚饭时才发现无助地靠着墙壁的他。
　　据说当时艾利欧的样子特别狼狈特别惨，因为焦急把自己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平日里深邃的眼瞳透着绝望与悲哀，丝毫不顾自己宅主的形象，就连观月小姐看了也偷笑了很久。其实知世就只是把眼镜放在了窗台上——窗户还是反锁了的，结果这事儿让艾利欧整整两天没和知世说话。
　　一想到那段简直不堪回首的往事艾利欧立刻噤了声，端起茶盏闷了口热茶就不说话了。但玩笑归玩笑，知世还是清楚艾利欧的话不无道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知世就算再怎么喜欢小樱也不能急着付诸行动。再者经过上次与小樱的交谈二人大概也明了了在彼此心目中的位置，都或多或少放心了些。
　　越来越像从前的那段日子——知世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樱，然后蓦地笑起来。后来对家族之间没必要的战争知世也提不起兴趣，毕竟两大家族的能力本来就分属不同的领域。木之本家属于将门，就算武力高超，久战沙场也难以抵抗雨宫家族的法力攻击，除非使用一些大规模的武器，而那正是知世和小樱两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每次两人被逼无奈要在战场上面对对方也是各种不走心，知世的巫术总会在小樱面前无端失效，而小樱几个月来练就的精湛箭术也在知世面前归零一般，箭尾带着白羽、箭身刻着瞿麦花标记的木箭就这样直直刺向天空然后调头落下。
　　有时两人的目光会交错在一起，然后对视半晌，目光中的默契柔和与炽热都在唇边变作一个笑意。
　　每次战争似乎都以黄昏为界限结束，总是分不出什么结果，没意思得很。所以后来小樱索性跑去知世身边，与她一同望着硝烟不断的两家兵马。
　　“怎么啦。”
　　“实在太无聊啦。”
　　多天的眼神交流让两个女孩子的关系如同恢复到往日了一般，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时间倒流去月下花灯会上满目繁华的那个夜晚，然后重新开始。
　　知世看着小樱，那姑娘的目光落在人山人海处，眼底映着些许不悦，但却在看向自己时笑靥如花，眼波柔如春水。
　　确实太无聊了，两家不知道这样打了多久，久到都能让小樱与知世之间的感情回温、愈合。双方似乎都在似有似无地耗着什么，似乎等着一个什么良机。就像同时踩在汹涌澎湃江水间的同一座独木桥上，相互监视，盼着对方一个脚下打滑摔进急湍里。
　　这一次是雨宫家族在夜晚发起战争。小樱拉着知世在草坡上坐下，迎着清爽微凉的晚风。
　　手心突然被攥住——知世感受到那暖和的温度，任由小樱这样拉着，问道，
　　“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你还记得吗？两个月前我们也是在这样明晃晃的月亮底下，你还不让我先拉你的手。”
　　小樱说着说着撇了撇嘴，看到小姑娘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知世不禁掩唇轻笑。是啊，花灯会上的那个夜晚，她们也是在月亮底下，知世想起自己仗着特殊技能赶在小樱前头牵起对方的手，没想到小樱这丫头居然记挂了这么久。
　　“我们明明只认识了一个春天，我却感觉和你相处了好久啊。”
　　小樱说着，晶莹的碧眸看向知世，好像倒映着天空里的点点繁星。知世也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与小樱并非初识，而是故人、一直都在一起的人——或者是命中注定会遇见的人。知世开始相信艾利欧千万句浑话里的那一句：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和小樱相遇。也许命运总是残酷的，但当命运让你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很想你。”
　　“我也是啊。”
　　知世将小樱的手握得更紧些，像是永远不想放开了。前一段时间里她有多思念小樱，也许与自己相同的小樱能理解到；但她是怎样在自己的谜团和不可置弃的情感间徘徊犹豫，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那一晚两个姑娘聊了很多，最后小樱说这样的日子总会有尽头的，纷争总会停止，知世也说是啊。在那个时候她们就能毫无顾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彼此。
　　提着小烛灯掀开门框上的珠帘，知世踩着轻巧的细步穿过游廊。对面房间里灯火未熄，知世想可能那个戴眼镜的家伙有什么事等着告诉自己。
　　艾利欧看见知世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不知名的笑意，眼眸不可抑制地发出光芒。
　　“知世，你知道吗？”
　　知世屏住气息，她有一种预感——
　　“我找到了击溃木之本家族的把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