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委地成烟

3、阴霾在外，予你全部美好(已修)

　　封烨喝过药之后又陷入深眠。他率亲军与叛军厮杀周旋了三日，三日未曾合眼，身心俱疲。

　　少年拿着碗站在一边，先是惊讶，后又苦恼地盯着他的脸看，不知道是谷外之人都这么嗜睡，还是这个怪人只喜欢睡觉。他本来还想问问这人外面的事呢。

　　他想了想，最后找了一块棉布，重新给这怪人擦擦脸和身上的血污，随后蜷在床边，也睡了。

　　天微亮，封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少年打开门跑出去。

　　封烨下意识警惕提气，发现压制着他内功的毒素已解了。

　　他心中讶异。他那个好弟弟用来对付他的毒岂可小觑，箭上刀上暗器上均抹了不同的剧毒，若非他自小体质特殊抗毒能力强，早就倒下了。但他的体质能使他保命，却不能保他内功不散。

　　再看看身上的伤口，竟有结痂之势——难不成自己运气如此之好，落难之际真遇到一个不世出的小神医？

　　少年很快抱了满怀药草进来。见封烨醒了，就放下药草，照例端了一碗药给他。

　　封烨没有犹豫，接过药两口口喝掉。怪异的味道冲击着味蕾，使他忍不住皱眉。

　　“谢谢你。jin。”封烨把碗递给少年:“我睡了多久？”

　　少年借过碗放到一边，竖起两只白皙略显纤细手指头对封烨晃了晃。

　　两天。加上在外面昏迷的半天……现在已经是他“失踪”后第三天。外面大概已经乱起来了。

　　玉含谷位居虞孚两国交界的靖安群山之间，叛军那点兵力没可能围山。但三天也该得排查完周围隐蔽之处了，可是为何却没找到这里？明明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

　　封烨想起自己神智半迷蒙间穿过的那片白雾……莫不是真叫他误入了仙境？

　　“这是何处？”他问。

　　少年左右看看，没能找到合适的工具，便趴到床边，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指头在他被子上写:山谷，我家。

　　封烨一时无语:这和没回答并没有区别。

　　却见少年继续写:你又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

　　封烨目光一闪，本能地避开第一个问题，只答:“我从很远的北方来到玉含谷，歹人觊觎我的家财想谋我性命。我逃脱后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少年握起拳头显得愤慨，又低头写:“这里安全。你可以住下养伤。”

　　一小缕发丝垂在少年洁白的额间轻轻摇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尤觉少年糯软白皙，如雪如玉。

　　封烨不由带了笑:“好。打扰你了，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少年轻轻摇头，抚平了被面一笔一划写了一个“言”字，又写了一个“今”字。写完后仰起小脸认真地望着他。

　　这下封烨看清了，这小哑儿竟写了一手漂亮的小楷。

　　继而他想到一个问题。识字，代表此地有读书人，读书人大多为考取功名汲汲名禄。这代表着未知的风险。

　　封烨下意识开始算计，但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哑儿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心中酝酿起的各种阴暗想法突然消散了。

　　他念出那两个字:“言今。”

　　少年墨黑的眼眸蓦地一亮，随后弯起了眸子——已经很久没人唤过他的名字了。

　　“言今，”封烨放软了声音，斟酌着，道:“你的字很漂亮。谁教的？”

　　言今低下头写:师父。他抚养我成人。

　　言今回过头望向身后，封烨顺着他的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小木牌，上书“尊师言默之位”。

　　一个半大的小哑巴，还未长成就没了长辈。难怪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封烨有些心疼，摸摸他的脑袋:“你一个人住？”

　　言今感觉到安慰的意思，就对封烨微微笑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明晃晃的摄人心神。他写:还有小吱。他经常给我送东西。

　　他写得不急不躁，可以看出字迹十分俊秀:你的药都是小吱找的。你感觉怎么样了？

　　……原来这“神医”并非小言今，而是另有其人。封烨心中算计着，他如今的状况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这个小吱……还是杀了的好。

　　这么想着，封烨面上却露出笑意:“好多了。小吱是个了不起的神医。等我好了，必要登门拜访感谢他。”

　　言今露出一点微妙的表情，写:小吱……

　　他停下来想了想，继续写:小吱的确很厉害。

　　封烨总觉得他那表情有几分揶揄，“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言今摇头: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封烨心中算计着怎么不声不响地把那“神医”灭口，言今抓住难得的空隙，在被子上写: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吗？

　　封烨注视着一脸期待的小言今，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神，加之那样昳丽无双的相貌，到了外面若是没人护着……怕是得被那些虎狼分而食之。

　　可幸而人被他先遇到了，不光先遇到，而且还救了他，那么旁人就不用再想觊觎了。

　　他会好好地护着这个小美人，把人圈养在自己的地盘中，一生无忧。

　　无数旖旎的心思翻涌起，封烨轻声答道:“外面啊，很危险。”很危险，所以，呆在我身边。

　　言今愣了下，期望落空的样子。

　　封烨不由笑了，这孩子，分明一副极想出去看看的样子。他诱哄道:“但是，也很精彩。”

　　言今眸子一亮，睁着圆绒绒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

　　言今瞳仁很大，颜色极深，眸子完全睁开的时候显得乖巧又深情，像刚出生恋着母亲的小鹿，让人忍不住想拥进怀里揉揉抱抱。

　　封烨不想吓到他，只得用力闭了下眼克制了这股冲动。然后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讲述起从不在他眼中存在的美好:“外面的世界很大。各处各地，风景各异。南有烟柳画桥十里荷花，北有雾松雪树百里冰封，东有都城繁华蔚海无垠，西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南来北往的人相遇相谈，口口相传各地趣闻异事，谈论人情世故。”

　　言今静静地听着，黑漆漆的眸子中浮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完全沉浸在封烨构架的那个场景中，新奇又欢喜。

　　封烨不由带了笑意，他滤去性格中所有阴暗的揣度，将书画中，戏文中，以及那些臣子口中描述的繁荣盛世展现给言今:“晨起雄鸡唱晓，高大的城门一重一重次第打开。士子早已点灯念起书文，农户家起了炊烟，商人收拾了行李准备上路，官员坐着轿子赶着上朝……君王坐在殿堂闻百官奏事。正后艳阳高照，街面繁忙起来。小贩们摆好了摊子开始扯着嗓门吆喝，有捏泥人的，编草虫的，吹糖人的，有卖各色布料与小吃的，也有表演技艺玩杂耍的。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直到夜里亮起万家灯火……”那样的场合他只去过几次，有微服私访也有被追杀无奈，每次经历，都觉得当真是……吵得烦人。

　　可是，当他向言今说起这些时，心中却只宁静。

　　他说起民风民俗，说起节日盛典，说起关于人心的小段子，也说起流传于世的英雄事迹。

　　他成了自己所不齿的酸秀才，为了哄心上人欢心用尽一切美好的语言编织童话，然后用轻绻慢长的语调低声吟咏:“……文人的笔墨，美人的歌声，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将军弯刀快马精忠报国，江湖侠客侠肝义胆儿女情长。落到史书上，也编成戏文搬到戏台上一遍一遍地唱，咿咿呀呀深情绵长……”

　　封烨的语气很轻，他温柔地看着出神的小言今。

　　喜欢吗。那就跟我来吧。这是我将带给你的世界。

　　没有龃龉，没有阴暗。将一切丑恶阻挡在外，只剩下美好。

　　把我能够想到的，和你想要得到的美好，全部给你。我漂亮的……小家伙。

　　言今听得呆了。沉迷在那未知的世界中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清醒，已是正午。

　　他拿着锅出去取水。推开门，一缕冷冽的寒风卷着几片雪花飞进屋子。

　　下雪了。

　　他仰起头感受那寒冷，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

　　他想，他救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