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北枝》小阳公子

10、第十章

　　浦江，江水脉脉，一望无涯，贯穿南北，是齐京商业流通的重要水路塞道。江边，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像一条流光溢彩的纽带，衔接南北的友好往来。

　　浦沿码头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背货的壮实汉子络绎不绝地穿梭在各种货船间。丝绸，茶叶，瓷器等琳琅满目的物品在这里汇集，然后，被纷纷送往齐京的大街小巷。

　　沈从瑾做事很是周全，这批精盐记录在册的是黄酒，半人高的大罐子，下面搁置着用牛皮纸层层包裹住的精盐，黄酒浑浊，就算打开来看，也看不清底下的东西。也未走他的渠道，记录的出货商是一家新开在淮南的黄酒铺，此铺却被简廷之冒用朱准的名头购置下来。淮南也有几块盐田，皆是霍阳的远亲朱准私下运作。

　　苍云扮成络腮胡子大汉，带着几十个无适阁潜伏齐京的剑客，其中的老耿长期混迹码头，对码头一带非常熟悉。一队人驾着牛车接应货物，老耿走过之处，有熟识的脚工抠着脚，吊儿郎当的打招呼：“耿爷，又有新活计啊！照顾照顾小的呗！”

　　“这次恰好人手够了，下次，下次。”老耿笑着应对过去。

　　沈从瑾的货船停靠在最边上，苍云等人登上船，一缸一缸的往下搬，然后抬上牛车缚好，驾着牛驶向码头接受盘查。

　　渡口士兵上来揭开酒缸，直接用手掬起喝了一口，眯着眼赞叹一句：“好酒啊！”

　　随后，向亭中的人禀报：“头儿，是黄酒无疑。”

　　领头的官兵萎靡地打着呵欠，撩起眼皮看了下记录的册子，出处，产地等皆详细属实，没什么问题。

　　“放行吧！”

　　闻言，老耿招呼众人驾起牛车有条不紊地行进。那官兵注视着这一队人车，这群人走路姿态太过轻盈稳健，不像平常脚夫那般沉重虚浮，十分诡异，暴喝一声：“慢着。”

　　老耿一震，堆起笑作揖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官兵双手背后，走到老耿面前，拍拍了他的肩头，道：“老耿，怎么不懂规矩了？瞧你这批货物赚得不少吧？”

　　“把酒缸全部打开。”

　　老耿立马明白过来，从袖里拿出一叠银票，偷偷塞入他手中，讨好道：“大人，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那官兵贼眼聚光，一面收起银票，一面揭开酒缸，垂着眼望里瞅。

　　老耿暗啐一口，狗贼收了银票还不放行，隐忍不发作，赔笑道：“就是黄酒。大人若喜欢，小的给大人送一缸到府上？”

　　那官兵斜昵他一眼，卷起袖袍就要往酒缸里搅。

　　苍云凝神屏气，手按在藏在衣服里的短剑，不敢妄动。

　　千钧一发之际，漕运总督祝淇领着一列士兵前来。

　　祝淇本是辛潜门生，昨夜一黑衣人夜潜他府邸，以性命要挟，说有批货物需要他行个方便，祝淇贪生怕死，剑闪寒光，吓得他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只唯唯应诺，黑衣人临走前告诉他这批货物是朱准的，若有个差池，霍丞相绝对不会放过你。祝淇料定这批货物是私盐，若禀报辛潜，只怕霍阳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霍阳走私盐的数目都不大，辛潜略知一二，一向是不管不问，祝淇当然更加不敢过问，匆匆赶来就怕出个岔子。

　　那官兵本欲搅动的手一见到祝淇，瞬时改为作揖谄媚，腆脸笑道：“祝大人，小的正在例行检查……”

　　不等他说完，祝淇一挥手：“放行。”

　　老耿等人赶忙架起牛车，溜得飞快。

　　祝淇擦擦头上的冷汗，好险，再晚来半步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就要给他捅出大篓子了。

　　那官兵木头似的戳在那里，还搞不清形势，又巴巴凑上去：“祝大人……那黄酒……”

　　祝淇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见祝淇走远，那官兵往地上唾一口浓痰，神气什么？改明儿爷攀上霍丞相，你来舔爷的屁股，爷都嫌你舌头粗。

　　是夜，趁着夜色笼罩，苍云等人轻手轻脚地将货物运入城中一荒废的老宅中，这老宅荒废几年，传闻闹鬼，白日夜里百姓都绕道而行，无人敢靠近。

　　老宅的庭院里，恰是一株老梨树，安陌静静站在梨树下出神，束发的绸带在风里微微地荡起。
　　片刻后，老耿恭敬对她道：“小公子，已处理妥当。”

　　安陌拿出一个包袱：“你速速离开齐京，去源城的无适阁，到时会有人接应你。”

　　老耿接过包袱不再多言，叩谢后，马上动身。

　　院子里的其他剑客都躬身等候差遣。

　　“诸位辛苦了，都散吧。”

　　安陌一声令下，众剑客宛如飞散的鸟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里，苍云正在清点白盐数量，安陌问道：“有多少箱？”

　　“总共五百箱，可够用？”

　　“够了，不过搅搅浑水，难道你还真想靠贩盐发家致富娶媳妇？”

　　“切，谁稀罕。”

　　夜越来越深，一只洁白的信鸽正穿越过沉睡的齐京城上空。它不声不响地缓慢收起翅羽，慢慢降落在了青衣男子的案几上，滴溜溜地转动豆漆小眼，萌萌地邀功。

　　穆羽山取下信鸽上的密信，展阅片刻，神色莫辨地用修长冰冷的手指揉成一个褶皱的小纸团。

　　“先生，你睡了吗？”安陌轻柔的声音伴随着她轻轻的敲门声，活像寒夜里的一缕暖风，风过处，暖意融融。

　　周身的冰寒之意缓缓酥融在这股暖风中，穆羽山开门时，眉眼里挂上素有的温润：“小陌，进来吧！”

　　屋里的那只白鸽已不见踪影，调皮地在书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爪印。安陌的目光淡淡地瞟过，淡淡地收回。

　　穆羽山状似无意地拿起一本书册，遮住浅浅的痕迹，温声道：“小陌，都打点妥当了？”

　　安陌抬眸道：“嗯。先生，接下来我想让霍阳背这黑锅。霍阳丢了苏州小金库，近日捉襟见肘几次三番从朱准那里调银钱，朱准私贩盐量都不大，加之皆是粗盐，无法满足霍阳的狮子大开口，我们这批盐正好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让他大赚一笔。甜头吃过，就该吃苦头了，辛潜盐税下滑必然派人调查，到时候铁证如山，霍阳百口莫辩，两人势必为利断交，还可趁此机会斩断霍阳的私盐买卖。”

　　穆羽山欣慰地点点头，他教她的权谋机变，她都学得甚好，再加以锤炼，不日就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之后，苍云通过中间人盘爷接上朱准低价将这批盐买过去，朱准先还有些犹豫，有所顾忌。但不知霍阳最近在搞什么，经常向他调银钱，他都快吃不消了，这批盐贩卖出去，他略一估算，起码可以赚个几千金，不免心动。

　　盘爷道：“朱爷，若不是我朝廷并无倚杖，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你呀！这么低的价格，你吃下这批货，再倒手一卖，保管你赚得盆满钵满。”

　　朱准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好，那就麻烦盘爷尽快把这批货运过来。”他手头吃紧得很，需要立刻变现。

　　官盐权在辛潜手里，盐之课税繁重，除一部分上缴朝堂，另一部分辛潜归于囊中，所以齐京城中真正的隐富便是辛潜。霍阳有心抢过来，奈何辛潜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眼下又是利益联盟，只得忍耐不发。

　　辛府。

　　更漏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月，盐税极低，辛潜翻看赋税账簿，面色阴沉。

　　侧身而立的辛月澜垂目道：“父亲，我已派人查过，祝淇称，霍阳派人夜闯他府，威胁他私放过关。朱准这批盐，质量很好，各大售卖点皆暗地从他那里拿货，导致官盐售出下滑。”

　　辛潜摔开账簿，骂道：“霍阳这个老东西，早就觑觎盐权，私下贩盐，老夫睁只眼闭着眼，也算给足他面子，如今倒好，越发放肆。当老夫是软柿子么？”

　　辛月澜道：“父亲打算怎么做？”

　　“哼，他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辛月澜一直不赞成其父归附霍阳，趁此机会，撕破脸皮也好。辛月澜深知此事疑点重重，霍阳办事精明老练，怎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但霍阳并非良主，若能与霍阳划清界限也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