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北枝》小阳公子

2、第二章

　　今天下三分，北齐，南昭，东瀛。

　　北齐，北接天漠，南承平梁，东临淮海，西击大荒。疆域辽阔，江河奔流，山峦起伏，沃野千里，地物之大博，物产之丰富。经济实力为三国之最。盛世安平下，民风随之开放，大有风流薮泽的架势。坊间，狎妓蔚然成风，文人自喻风流不下流的理念，大大推动青楼事业的发展。更有好龙阳者，为迎合其特殊趣味，男馆乘势崛起。仿若一夕间，千树万树梨花开，街头巷尾俱是笙歌一片。老皇帝明面下令扫荡几次，各青楼男馆收敛片时，待风平浪静时，又轰轰烈烈地倚门接客。一看止不住，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只不太过分就随他们去了。

　　生活在南昭的人民群众难免有些羡慕。南昭地势低洼，茂林丛生，常年雾障密布，冬天冷死人，夏天蚊子多，完全不利于经济发展，此乃南昭经济最弱的客观因素。这主观因素乃南昭皇帝，老头子年过半百，还昏庸无能，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日日恩宠美人的时间都不够，哪还顾得上经济发不发展。唏嘘，南昭人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东瀛地理位置，经济状况都凑合。但东瀛皇帝可不愿意凑合，立志推翻北齐，带领人民过上小康生活。两军对垒，败得狼狈，东瀛皇帝气火攻心，一口气没接上来，卒。新帝上位，不像他老子那样不自量力，一直励精图治，大肆改革，内修元气。最近几年，东瀛的经济蒸蒸日上，大有赶超北齐之势。

　　这几年，北齐过得太安稳，朝堂上一改先祖们雄赳赳容，气昂昂的风气。

　　众官员打着呵欠，嘻哈着相互寒暄，吃早饭没？午饭吃啥？晚饭吃啥？

　　老皇帝嗯哼一声，太不像话了，自己却不由掩嘴打起哈欠，皱巴的老脸一挤，泪花顺着眼角的沟壑流出来，龙袍一揩，再嗯哼一声。

　　太监李富贵，清清嗓子，尖鸭声响起：“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老太尉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老臣有本，启禀陛下，京畿大道上烂个大坑，害得老臣崴了脚，还请陛下定夺。”

　　老不死的，这也要老子定夺？

　　老皇帝不耐烦地挥手：“修。”

　　“谢陛下。”

　　北齐先祖开国时，国土疆域仅弹丸大小，全靠几代老祖宗拼死拼活打下这大好江山。先祖很有远虑，担心自己的儿孙们守不住，特定下三丈长的例条。这点卯是一条，卯时初刻，凡在京官员五品以上必须参加早朝。每日一谏也是一条，规定三公之列必须轮流谏言，今日恰好轮到老太尉。老太尉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这番鸡毛蒜皮的奏本，敷衍过去。哎！再熬半月他就可以退休了。

　　老皇帝又打了一个呵欠，准备退朝。

　　“微臣有本要奏。”

　　安陌冰凉若霜花降临的嗓音一起，老皇帝精神振作起来，这个安爱卿啊，平时不爱说话，一开口必然是正事。不止老皇帝，场中大臣也肃然敛容，面色凝重，安陌参本，不知有谁又要倒霉了，千万别是自己啊！老天保佑。

　　果然。

　　“启禀陛下，原苏州刺史卫元况已认罪，受贿黄金五千，白银三万，珍宝无数，牵连地方官员十余人，所有财物皆从东瀛商人处悉数缴获，这是贪污账簿，请陛下过目。”

　　李富贵接过安陌递上的账簿，呈给老皇帝。

　　老黄帝翻阅的间隙，朝堂下已是风起云涌。

　　按理说，这奏本该由刑部尚书苏易呈上。苏易年近五十，一双迷蒙蒙的小眼睛把朝堂之事看得分外透彻，他为官的一向宗旨就是不掺和。这次也不列外，告病避开，把这事交给安陌。

　　霍阳表面镇定，心底还是腾起一股细浪，亏他思虑周全，早有预见，才不致惹得一身污水。

　　霍阳做事素来谨慎，疑心颇重，从不与卫元况等人私下接触，只通过一神秘人交接财币，见事有暴露，马上杀人灭口，斩断所有线索。安陌从地方层层往上查，查到卫元况那里摸出神秘人。再往上，神秘人已死，身份确认，东瀛商人。没有真凭实据谁都不能攀咬丞相。卫元况自己都搞不清他的上级是谁，只负责上交钱银，他只知道交了钱，他的苏州刺史才能做得长久。安陌早已把卫元况的情况摸个彻底，不用问都知道霍阳依旧躲在层层幕帷后挖不出真身。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先拔掉霍阳的小金库。

　　二皇子宁子望盯着堂上朱衣纤腰的人影，从来只有厌恶，最看不惯安陌不阴不阳的姿态。他的舅舅霍阳却道安陌是个人才，一心想要笼络过来，奈何安陌软硬不吃，又抓不住他的把柄。

　　此后，人才变成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安陌孤身一人，起于微末，一无家眷，二无嗜好，铁面无私，谁的帐都不买。老皇帝却颇看重他多番维护。所以至今，安陌还屹立在朝堂上，青松一般挺拔。

　　太子宁子熙心里眼里满是痛快，平日霍老贼飞扬跋扈得很，连身为太子的他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总算有人敢拔你的胡须，看你怎么嚣张。越看，那抹纤细的身影就越像座伟岸大山，英武雄壮。

　　其时，阵营分为两拨。相较下，大皇子宁子熙，虽封太子，却城府不深，处境堪忧。

　　宁子熙的母妃为先皇后，乃长乃嫡，地位不可撼动。人算总是不如天算，先皇后一夕病逝，朝中未留下仰仗，宁子熙的势力一落千尺。

　　之后，霍玉英登上凤位，一心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宁子望为太子，这枕边风一吹，老皇帝左右摇摆，飘忽不定。无意间与简季堂提及，简季堂激动道：“北齐祖宗训制，立长立嫡，岂能随意更改，动摇国之根本。陛下三思啊！”子熙未犯大错，如此废黜，大为不妥，老皇帝三思后，也就暂歇换太子的心思。

　　老皇帝这里不声不响，众官员私下却沸腾起来，站队是门技术活，一旦站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左思右想，二皇子有霍皇后，霍丞相撑腰，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极大；然，太子有简郡公力保，势力不容小觑。于是大多官员选择隔岸观火，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涌流动。

　　朝堂局势愈发不明朗。

　　老皇帝看完账簿，神色阴霾，狗东西，勾结东瀛人，这不是挖老子墙脚么？弄死你。

　　“好个狗官，上不为朝廷分忧，下不为黎民请命，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小小刺史竟敢勾结东瀛，岂能姑息？杖毙。卫元况的亲眷家属流放西羌，不得再入京一步。其他牵连官员全部革职查办，凡一旦查出与东瀛有染，杀之，绝不纵容。查办的事情就交给辛御史了。”

　　辛月澜手持玉笏上前领旨：“微臣遵旨。”

　　众官员噤若寒蝉。

　　霍阳出列：“启禀陛下，卫元况死不足惜，只是苏州刺史之位长期空悬，万分不妥，还望陛下派遣官员，以安民生。”

　　老皇帝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嗯，霍爱卿可有人选？”

　　等的就是这句话，霍阳大声谏言道：“微臣有一人，此人名唤游飞白，时任江州司马五年，为人忠厚，最是合适。”

　　简季堂不服气，你奶奶的，又是你的人，换汤不换药嘛！撩开衣摆，朗声道：“老臣斗胆，举荐一人，贺轻舟。”

　　贺轻舟是何人？有些官员不知，安陌却清楚得很。此人先任怀化县令，后官至都水监使者，代为巡察使，正直坦荡，恪尽职守的确是苏州刺史的最好人选。

　　霍阳一拱玉笏：“微臣以为，游飞白比贺轻舟更为合适，游飞白任江州司马，多有建树，万民称颂。请陛下明察。”

　　“霍丞相，此言差矣，难道贺轻舟的清正廉明，有口皆碑都碑不你那里去吗？哼，游飞白任江州司马确实多有建树，他那府邸的树子越栽越多，都快比上陛下的皇宫了。”

　　“简-郡-公，……”

　　“好了。”老皇帝一拍案桌。

　　两人悚然静下来，各自冷哼一声，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安爱卿，你怎么看？”老皇帝手指轻扣御案，转头就抛给安陌。

　　安陌并不意外，从容道：“微臣以为，既然游飞白的江州司马当得不错，何不继续留任造福万民？贺轻舟为都水监使者，眼下并无水旱灾害，可人尽其才，委以重任，请陛下定夺。”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好，安爱卿言之有理，就依安爱卿所言，任贺轻舟为苏州刺史，退朝。”

　　“陛下，陛下……”

　　老皇帝懒得理会，拍拍屁股走人。

　　丢掉小金库的霍阳冷凝着脸从安陌身边走过，故意撞上他的肩膀，扔下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难得胜利的简季堂路过安陌时，厚实的大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含着笑的老眼仿佛在说：“小伙子，好样子的，有前途。”

　　安陌揉揉被两人折腾得有些疼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