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都放夜》汤朕

4、第 4 章

　　悬挂着的宫纱帐在夜明珠的反射下显出另一种薄质的荧光，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看见殿内两人的身影。
　　“禀督主，景丞相带走了太子。并就地屠杀了贵妃派去接太子回郁金宫的宫女太监，包括贵妃的心腹之一碧合，也死在了接太子的地方。”跪在正中央的人恭敬的垂着头，一身暗红蟒衣，腰间佩带着玉质腰带，一侧的绣春刀刀鞘在明晃晃的烛火下显露出一股古朴的锋芒。
　　殿内充斥着一股如春暖意，熏香袅袅从炉中升起，又一点点飘散在空中。斜靠在贵妃榻上的人拿了一本书，好半响才翻动一页，空气中只剩下偶尔不时翻动的书页声。
　　修长的腿优雅的交叠在一起，如绸般的墨发用一枝玉质的簪子簪在脑后，几缕碎发散下，侧脸在灯火的辉映下显现出一种冷俊的棱角，待最后一页翻过，指尖抚着书尾不急不缓，方才意犹未尽的抬眼，深邃幽暗的眸里闪过一丝趣味的亮光，靠着小榻懒洋洋的道：“哦？丞相如此强硬的带走了太子？”
　　跪在下首的人一直维持着刚才的禀报的动作眉眼也不曾动过一下，等到那道好听的如玉质清击般的男声在殿中响起，方才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答：“是！贵妃的人一个也没有留，只是...”尾音一顿，头顶上懒洋洋坐着的人半眯着眼略微一扫，一道冷光蓦的直直压了上来，跪着的人刹时沉下身，语速飞快的说出另外半截吞吞吐吐的话：“只是太子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太监，丞相没有动。”
　　银炭啪的爆裂声仿佛为跪着的人做了最后一点补述，刚才还懒散斜斜靠着的人突然起身，华丽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在窗前带出一小片阴影。
　　他突然伸手抚上木窗窗扇，两扇重重的雕花木窗被一道力道轻巧的推开，窗外的风雪仿佛一下找到了突破口，呼啸着一股脑蜂拥而进，长长的宫纱被狂乱的风吹的纠缠着高高扬起，缭绕的靡靡轻烟也瞬间消散的无踪去影。殿内的烛火几番明灭，一室如春的暖意眨眼间消失殆尽，令跪在殿中间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站在窗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任由风雪伏了他满身，依旧静静的俯视着这座夜中的皇城，点点星火慢慢的在这座城内亮起，白色的灵幡一处处有条不紊的被挂上，等到跪着的人手脚都已经冻的麻木，才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带了几丝嘲讽的笑意拖长了尾音：“哦？是么...眼下咱们这位丞相，此番看来还倒真是有趣。”

　　景肆立在温暖的紫宸殿内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喷嚏，赵讫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刚刚见了他父皇遗容的最后一眼出来就听见她的喷嚏声，还红肿着的眼眶担忧的望了她一眼：“丞相莫不是被吹的病了吧？”
　　景肆揉了揉鼻子摇头道了声无碍，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想着想着不由又是一阵头疼。皇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病逝，按照之前太医的诊断皇帝应该是可以安然的活过这个冬天，甚至以药石相护能过了春天也未可知。
　　可是今夜却突然情势大不好，宣了太医恰恰刚到殿门口，连皇帝的脉门都没有摸上一摸，就已经溘然长逝了。
　　各方面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人人都在混乱之中之时，贵妃立马把主意打在了早已经在皇帝病重之时下了圣旨立为太子的赵讫身上。
　　赵讫是早已逝去了几年的孝嘉皇后唯一的儿子，自孝嘉皇后逝去，先帝便再也没有了再亲近其他妃嫔的心思。反而开始了整日的寻仙求道，意图仿效玄宗皇帝与杨贵妃仙山再遇之境。
　　是以除去赵讫，只有一位比他还要略长一些的公主，赵讫便成了也是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
　　想到这里景肆又看了一眼呆呆小小立在灵柩前的赵讫，再次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资格是有了，可是到底太过年幼，智谋胆量从今夜的表现来看压根不用想，拿什么去镇压百官弹劾外戚抵御外敌？她突然觉得她又想叹气了，好像比她当年被她爷爷推出来做这个丞相更加的让她头疼。
　　景肆忽然发现今天晚上自己叹过的气已经抵得上平日里一个月的了，抬手有几分怔松的抚上眼角，好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会未老先衰，眼角是不是已经有了象征老衰的细纹。

　　裴青漫不经心的跨进殿内的时候正好看见景肆怔怔的抚着眼角眼神略微涣散的模样，殿门立着的小太监眼色犀利，早已经尖声尖气的禀唱来人身份：“督主驾到！”
　　尖锐的嗓音刺破了室内的平静，室内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齐齐聚集在这个姗姗来迟的人身上。蓝紫的深色宽袍上用金丝线绣着威风凛凛的蟠龙，轻纱乌帽前一颗深红色翡翠在灯火下闪着暗色的光芒，如玉的脸上挂着一丝惯常的笑意，众人看的纷纷一呆，却也无人敢上前亲近。
　　景肆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打量着来人，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他右手带着的镶满宝石的金护甲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戴着华贵的护甲，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等到那道优雅的身影一路从寂静的人群行至灵柩前，一众人才纷纷回过神，一个个左右环顾半响，刷的一下跪倒了一大片，恭恭敬敬的问安声整齐响起：“微臣参见裴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余一道和他同样着深色袍子的身影稳稳当当的立在灵柩旁，只不过那人身上不是金色的蟠龙，而是一只昂首的仙鹤，旁边站着一个披着白色麻布褂子的明黄小身影。
　　景肆眼角看着一步一步往灵柩这边而来的人，赵讫被一叠声的恭敬问安弄的有点紧张，小腿差点一软就跟着众人跪了下去。幸亏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景肆转过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满都是你要是跪下去了我就把你送给贵妃的无声威胁。
　　赵讫被她的眼光一扫，送给贵妃的恐惧终于还是压倒了一切，小小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同景肆一道站在灵柩旁，不敢乱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