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9、9、他的旋律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天色完全看不到穿透而下的光线。

　　换季的狂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一个缓缓前行的身影，透明的雨衣折射出一张严肃的白脸。

　　雨伞被一双戴着黑色套子的手放在门口，楚夏拉下滴水的帽檐，一头细长的黑发垂了下来。

　　“楚老师！”有人惊呼叫道。

　　楚夏微微点了点头，不拘言笑地扫了体育馆一眼，她突然指着一处说道：“那里在干嘛，怎么那么多人围在一起。”

　　打招呼的那名女生笑着：“听说有人在那边弹琴呢。”

　　弹琴？楚夏嘴角一翘，这里哪有什么学生会弹什么琴，简直乱来一通。

　　“等等！”楚夏眼瞳微微一缩，音调无形提高了几度，把那名女生狠狠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他们要弹放在那个角落的钢琴？”

　　“啊，啊是啊……怎么了楚老师？”

　　该死的！楚夏皱起眉头，那张琴怎么可以随便用来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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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吧。”高柚纱对着乔羽微微一笑，手指轻巧落在琴键上。

　　“咚……”

　　琴音袅袅升起，两只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一跳一跃。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很缓慢的速度，下落的指尖很用力，高柚纱注视着琴键，很认真地弹了起来，口中伴随着琴音轻轻地唱着，甜美温柔如夜的语言，悦耳动人。

　　歌声一起，乔羽有点惊诧，他不知道原来高柚纱唱歌的声音会那么好听，和平常说话完全不一样的发音。

　　什么嘛，还真的学了点，知道直接用C大调开始。

　　他笑了笑，看着高柚纱，嘴唇一动一动，鼻翼不时抬起，说不上的秀气可爱。

　　忽然细纹一皱，却见高柚纱嘟着嘴朝着自己努了努，悄悄打了个眼色，仿佛在说：

　　你也来啊，别让我一个人出丑。

　　乔羽觉得有点好笑，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手指也开始随着高柚纱的节奏动了起来。

　　一样的速度，一样的旋律，一样的《闪烁的小星星》。

　　高柚纱这才满意一笑，仰头舒服地继续唱着：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乔羽闭起眼睛，他没有看琴键，他合眼的一瞬，最后一副光景就是高柚纱陶醉着唱歌的模样。

　　而在女生的身上，好像有细碎的光芒一朵一朵，慢慢地开始绽放，开在江边涌动的浪花之上，盘旋舞动。

　　乔羽呆呆看着，湿淋淋的水汽侵蚀着自己的身体，把所有的一切浸泡得发软发胀，柔和得提不上一点力气。

　　琴键忽然一顿，一切都变得光明亮眼，乔羽睁开眼睛，淡淡的灯光有点刺眼的感觉。

　　“这首好短诶。”高柚纱用肩膀碰了一下乔羽，轻轻说道，“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嗯？”乔羽觉得眼前的女生有点朦胧，和刚才唱歌的高柚纱又不同了。

　　“你弹的不错喔，我们再来。”

　　再来一次啊，好啊，那种感觉挺好的。

　　乔羽点了点头，没等高柚纱说开始，手指已经在琴键上舞动起来。

　　“哎呀哎呀，别太快，等我一起。”

　　高柚纱按了下去，从头开始的弹奏，突然走进的音符却没有一丝违和。

　　“一闪一闪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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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弹这个啊，而且重复一次。”林楠扶了下脑额，“还不如让我弹ABC。”

　　“对啊，不行就换人啦，弹点流行曲。”

　　“不好听不好听。”

　　围观的学生善意地起哄着，还把高柚纱的口中的歌曲差点打乱。

　　白小新瞥了里面一眼，觉得无聊掉头就走。

　　“不看了吗？”

　　“没意思，只会弄坏这琴。”白小新扭头说道，“你们还是离开吧，这热闹别凑了。”

　　他看到了楚夏急匆匆跑来的身影，咧了咧嘴。

　　“这些人真是不会欣赏的。”高柚纱手指一顿，自嘲说着。

　　琴声还在响起。

　　高柚纱怔了怔，看了乔羽一眼。

　　“别停，我们继续。”脸上没有表情，一双专注的眼神，“你要大声唱，才会让所有人听见。”

　　高柚纱扯出微笑。

　　不丢人啊，他还在陪我呢。

　　“满天都是小星星……”悠扬的歌声回荡在体育馆中。

　　“还继续？”那些学生面面相觑，尤其三班的学生已经有人捂脸走开了。

　　四句歌词，转了两遍，数十秒完毕。

　　高柚纱满足地停了下来。

　　这就完了，可是总觉得还不够，唱的很幼稚，弹得很幼稚，可是就是很开心。

　　你也开心吗？

　　高柚纱的目光落到乔羽的脸上，男孩闭起眼睛，高悬的手，若无若有的微笑。

　　是吗？你也很开心啊。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开心。

　　手指没有停顿太久，唰的一下落了下去。

　　“嗯？”

　　高柚纱疑惑地瞪着眼睛，他想干嘛？

　　琴声再次响起，还是《闪烁的小星星》，还是那一段旋律。

　　可是，不一样了，飞快的指尖如同幻影开始飘移，比起刚才快上不知多少倍。

　　一节完毕，音调蓦然转折，速度再度加快，美妙的琴音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原本已经迈动步伐的学生们纷纷转回头。

　　“怎么了？”

　　“不知道啊，还是那首曲子对吧？”

　　“你没听错，是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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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淌的音符在手指间从一端飞快奔向另一端，乔羽动作变得越来越大，他的脚开始踩着拍子，右手好像不知疲倦来回往返。

　　就这样，就是这样，开始回来吧……

　　热切的视线递了过去，楚岚微微前俯着身体，双拳慢慢攥紧。

　　“你不觉得对他很过分么？”

　　平静吗？一点都不平静，陈奈瑶眼睛里的色彩一点点流出来。

　　“你不也是很激动吗？”楚岚笑了笑，“看到这样的小羽。”

　　“我……”陈奈瑶眼中微微一暗，现在他闭着的眼睛肿，看到的是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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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了什么？乔羽身体摆动着，随着音乐舒服地倾斜着，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树林之中，葱郁的绿意，熟悉而亲近的清香，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味道。

　　暖暖的，棉絮贴在脸庞，这是手帕的味道吧。

　　连贯而轻柔，琴键没有触底就开始反弹，掠过的皮肤下黑白键变成波涛一般起伏，犹如棉花一般软绵地陷下去。

　　我为什么开始弹起来了，情不自禁，就因为现在的我，越弹越想弹，就因为我想说的话，都在这琴声里面，我想告诉你，很多很多的感谢。

　　很多很多的话语……

　　另一只手轻轻地，也攀爬了上来，舒畅的接拍，男孩就在这数百多人中，一段一段奏起了不断攀升而起的烟火，那么耀眼，璀璨而光明。

　　高柚纱呆住了，她很想对着男孩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她完全被眼前这一眼花缭乱的指法，欢快的音乐所充斥自己所有的感官，满满扑面而来的最后的夏意，让全身心沉醉在里面难以自拔。

　　“乔羽，你究竟……”

　　你究竟是什么？高柚纱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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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新？”男生艰难回过头看着白小新兜了回来，不屑一物的面容上露出惊悸的表情。

　　“很好听啊。”男生目光重新落到弹琴的男孩身上，讪笑说道，“应该不是同一首曲子对吧？”

　　是？不是？这些都不重要。

　　白小新喃喃说道：“《闪烁的小星星变奏曲》，这所学校的学生中……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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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羽？”楚夏即将走出人群的步伐骤然停了下来，冰寒的面孔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她自我喃喃着，“怎么是你？”

　　音调在激烈之后缓缓平淡下来，低沉的缓慢的扣指，像是夜莺是夜空里安静地倾诉。

　　“又开始弹琴了吗？”楚夏不经意地露出一丝笑容，“还懂得怎么去控制自己的手指，这样的你应该不会破坏这架琴……”

　　“还没落下来嘛。”

　　“记忆中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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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久没有这样弹了，乔羽自己也快记不清楚了，习惯的姿势，娴熟的手指，记忆中的乐谱，这一切都让自己毫无阻碍地拼凑起最后升起的音节。

　　所以，你看见了吗？你的歌曲不丢人，你唱的很好听，非常好听，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你突如其来闯进我的生活。

　　虽然只是认识了几天，却像是认识很久很久。

　　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你一定是我从来未曾见过，却熟悉得无法替补的最亲的人，你一定是我的……

　　姐……

　　高柚纱，高……

　　啪！

　　巴掌在脸上响起，女人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不叫爸？”

　　顾海莲伸手往乔羽身上使劲一拧：“我问你话呢，装什么可怜模样，高良他从今往后就是你爸，唯一的爸爸！”

　　不是这样的！

　　我爸只有……

　　“嗯？”楚夏皱起眉头，“突然怎么了？”

　　琴声，乱了。

　　“妈，我不要我不要……”乔羽抱着顾海莲的腿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见爸爸，让我去见爸爸……”

　　黑暗中透出一张面容狰狞的脸：“不，你见不到他了，他死了，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了……”

　　“妈？”乔羽泪痕挂满脸蛋，害怕得缩起肩膀，“妈，不是这样的，你又骗我了。”

　　“你还不懂吗？”阴森的表情，不屑的嘴脸，“他会永远消失在你眼前，永远！”

　　咆哮的呼喊在空荡荡的空间内响彻：“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你都要忘掉，全部忘掉，全部抛弃掉！”

　　乔羽眼睁睁看着砸成碎片的钢琴，上面一张黑白的照片，男人的脸像扭成一团落在自己脚下，笑着看着自己，扭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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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羡慕她的微笑吗？憧憬她的歌声吗？

　　你做不到的，你们中间有一层隔膜，比世界都要遥远的裂痕。

　　所以，你做不到的。

　　好烦，真的好烦。

　　速度一升再升，乔羽深深皱起眉头，脸型挤在一起，痛苦而煎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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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这样，停下来。楚夏一怔，着急向着男孩叫道。

　　真的做不到，我在干什么，我已经不再接触这个梦魇般的存在，为什么现在我还要潜伏在它的身体里面，好痛，手指好痛，是啊，我得离开才行。

　　仰头的乔羽发出一声痛楚的轻鸣。

　　离不开，它在抓住我，死死地，没有一点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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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了，所有的音调都变了。

　　“怎么回事？虽然琴声还是那个琴声，曲子还是那个曲子，可我怎么觉得听起来那么奇怪？”

　　“你也是这样？”

　　学生们面面相觑，搞不懂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曲子，只剩下无限的挣扎，束缚着身体难以自拔。

　　直接来说，这琴声，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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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弹了。”高柚纱听到背后有人说道。

　　她看着男孩陷入深渊般的表情，心里反复狠狠被揪了一下。

　　“别弹了……乔羽。”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想摸向男孩的脸，手却始终没法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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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的敲响，双手啪的一声压了下去，随着最后一击敲击在互相碰撞过后，紧绷的气氛一下被崩裂了，钢琴后面的琴弦一根接着一根快速断开。

　　噼里啪啦……

　　“啊！”惊呼的叫声瞬间响起，周围地学生纷纷四处逃窜。

　　乔羽木然睁开眼睛，清晰的景象，灰白的天花。

　　高柚纱掩住嘴，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这样眼神的乔羽，明明昨晚她才见过，为什么今天又要见到了？

　　一只手将她拉了出来，高柚纱看着陈奈瑶从自己侧身走近乔羽，交错的瞬间女孩扫了自己一眼。

　　“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他。”陈奈瑶翘起嘴角，“你真是他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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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柚纱落寞地退后着，一步接着一步，仿佛下一个瞬间即将会掉到地上。

　　“吓着了吗？没事吧高同学？”吴桂紧张地用手托住女生的肩膀，手中僵硬的质感，肉比骨更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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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乔羽缓缓恢复知觉，慌张地站了起来。

　　一只手，被一双手紧紧握住，细小，却很温暖。

　　“没事的没事的。”陈奈瑶小声说道，“没事了，弹完了。”

　　乔羽转过头，陈奈瑶安慰般的温柔看着自己。

　　抬高的视线，落在陷入别人手臂中的高柚纱，那么刺眼的反馈回来。

　　“没事吗？”言笑晏晏而来的楚夏瞥了钢琴一眼，她对着乔羽咧开嘴巴，“我看事情会闹得挺大的……”

　　“是吧，乔羽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