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日月]返璞归真》宵生

6、第 6 章

　　（6）
　　再次醒来时，素还真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起身时眼前一片晕眩，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窗外的天色。血染般的红霞遍布天空，散发出橙色光芒的太阳在云层后摇摇欲坠，此刻正是傍晚时分。
　　这么说，自己至少睡了一天了。素还真沉吟，随即起身下床，出了房间。大厅里很难得的空无一人，连屈世途也不见踪影。桌子上放着一盅新泡的茶，正好他也口渴了，便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昂首饮下。
　　放下茶杯时，素还真发现原本无人的对面突然多出了一个无声的身影。背光的方位让那人略微低垂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银色的发髻及由肩披落的银发被落日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谈无欲？”素还真问道。那人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好似折着光的玉石，看着通透而空洞，熟悉的面孔在意料之中。“我饿。”谈无欲神色如常，“我要吃饭。”
　　素还真愣了愣，立刻就明白了情况，只觉有些哭笑不得。再三确定过屈世途的确不在琉璃仙境后，他认真掂量了自己的厨艺，随即有些犯难的问谈无欲:“你想吃什么？”
　　“糖葫芦。”谈无欲一字一顿认真回答道，“我要吃糖葫芦。”
　　素还真听后顿时心安了。“这里没有糖葫芦，我带你下山去买吧。”他用哄小孩的语气温声说道。谈无欲闻言双眼一瞬不瞬看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素还真，别拿我当小孩子。”谈无欲一本正经的说道。素还真呼吸一窒，几乎要以为这是近来这位言行莫测的师弟的恶作剧时，谈无欲又重复道:“我要吃糖葫芦。”语气里还稍有不满，如同一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
　　“好好好，我带你下山去买。”素还真满口答应，自然而然伸手去拉谈无欲。未料还没摸到人衣角手就被一把打开，谈无欲柳眉倒竖，满脸倔强的答道:“我自己会走，不要你拉我。”说着就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素还真愈发觉得啼笑皆非，只得跟上。下山的途中，他看着谈无欲因为踩着路上的碎石子而歪歪扭扭却仍然挺直的背影，想起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常常比赛爬树，谈无欲有好几次不慎从树上摔下，明明腿受伤疼的脸煞白却一言不发，宁肯自己一瘸一拐回去也坚持不肯让他扶。现在俩人这一前一后的位置，倒是与当年无差。
　　素还真从没听过谈无欲喊疼。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师弟性格自认识起就沉静得不像个小孩子。或许他也曾在双亲膝下撒娇承欢，但那也是在成为他的同梯之前了。
　　到了山脚时已是夜幕降临，正巧赶上了山下小镇的花灯会，原本黑漆漆连月色也朦胧的天幕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彩光流转。入了集市，素还真见人潮涌动，不由分说就抓住了谈无欲的手，生怕他走丢。许是见了人多，谈无欲倒也老老实实由他握着，只是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
　　“这位朋友，请问这镇上名产梅子酒何处可寻得？”素还真拉着谈无欲正穿行于充满各式精美花灯的繁华街道，突然就听见身旁有一道清亮悦耳的声线响起。他循声望去，面前有两名剑者，一人褐发青面，一人绿发朱颜。发问的正是后者，素还真看清对方面容后一愣，脑海里霎时间似有无数画面闪过，仔细探寻时却又消失不见。
　　“兄台，你究竟知不知道？若是不知的话莫要浪费我们时间。”褐发剑者见素还真出神，略有不悦的提醒道。“抱歉，”素还真方觉自己失态，想来也是慕名而来的酒客，便伸手遥指远处翻飞的酒招，“你们所寻之处，便是在那了。”
　　“多谢。”绿发剑者拱手一揖，便和另一人朝他所指地方去了。素还真着实觉得这两人面熟，可却始终想不起究竟是谁。他转身看向谈无欲，后者正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两人所在方位。素还真也看过去，发现他们正停在路旁一家卖面具的小摊前。褐发剑者拿起一顶火纹修罗面具戴在脸上，说道:“这魔者的面具，倒是挺适合我。”
　　“戴上魔者的面具，你不怕摘不下来么。”绿发剑者摇摇头，叹道。“哈，做一名魔者，又岂是戴上一个面具那么简单？”褐发剑者低笑一声，随即放下面具，“我们莫在这里开玩笑了，我倒是想快些知道，究竟是那传说中的梅子酒比较香，还是你身上的梅香更甚。”
　　素还真目视俩人渐行渐远，一瞬间的晃神，他看见与那绿发剑者并肩的，却是另一个束高发衣白袍的瘦长身影。他定神再看时，那两道身影都已在灯火飘渺间消失不见。
　　“殊途同归，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只可惜尘缘已尽，美梦难续。”谈无欲突然开口说道。素还真闻言蓦地看向身边人，后者正目光清明的看着他。
　　“这两位剑者，你认识？”他问道。谈无欲略微点点头。“有过数面之缘，”他顿了顿，说道，“他们的传说，令人唏嘘。”
　　素还真还想问个具体，同时顺便回忆了一下方才两人的形貌，脑袋不适时的又是一阵针戳般绵绵的疼痛。于是他立即爽快的向头痛缴械投降，不再想关于那两人的一分一毫，果然痛楚就慢慢消减了。
　　“素还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镇上的夜市了。不如趁此机会偷得清闲，一观人间烟火。”看起来似乎才刚刚恢复正常状态的谈无欲对自己为何身在此间一点也不奇怪，反而饶有兴致的开始四处走动。素还真与他并行，其间看到好几家卖糖葫芦的摊子，转眼一看身边人不为所动的样子，很自觉地把到了嘴边的问句咽了回去。
　　突闻空中一阵巨响，他和谈无欲同时抬头。烟花朵朵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如斯，深深浅浅好似开了丛丛耀眼的火树银花。于是他们随着大部分人流，驻足观赏美景。
　　“小时候有一次师父带我们下山，刚好碰上了镇上的焰火晚会，也是像这样一般的夜晚。”谈无欲的语气里难得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时无忌坐在师父的肩上，因为第一次看见烟花太激动，一泡热尿撒在了师父脖子里，气的师父差点当场把他摔地上。”
　　“我记得，师傅那件衣服，最后你连夜搓了一晚上才洗干净的。”素还真补充道。谈无欲一愣，随即有些恨恨的叹道:“这种事你倒记得清楚。”
　　素还真莞尔一笑。那一晚的情景，他每每忆起都是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晚八趾麒麟因为看杂耍表演把无忌天子的虎头鞋挤掉了一只，他还记得焰火映亮天空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在赞叹那一瞬的绚烂时，他却无意间瞥见平日不苟言笑的师弟脸上一同绽放的恬然笑意，记住了那双春水般含笑的双眸。
　　“一瞬的灿烂，不过是为了观者永恒的铭记。”身边的人眸光随天边华彩明灭流转，眼底却沉静无半分波动，“可惜，大多数时候，这样却只能换来人们眼中短暂的残像。他们的心中只有恒久溢彩的珠玉，燃烧生命后的余烬，如同这世间所有的尘土一般微不可觉，无人怜惜。”
　　“素还真，天命所归，这一世你注定要看着许多人离去。哪些人于你只是过眼云烟，哪些人又能让你永远深藏于心？”
　　素还真闻言愣住。他所认识的谈无欲，从不会向他问出如此直白不藏锋芒的话语，他们两人的对话，永远如同猜谜般，意味深藏言表之中。然而不待他回答，谈无欲自己又接话了。“我这个问题问的无聊了，”他的语气平淡的仿佛只是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想你素贤人阅人无数，恐怕自己也拎不清了罢。况且众人所求无非是你能心怀众生，他们自身被记住或是忘却，倒是无甚可执着。”
　　不对。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素还真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如坠云雾里的奇异感觉。谈无欲的话让他总觉得有所暗示却有无迹可寻，而他看着他的双眸，流光掩映的华美之下却是空洞的寂然。周围炫彩夺目的花灯美景、流动的喧闹人群，恍惚之中看去好似纸糊的一般伸手一戳就破，影影绰绰令他如感身处海市蜃楼。
　　不该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忽略了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向来倚仗的过人脑力，竟然再次罢工了。他觉得头又开始昏昏的疼了，直到一只手以熟悉的力道扶住了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
　　“素还真，我有个建议。”素还真瞬间再次鲜活起来的视野里，谈无欲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对他说:“既然是元宵佳节，我们便随了习俗，放花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