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北枝》小阳公子

3、第三章

　　落后他几步的简廷之轻跑追上他：“安大人，安大人，留步。”

　　安陌转身，凤眸微扬，简廷之吓得退后三尺，虽与他共事半年，仍然不太适应他冷若冰霜的气息，一靠近就觉得寒气直扑脸面。

　　“简大人有何指教？”

　　那两汪幽泉似的凤眼，虽然总是淡淡的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

　　一个男人眼睛生得这么好看，简直要命。

　　简廷之避开他的眼睛，递出请柬：“这月十五，爷爷六十大寿，还望安大人赏光。”

　　“请转告简郡公，下官必到，告辞。”

　　安府，枝叶扶疏，荣华纷缛。

　　两位同样出色的男子对坐弈棋。

　　棋盘上风云变幻，险象环生，亦如朝堂。

　　青衣男子按下一子，轻笑：“小陌，你输了。”

　　安陌毫不在意地耸肩：“我的棋艺都是先生教的，输是必然。”

　　青衣男子，穆羽山，十年前从离乱中救出安陌，悉心教导，视如己出。

　　十年前的穆羽山，少年性情，喜四处游山玩水，偶遇安陌一家，与安陌父亲一见如故，相交深厚。

　　当他再次拜访故人时，故人宅院已是一片狼藉，焦尸遍地，只救出年仅八岁的安陌。安陌被父亲藏在荷花池中大水缸里逃过一劫。密密匝匝地荷叶遮住水缸，安陌透过荷叶的缝隙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惨死坏人刀下。从此，安陌的心底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他废寝忘食地读书，练武，只盼有一天坏人能匍匐在他脚下，亲眼目睹家破人亡。

　　这十年来，他的恨一刻都没有停止，每每午夜梦回，都是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母亲凄楚的喊叫。

　　“小陌，在想什么？”穆羽山温润的声音唤回神魂游历的安陌。

　　初晨的阳光，透过云层。

　　穆羽山端坐棋桌旁，和煦的光爬上他温润的双眸，秀挺的鼻子，薄抿的嘴唇，仅一袭青衣就衬出雍容清贵。

　　安陌移开目光，忆及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评价：“穆哥哥，你真好看。”

　　几岁的小女孩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惹得众人大笑，其父旷达，逗她：“等你长大为父就把你嫁给穆哥哥，你可愿意？”

　　“愿意。”甜糯的童音犹在耳边，而物是人已非。

　　不错，他是她。

　　世人皆不知心狠手辣的安侍郎却是美娇娘。

　　别说其他人，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女儿身。每日沐浴后都用束胸把日益膨胀的玉兔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连睡觉都不曾脱下。哪怕勒得紫青一片，她都不曾喊疼，宛若无知觉般。

　　穆羽山不过年长她十岁，尚未娶妻，亦不懂少女成长的烦恼。直到那日，她从学堂淋雨而归，雨水浸透薄薄的春衣，紧贴肌肤，白皙的肌肤上显露一点触目惊心的青紫，穆羽山以为她在学堂受了欺负，左问右问，安陌支支吾吾。穆羽山顾不得男女有别，轻轻扯开，这才了然，一向稳重的穆羽山有些脸红，转身拿出无数膏药嘱咐她涂上。之后，穆羽山的书中又多了一类：女科。

　　安陌的月事规律，穆羽山掌握得比她自己更为清楚。还未至时，穆羽山已是备好了各种补血汤药，细心呵护着，精心照料着。

　　眼看她从小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美男子，穆羽山又是心痛，又是自豪。

　　安陌从回忆中抽出，说起正事：“先生，贺轻舟已被委任苏州刺史。”

　　穆羽山修长的手指捡起棋子放入棋筒中：“轻舟赴任后，会按计划行事。简季堂六十大寿，葛泉乃其门生必然会去，先动这颗棋子。另外，吏部尚书左青年迈昏聩，也该让贤了，我已安排妥当，这死水也该泛点涟漪了。” 顿了顿，“这事让星河去做，你不要插手。”

　　“好。宁子熙几次有意拉拢我，我想顺水推舟，行事也方便些。”

　　“宁子熙有勇无谋不足为惧，但简季堂老谋深算，你要当心。”

　　“嗯。”

　　时光如梭，逝水流年。

　　弹指间简季堂六十大寿已至，朝堂休沐一日。众官员乐呵呵地齐齐涌入郡公府。

　　安陌换上一身清雅云纹素蓝袍，用玉壁束上发髻。

　　她从不需要人伺候，身边没有丫鬟小厮，一切亲力亲为。

　　除了穆羽山，她不信任何人。

　　迈步行至郡公府时，单有挺拔玉立的简廷之站在门口喜迎宾客。

　　简廷之一转眼发现远处走来的安陌，喜道：“安大人，多谢赏光，快请进。”

　　安陌递上贺礼，淡淡道：“贺喜郡公高寿，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简廷之很少见安陌穿朝服以外的衣服，此时她玉面蓝衫，皎洁若月，十分俊俏，双手接过贺礼，转交给小厮，正欲亲自领她入府，而安陌已率先进门。

　　简廷之暗斥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竟觉得一个男人分外好看。

　　府内，简季堂站在高台上，红光满面，英姿勃发，完全不像是花甲老人。

　　身边陪他说话的正是当今太子宁子熙。

　　两人看见安陌，相视一顾，皆迎过来。

　　安陌一一见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简郡公，祝简郡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简季堂笑得老脸开花：“安大人客气，快请入坐。”

　　安陌正欲挑个偏僻的位置，却被宁子熙一把拉住：“安大人不如与本王坐同桌吧！”

　　拉拢之意显而易见。

　　安陌不动痕迹地抽回袖子：“微臣不敢。”

　　宁子熙还要再说什么，简季堂赶紧使个眼色，宁子熙心下了然，不再执意邀她同坐。

　　脱身后，安陌如愿地坐在角落的位置，此处虽偏，却可纵观全场。

　　快开宴时，霍阳独子霍七吾送来贺礼，二皇子也亲自送来贺礼，露上一面，也算给足了简季堂面子。

　　片刻后，李富贵携圣旨，翩翩而至，赏珍宝绸缎无数，圣宠优容可见一斑。

　　其他桌席皆已满座，官员们呼呼咋咋地开吃开喝。只安陌这一隅仅她一人，这等情景安陌早就安之若素，并不尴尬。

　　工部尚书左青与他旁边的官员咬着耳朵，布满沟壑的老脸笑得猥琐，定是在吹嘘他昨夜如何醉死温柔乡。

　　早年，左青凭借缴获骠骑大将军莫南风投敌叛国的罪证，得老皇帝重用，官迁工部尚书。官居高位后，左青沉溺酒色，光小妾就纳了七位，拍马屁的下级官员找不出别的成就赞他，只一句：左大人，宝刀未老啊！左青就会狂喜，少不得拉住此人挤眉弄眼地讨论一下御女宝典。

　　坐在邻桌的辛月澜看到冷清独坐的安陌，端着酒杯走过来，站在她身旁，嘴角含笑：“安大人，喝一杯？”

　　安陌摇头：“下官不会饮酒。”

　　在翰林院时，辛月澜几次邀请安陌加入他们的小聚会，安陌拒绝得很决然，不留半分余地。至于安陌会不会饮酒，辛月澜确实不知。这次，若不是简郡公的面子，只怕他亦不会出席。

　　辛月澜正无言，不知如何收场。

　　好在，简廷之走过来解了围：“爷爷年事已高，不便多饮，特着我来敬安大人一杯。”

　　安陌站起来，却比两人都矮了大半个头，更加显得娇小纤弱。

　　“下官确实不会饮酒。我以茶代酒谢郡公招待。”

　　“呃，这怎么行？简郡公六十高寿，安大人太不给面子了。”辛月澜按住安陌欲端茶杯的手，只觉得触感比丝缎还细滑。

　　安陌凤目轻挑，移开被按住的手，看来今日这酒是躲不过去：“只一杯。”

　　简廷之俊俏的脸上露出欣喜：“好。”

　　安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辛月澜无耻地恭维道：“安大人，好爽快……”

　　爽快个屁。

　　一杯下肚，立见效果，安陌茭白的小脸浮上一层红晕，辣味入喉，凤眸水泽点点。

　　望着她如绯红桃花一般的脸庞，简廷之的眼睛宛若被定格在那里，一分也舍不得移开。

　　辛月澜又替她满上一杯：“大家同僚一场，安大人既然给了廷之面子，可不能不给我面子。这一杯，月澜敬你。”

　　安陌双眸冷光射出，辛月澜端着酒杯的手一怔，打个寒颤。

　　担心安陌发火闹得不好看，简廷之正想劝几句，安陌已利落地执起酒杯再饮而尽。

　　辛月澜意外惊喜，一连自饮三杯，表示自己对安陌的敬意。

　　醉意萌生，安陌拉住简廷之的袖子：“简大人，下官不胜酒力，可否到后宅休息片刻？”

　　难得被她如此亲近，简廷之受宠若惊。以往，他不过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差点给扭断手指，害得他之后都不敢过分靠近她。垂眸一瞅，安陌脸色嫣红，凤目迷离，果真醉了，简廷之不由伸手扶上她的腰，好细，他的一双手掌都可堪堪掐住。

　　将安陌扶进客房，简廷之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不让丫鬟伺候，亲自替她脱鞋，扶上床，掖好被角，盯着熟睡的她看了半天，才离去。

　　安陌猛然坐起来，眸色清明，毫无醉意，看着床边摆放整齐的鞋子，厌恶地皱着眉，回去这一身衣物通通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