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淡》李潺潺

12、拾贰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雕花木案，知世抬起亮晶晶的眼眸，
　　“你再说一遍？”
　　“我说，木之本现任家主不是位正统继承人。”
　　艾利欧的嘴角上扬着莫名的弧度，稳稳当当地坐在圈椅里。知世闻言思考了片刻，木之本现任家主，即是小樱的兄长木之本桃矢…他不是正统继承人？
　　霎时间在书房看见的那张泛黄了的木之本族谱出现在知世的脑海之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在木之本家族的族谱上，在木之本藤隆与木之本樱这两个名字之间，没有木之本桃矢这个名字。
　　知世虽为巫族的后人，却也深谙武家将门的那些规矩：凡是侧室所生的庶出子女，就算是长子长女，也不得载入族谱。此外，除却嫡出子女，其余子女不得继承家业与家主之位。
　　可是…
　　“那又怎么样？”
　　“木之本家好歹也是受过天皇召见的大将之门。继承人身份可疑，怎么说也有欺君之嫌。”艾利欧说得漫不经心，“众所周知，先任家主木之本藤隆对亡妻抚子至死不渝，自其仙逝后便没有再娶，一生只有一个嫡女木之本樱。那既然木之本桃矢并非嫡出，那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木之本桃矢并非嫡出？”
　　族谱上没有桃矢这个名字，知世知道他十有八九不是嫡生子。从前她只是自己觉得怪异，甚至还以为小樱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而直到今日听艾利欧这么一说，知世才有了些许把握。但她更想知道，艾利欧又是怎么得知的消息。
　　“传闻抚子去世后留下了一座兽型宝壶给自己的亲生子女作为信物，如今木之本家上上下下找不到这样东西，据说已流落在了人间。而最近木之本桃矢正派人四处寻找这件宝物——我想这正是他心里没底的表现。
　　“摆在那儿的事实，随便什么都可以证明。戳穿谎言，也同样如此。”
　　艾利欧平淡的话语消失在空气里，知世却捕捉到四个关键的字眼。
　　兽型宝壶。
　　“我在远方，惜君如常。”
　　知世阖目，一双赤色的丹凤眼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你在木之本家族安插了眼线？”
　　“我们身边也围绕着木之本家的人啊不是吗？”
　　知世屏了气息不与艾利欧多加争辩，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收到知世的传信后小樱立刻赶到与知世约定的地点。两个姑娘对视着彼此的眼眸，显然两人都有话要说却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先说吧。”
　　小樱道。知世轻叹一声，
　　“…听说你的兄长并非真正的继承人。”
　　“是这样。我也是才得知的。近日我们府里全在寻找当年我的母亲留下的遗物，如今兄长的生母已被找到，大局已定，就怕被外头的人听去了风声。”
　　小樱说着，碧色的眸子似乎蒙了一层水雾，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知世你是怎么听说的？”
　　知世没接话，只默默从宽大的袖口出掏出一张纸，和一个蓝布包的包裹。她轻轻拆开，正是那座彩陶制的兽型宝壶，在知世精心的擦拭下一尘不染。
　　“…是我母亲的东西？”
　　“是，当初一位朋友赠与我，我也没太在意。”
　　没想到小樱听了唇瓣轻撇，凑到知世身边去，
　　“什么样的朋友会送这样珍贵的东西？”
　　知世抬眸看她，好看的眼睛里含着愠色。知世不禁轻笑，安慰似地拍拍小樱的手背，
　　“来自东方的朋友，她四处周游时曾与我同路过一段日子，因此才留给我做个纪念。”
　　然后知世顿了顿，展开那张纸，
　　“这两样东西，你能拿去帮助你哥哥。”
　　那是木之本家族的族谱——小樱惊讶地看向知世，半晌才问道，
　　“知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但如果这些东西落入雨宫家族手里，也许要不了几天木之本家族就会不复存在。”
　　知世伸手攥紧了小樱的手，温热的感觉让她心安，
　　“我不能让任何事物威胁到你的安危。这些东西我没有交给木之本家，我交给的是你，樱。”
　　是你，我最信任的姑娘。
　　似是愣了片刻，半晌后小樱抬手抚上自己栗发之间的那支樱花挂珠簪——来自于她与知世永远都难以忘怀的夜晚；还有边上的一支碧玉花簪，小樱将两支簪子一同取下，递去知世面前。
　　“这是我对你的约定。”
　　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簪子，知世回忆起上一次与小樱离别的那个夜晚。那时两个姑娘各自依依不舍，但幸好，如今她们再次重逢，并相互依存。
　　“知世你为我付出了太多，我也该为你做些什么。”
　　说着小樱的绿瞳孔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夜色里四处悄无声息，听不见两个姑娘低声的耳语。
　　当吉川大人受到小樱的召见时更是惊讶不已，吉川身为木之本桃矢身边最有权势的家臣，在桃矢年幼时便精心培养，寻遍全城最上等的夫子；在抚子诞下嫡女木之本樱后更是为桃矢力争少家主之位，一直以为女孩子家家怎能担得家主重任。如此种种，引得多年前风波乍起——吉川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在他慈师忠臣的形象背后究竟是否隐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但流言很快被纷纷打压下去，自此再无人敢议论吉川一事。
　　只是因为派别对立，但没有撕破脸；虽为同族之人，小樱不常与吉川走动，所以此时吉川只屈身拱手一礼，长褂上金丝勾成的紫云纹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樱小姐。”
　　小樱默然不语，因为即便如此吉川也会自己直起身来。她从袖口处拿出一个包裹，一纸族谱，一座兽型宝壶赫然呈现。吉川抬眼看了看这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小姑娘，不知从何时起她天真无忧的绿色眼瞳中掺进了谨慎和细致的颜色。如今证据在她手中，吉川想她怎么也不会如同一只乖巧的羊羔一般把东西就这样交予自己。
　　果不其然——
　　“东西可以交给吉川大人保管。”
　　一束阴影遮掩了小樱的侧颜，看不出她的神色。吉川未回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从此我族不可侵犯雨宫家族。再者，不可伤及雨宫宫主半分。”
　　柔和的嗓音却也坚定无比，小樱的语气透着毫无商量余地的冷静。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并且除了母亲的信物，另一重要证据，我族族谱亦在我手中。”说着小樱舒展开那张纸，“吉川大人若答应我的要求，那么信物给您。族谱——不便改写，我会当着您的面烧毁。”
　　吉川眉头皱起，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玉扳指，浑浊的眸间闪过一丝明亮的神色。如今让小樱这丫头占了上风，吉川自知不可轻举妄动。于是他阖目点头，以作默许。
　　将宝壶置于木桌之上，小樱点燃了桌角的小烛灯，幽蓝绚丽的火烛蔓延上那张发黄的族谱，然后全然将其吞噬。
　　“望大人勿忘诺言。”
　　小樱推门离去，走入曲折回环的游廊。已近春末，廊外樱花缤纷起舞，小樱放眼望去，不禁想起那个同样爱着樱花的姑娘。
　　“我知道，拿着自家族谱去威胁族人，这即是有罪。
　　“可为了知世，我愿意犯下这样的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