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10、10、不熟悉的陌生人

　　午后安宁的憩息，微风拂过脸颊，清香的红茶，甜入心扉的糕点。

　　窗帘舞动的裙摆，不时露出暖暖的阳光，裹在在手背上面，痒痒得像一只细小的蚂蚁沿着淡青色血管缓缓挪动。

　　男孩惬意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小脑袋上黝黑的头发摩擦在手臂间发出唰唰的响声。

　　美妙的琴声随着凸起的长弦一股股如清泉般涌动着，轻柔细腻。

　　手指欢快地跳跃着，男人的侧脸在柔光下映射出一缕缕茸毛，温暖的笑意，和煦的声音。

　　“小羽，困了就上床躺着吧，会着凉的。”

　　白净得就像女人的柔夷，轻轻地抚摸着男孩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摸着什么奇珍异宝似的。

　　男孩咂了咂嘴，闭着眼嘟囔着：“不要嘛，我要听爸爸弹琴……很好听……”

　　“是吗？”

　　男孩感觉男人触碰自己的手指软软，像是头上盖着一顶充满棉絮的帽子。

　　“很舒服的声音，爸爸弹得真好。”

　　“和我的不一样，我总是弹不出这样的声音。”

　　男人晃动着脑袋，音乐时而高昂澎湃，时而低沉温柔：“你弹得出来的，小羽，这首曲你每天都在练习，每天都在倾听，用最标准的音节弹在每一段的要点上面。”

　　“那是你最用心的节拍器，在这里。”

　　男人手指微微滑了下去，指在男孩的胸口上面。

　　“可是……”男孩瞪大眼睛，倔强地说道，“和爸爸始终不一样，就是没有那么好听。”

　　“你不是通过考试了吗？”男人笑了笑。

　　“不一样的。”男孩转头看着窗外，无数纷飞飘零的落叶，数不清的嫣红在自己眼中闪过，消逝。

　　“为什么呢？”

　　绿灯不断徘徊自己视线之内，激动的人们，激烈的拍掌声。

　　男孩没有感到那种满足的心情。

　　“是啊，因为什么呢？”男人停下手指，可优美的旋律依旧盘旋在这房间里面，他突然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微微眯着，“或许……”

　　“因为你长大了，这里还有一点东西，想拼了命涌出来。”

　　这里，还有什么东西？男孩怔怔看着自己胸口，那是能和爸爸一样，让自己弹出不一样的声音的东西吗？

　　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站了起来，挡住光线的阴影覆盖了整张笑脸。

　　“那是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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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尔兹，作品64号，乔羽10级应试作品。

　　此刻在CD音响中放的就是这首，昏黄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CD盒子，著名钢琴家郁青的专辑。

　　不管过去了多久，有些人的身影始终还会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看不清楚影像，熟悉的旋律总会伴随着自己的记忆。

　　笔尖飞快地在白纸上面撇捺着，停了一会，女人认真地想了想，又重新一划再次书写起来。

　　单曲循环的第三次，乔羽站着的双腿有点发软，他紧张地看了女人一眼，踌躇叫了一声：“那个，楚老师？”

　　“嗯？”头没抬起，楚夏仔细端详了一番白纸上大大小小的数字。

　　乔羽摸了摸鼻子：“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是不是该回去写检讨了？”

　　良久，楚夏终于满意地抬眼看着乔羽，笑容如夏风吹拂而来。

　　“检讨？”她将手上的白纸黏在手中举了起来，“不不，我们不需要这玩意。”

　　“哈？”

　　“看到了吗？”楚夏嘴角翘的老高，“这是你刚才所弹坏的钢琴的所有维修费用，是你老老实实将钱送过来，还是……让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

　　字迹在眼中逐渐放大，乔羽目瞪口呆地伸手一指：“一，一千八百五十二块！”

　　楚夏微微皱起眉头，突然想到什么，笑嘻嘻地拿起笔，在二的后面又添加了一个零。

　　“是一万八千五百二十。”

　　嘭！

　　男孩眼睛一翻，整个人倒了下去。

　　“喂喂，不会嫌少吧？”楚夏犹豫要不要再加一个零。

　　别说一万多块，哪怕一百多快，顾海莲都非将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更何况，如果让她知道自己重新弹琴……

　　楚夏交叉环抱双手，她看着男孩面如死灰的神情，不知为何总觉得挺有意思。

　　“这个嘛，其实我们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啊？”光芒凝聚在乔羽的眼中。

　　“最近呢，我们市有个对外的文艺表演赛，我们学校也有报名参加。”楚夏若有所思说着，“如果有人可以参加这个比赛，并且取得名次，相信校方应该就不会计较这点小问题……”

　　“是吗？”乔羽扶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那我应该到现场呐喊助威对吧？”

　　“呵呵。”楚夏挑起下巴笑着，“别说得事不关己一般，这次比赛，我准备让你去。”

　　去参加钢琴比赛。

　　乔羽觉得自己全身发麻，像是有一只冰冷的钢爪戳进自己的身体，挑弄着神经不轻不重地撕拉着，每一次触碰都产生强烈的痛感，源源不断的刺激着。

　　没有源头的折磨。

　　“不可能的。”乔羽转身离开，背梁弓成一个虾米状，消失门口的身影，淡淡的话语。

　　“我做不到的，我已经不能再弹琴了。”

　　房间内，失望挂在楚夏脸上，她喃喃道：“是吗？还是不能弹么？”

　　“为什么你又是这样，还是这样一副表情……我还以为，你重新弹琴之后，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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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

　　进来。

　　乔羽拉开教室门，闫欣抬了一下眼镜，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合了上去。

　　“回座位吧。”

　　“嗯。”乔羽全身松弛下来，他目光掠过教室，无数双充满着惊异、崇拜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眼神，灼热而炽烈，刺得他眼睛不由闭了上去。

　　“高手啊。”

　　“完全就是钢琴天才。”

　　“这才是深藏不露的神人，居然还真在我们班级出现了。”

　　窸窸窣窣的讨论，铺天盖地地碾转传入耳中。

　　乔羽手指紧紧攥着衣襟，泛白的手指上看的见紧绷的白骨。

　　不要这样。

　　“迎新晚会就由你来表演吧，天才乔羽同学！”

　　“哈哈……这主意好！”

　　“赞同！”

　　求你们不要这样再看着我了。

　　乔羽缩了一步，没有朝着自己位置走去。

　　陈奈瑶紧张地站了起来，仿佛生怕男孩下一秒就会从教室里逃出去，这样的乔羽，她见过，却再也不想再见到。

　　你们什么都不懂，别嚷嚷了！

　　陈奈瑶想张口大喊叫住全班的吵闹，虽然不是自己的性格，可她要做到那时候没有做到的事情。

　　可是，有用吗？

　　一道细小的声音从自己心底升起。

　　“什么嘛！”尖锐的嘲弄叫道，陈奈瑶蓦然回头，不可一世模样的楚岚瘫躺在座位上翘起双腿，酸刻的语气响起，“弹得真烂，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弹得那么烂，你还是不要再弹钢琴了。”

　　全班闻言集体都愣住了，表情都停在不明所然的一刻。

　　你在说什么？怒火徒然升起，陈奈瑶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看向男孩。

　　“楚岚你怎么这样说话？”

　　“乔羽弹得很好啊……虽然后半部分好像……不怎么样。”

　　“很久没弹忘记了吧，毕竟这种东西，好像要每天练习。”

　　“迎新晚会应该来不及了……”

　　男孩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陈奈瑶松了口气。

　　“放弃吧，这样的表演，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楚岚拍了拍掌，大声说道，“闫老师这是上课时间吧。”

　　闫欣扫了乔羽一眼，骤然拍了拍桌子：“安静！”

　　鸦雀无声的一秒。

　　“你还不快回座位！”平素带有生气的语气对着男孩吼道。

　　乔羽睁开眼睛，再也没有那照射而下的光线，他走在过道之中，两旁都是看着自己面前书籍的目光，没有人再去暇意顾及自己。

　　心里变得安宁起来。

　　最后一步踏在自己的座位位置旁边，空荡荡的双人桌，蒙上光芒的灰尘微微舞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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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晕倒了，被送到校医室……

　　凌乱的步伐匆匆跑动起来，纷飞的落叶洒在他的衣服上，眼中的颜色变得单一而孤寂。

　　“姐！”

　　大门一把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三人谈笑的场景。

　　年轻的女医生，笑容依旧的高柚纱，还有，吴桂。

　　握着手把的乔羽木然愣在那里，他咬了咬嘴唇，丝丝甜腥的味道。

　　脚步向外移动一下，这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乔羽！”

　　急切的呼喊。

　　落脚的那一步停了下来，男孩眼中似乎都看到那个陶醉着歌唱的身影。

　　他又复返走了进去，一步接着一步，大脚迈向白色的床边。

　　“咦？”女医生诧异地看着男孩充满急切的表情朝这边冲了过来。

　　“乔羽，那个我……”高柚纱尴尬地笑着说话，蓦然眼睛一瞪，整个身体被一个大大地怀抱揽入其中。

　　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略微潮湿的衣服，削瘦的肩膀。

　　还有，紧紧掐住自己背部的双手。

　　嗯，这是很温暖的怀抱。

　　她的手轻轻抚着男孩的头发，声音轻喃着：“一定是很担心我了吧……对不起啊。”

　　没有回话，乔羽缓缓站直身体。

　　“你在这干嘛？”陌生到极致的淡漠，乔羽背梁挺得直直，眼睛平视着对方。

　　“乔羽？”高柚纱急道，“桂……吴教官看我晕倒，亲自送我来这里的。”

　　乔羽没有看高柚纱，他的眼睛定定落在吴桂的脸上，仿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端倪。

　　半响过后，吴桂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是啊，我也是时候走了，再晚就归不了队了。”

　　乔羽冷笑着，不再去看吴桂脸上涌现出来的青白。

　　“那你就好好照顾柚纱了。”

　　离去的笑声传了过来。

　　“高同学的弟弟。”

　　脸色一僵，乔羽把所有的表情收敛回去，眼睛复杂地看向窗外。

　　“那个……我是不是也要……”年轻女医生看气氛不是很好，干笑一声。

　　“哎呀，正好想起之前忘记去拿药品了，我离开一下。”

　　随着房门一关，沉默随之蔓延。

　　高柚纱看着男孩一动不动的站姿，仿佛刚才的拥抱根本不存在，她不知道现在可以和对方说些什么，讲些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男孩，不管他内心存在着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痛苦，都如同一道紧紧关闭着的大门，中间还用链子牢牢锁着，没有一丝缝隙。

　　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正视对方，哪怕已经用上了姐姐的身份，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局外人。

　　那个欢快弹琴的他，那个痛苦弹琴的他，都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他。

　　他，现在又是哪个他？

　　脸颊微微动弹，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你，喜欢那个吴桂？”

　　“什么？”

　　讶异，迷惑。

　　“我说你啊，就那么喜欢那个吴教官？”乔羽扭头死死看着高柚纱，“今天一天都和他腻在一起，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你抱他他抱你很有意思吗？”

　　“你是这种人？看到帅哥就扑上去，你还知道这是学校，知道你是学生吗？”

　　“你就不会检点一点吗？勾引是你们高家擅长的伎俩……”

　　“够了！”

　　撕心的叫声，悲伤的表情，高柚纱满眼的落寞：“你说够了没有……”

　　“我……”乔羽瞪大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使劲的摇头，“或许，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悲哀的嘴脸缓缓浮现。

　　“就和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一样。”

　　乔羽皱起眉头：“你突然说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空洞一口一口吞噬自己。

　　高柚纱抬起头，惨笑着说道：“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也抱了我……你是喜欢我吗？”

　　你是喜欢我吗？

　　喜欢高良的侄女，喜欢自己的姐姐？

　　乔羽眼瞳一阵收缩。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踉跄的步伐从房间里走出去，透过云层的淡光冰冷且阴寒。

　　关上的房门内，留下泣泣的哭声。

　　我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我讨厌你，就像你现在讨厌我一样吧。

　　大概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