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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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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年节,其实民间要比王宫热闹得多。
又一阵鞭炮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笑声和大人们的谈笑声传来,文漓睡不着,起身开了窗户,迎面扑来的寒气激得他打了个冷颤,最后一点睡意也随之消散。
又过年了。
这是他在王宫外面过的第二个年节。
上一次在外过年还是七年前。
那时候王兄初继位不久,根基不稳,兰贵妃所出的公子信却已在朝中任职多年,爪牙甚广。
那一年,他出宫游玩时,误打误撞发现公子信的私军无遣令秘密入京,已经到了京郊外。他年幼不经事,急着赶回去给王兄报信,慌乱中被人发现。
他和伴读被人抓住,那些人不知他们的身份,但见他们衣着华贵,认定这是京中某位权贵家的公子,便把他和伴读分别看管起来,欲送给公子信邀赏。他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趁人放松警惕打晕给他送饭的侍女,换上女装逃出房。他摸着房间去寻他的伴读,最后却只找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他忍着仇恨和慌张的战栗,一个人逃出去。
城门已经关了,他的腰牌在被抓时为了避免被发现身份被他藏在私军窝据点,且不说拿不回来了,何时这块腰牌被公子信私军搜出来,他的身份就何时暴露,到时那群人必定不顾代价抓捕他。
他不知该往哪里去,幸而他经常到京郊游玩,在外也有落脚点。他趁着天黑赶过去,命人马上去给王兄报信,并搬救兵。看着侍从下去,他忍不住想起他的伴读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坐不住,出去遛了一趟。
就是这一趟,让他听见侍从之间低声的争吵。一个想拿他向公子信邀赏,另一个人担心事情败露。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性命竟会被两个下人握在手里,他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更没有可信之人。
他杀了那两个人,再出门时发现叛军已经开始大肆搜捕他。他只能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累极了,就到路边一个小店歇脚……
在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店,他被人下药迷晕,当做女子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商人。
再醒时已经在虞国和齐国的边界,他对那个商人说自己是男子,是京都府尹之子,只要送他回去,商人会得丰厚的酬谢。他以为商人信了,但商人却把他当做货物的添头转手送给了齐国的某个官商。
他被弄到青楼,青倌苑。
他该感谢自己长了一张过分漂亮的脸,漂亮到不辩雌雄。他故技重施扮作侍女,眼见与那门口还有几丈之遥,突然,被人轻佻地搂了一下。
他汗毛倒竖,被发现的惊吓之后是刻骨的仇恨。堂堂一国公子沦落到被当做货物买来卖去,心惊胆战地策划出逃却三番几次被发现,血性上头的一瞬间他甚至想与这个肮脏恶心的嫖客同归于尽。
他抬起头,映入目中的却是一双漾着温和如三月春风的笑意的眼。
“冒犯了。”那人对上他怨毒的目光,面露异色。很快松开手,对他做了一揖:“在下白九,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姑娘?”
白九……
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相遇,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可惜那时,他刚历尽了人心险恶,无法再信一个人了。
白九破坏了他唯一出逃的机会,却也是白九,强硬地为他撑起了保护,让那座青楼的老鸨没有机会对他施加“教育”。
他在宫外度过的第一个年头。
即便是青楼,这一天也是喜庆热闹,一墙之隔,他听着外面的风尘女子互相恭贺,说着虚伪鄙俗的贺词,独他一人把自己关在房中,心中孤独,惶恐,仇恨,迷茫,逼得人发疯。
白九就是这时候突然出现的。他从他的窗户中爬进来,一身的锦衣绸缎皱巴得不像样子,头发也松散了,显出与平时潇洒不同的狼狈来。但那双眸子却亮极了,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就像一只急于被夸奖的狗崽。
“我就知道你这时节心里肯定不舒服,就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陪你了!”他顾不得整衣服,兴冲冲地走到他跟前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古玉:“诺,给你。”
那是白家的祖传信物。
也许是白九出现的时机太好,那一瞬间急于想抓住什么的感情终于冲破了理智,他把自己身上唯一的文王室佩玉,给了白九。
……
细想来,最好的事,和最坏的事似乎都在那一年发生了。
卷杂着肮脏的阴谋、背叛,却也有足够冲破黑暗的亮光。
他没有被仇恨吞噬理智,也没有被绝望扼住咽喉,大概,仅仅是因为白九吧。
文漓望着趁着夜色升空的烟花,想起那枚以金丝细细缠起的碎玉,和这趟出使白九的处处针锋相对,不由低低一叹。
夜深露寒,他是该回去休息了。璇玑认主,孚王封侯,他得快点赶回去禀报王兄才行……
明天一早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