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7、7、没有离开的雨季

　　“快点，男生出去！”

　　“你们不许偷看！”

　　……

　　教室门在一阵嘘声中嘭一声紧紧关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乔羽走到阳台，微弱的阳光懒散地铺在反光瓷砖上，印出自己清晰的影子，油绿的军装，让自己看起来格外精神抖擞。

　　他看到后面蹑手蹑脚走尽的人影，突然哇的一声转头，倒是让准备恶作剧的楚岚冷不防吓了一跳。

　　“哟，看样子心情不错啊。”楚岚拍了拍胸脯，阳光下的他一头茶色的发线垂到镜框上方。

　　“你纽扣错了。”

　　“是吗？”乔羽低下头，缠绕的服饰的确看上去挺怪异，他用手使劲抠了一下，没能弄出来。

　　“我来帮你。”

　　“谢谢。”

　　楚岚听到这句谢谢，身子微微一顿，他伸手拨弄着，轻巧且细腻。

　　夏风盘旋半空，舞动的树叶沙沙作响，他随口无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什么发生什么？”乔羽摸不着头脑。

　　“好了！”

　　楚岚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一番，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乔羽愣了愣，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脸蛋，光滑的皮肤上面并没有挂着什么。

　　“哈哈，我没说你的样子奇怪。”

　　楚岚觉得有时候乔羽真的很逗，所以总想找些话题捉弄一下。

　　“那你说的是什么？”刨根问底。

　　楚岚停住笑容，他看了一眼乔羽，像是自顾自的说着：“是什么呢？让你变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那种感觉……”

　　“嗯？”

　　“什么都没有，你今天特别帅气，向奈瑶告白肯定会成功。”

　　“瞎扯淡吧你。”乔羽翻了翻白眼，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教室一眼。

　　……

　　“呀，柚纱你的身材还真好，怎么管理的……”

　　“雪琪，你别把我内衣拿远了！”

　　“这扣子怎么那么难扣……”

　　“是你腰太粗了。”

　　“班长，帮忙找个锥子，我还嫌松呢！”

　　……

　　里面女生的嬉闹声不时传出，听在耳边的乔羽脸色一红，微微把头撇向外面。

　　“你说这两大班花，谁的比较大点？”楚岚凑了过去，嘿嘿直笑。

　　“啊？”乔羽瞪大眼睛。

　　“唉，这个啊。”楚岚往自己的胸部虚托一下，向乔羽挤了挤眼。

　　“滚……”乔羽咬牙切齿，涨红了脸。

　　在两人争闹中，教室门终于被人打开，一群燕燕莺莺的笑声夺门而出。

　　“出来了出来了！”

　　比碰上庆典还要兴奋的男生发出充满荷尔蒙般的猩猩吼叫。

　　乔羽回过头，目光从人头中快速掠过。

　　高柚纱用手拉了拉衣襟，尽量让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不会显胖，尽管自己已经在里面整理了很久，但她还是觉得很不满意。

　　她看到了那个站在远处的男孩，昂起的头一晃一晃，就像一头笨拙的鸵鸟。

　　她不由笑了起来，白净的手臂往上空伸了过去。

　　“乔羽同学！”

　　娇柔的叫唤，熟悉的音调却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响声，许多学生不由侧目看向那一抹绿影，露出惊异的表情。

　　同样的惊诧也落在了高柚纱的脸上，身边跑过的女孩将她将要举起的手重重碰了下，将身体撞开一个踉跄，高柚纱那只手，怎么也无法再抬上去。

　　“乔羽同学！”陈奈瑶欢快的身影掠过一堆堆人群，停在了男孩的面前。

　　“陈，陈奈瑶同学？”乔羽脖子一僵，顿时收了回来，整颗心仿佛被时间掐住了神经，没有一丝动弹。

　　“怎么样？”陈奈瑶有点羞涩说道，但却是没有表现过的大方。

　　“啊？”乔羽还反映不过来，他瞄了一眼侧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岚已经悄然离开自己身边，神情充满紧张不安。

　　“我这个打扮……”陈奈瑶颔首扭了一下身子，“很怪是吗？”

　　乔羽闻言连连摆手，口里结结巴巴说道：“不，不，不，很，很适合你……”

　　“真的？”笑声中带着欣喜。

　　“嗯。”乔羽点了点头，又加上一句，“很漂亮。”

　　陈奈瑶捏着衣摆，头埋得低低的。

　　“谢谢……”

　　也许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才会选择踏出这一步，但却是非走不可。

　　陈奈瑶抬起头，灿烂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璀丽：“军服也很适合你，很帅气。”

　　因为她不想停在原地，她需要走得更远。

　　高柚纱远远看着对立站着的两人，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至少在脸上得挂上笑容，如果可以还要默默为他们加油鼓劲，最后送上祝福。

　　对啊，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可为什么当面前这一切出现自己眼中，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呢？

　　高柚纱低着头，没有抬头继续观看的力量。

　　“我们以前学校也一起军训过，乔羽同学那时候还为我们……”陈奈瑶不习惯和别人聊那么多，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会有打开话匣的一天，神情愈加放松。

　　“嗯，嗯……”乔羽只是点头，拘谨地迎合，这是陈奈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会和自己聊着细碎的事情。

　　陈奈瑶真的很漂亮，在任何时候都是盛开的花朵，灿烂芬芳，一直以来习惯看着她的侧脸的他，当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这种美有点陌生，从所未见。

　　他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扑进暖暖的夏意，他听着，她说着，时间就如同扭动的旋律，围绕在自己身边，演奏起悦耳的声乐。

　　他很想和别人分享着一切，哪怕是楚岚在自己面前，他都想高兴地大笑着表达自己的兴奋。

　　他的目光从陈奈瑶的清澈的眼睛，精致的鼻子，蠕动的嘴唇缓缓划过到小巧的耳垂，透过乌黑的发线，他的目光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人群中垂下头的女生，落寞空寂的身影。

　　姐。

　　高柚纱转身缓步离开，缠绕手臂上霜白的纱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那刺目般的殷红。

　　乔羽木然地挪动脚步，好像瞬间没有了知觉。

　　“小羽！”

　　乔羽没有继续迈出下一步，一只小手扯住自己的手袖，他看到那手心里面卷起的绿条，倔强地被她握在手中。

　　他的脸转向陈奈瑶，女孩希冀的目光渗入自己的眼中。

　　“快要开始军训了。”

　　陈奈瑶吸了一口气，绽开笑容说道：“我们一起走吧。”

　　男孩眼神柔和了一点，他没有说好还是不好。

　　停顿的这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乔羽点了点头，再看原本女生站着的位置，却已经找不到属于她的身影。

　　……

　　“列队，向右看齐，稍息！”

　　教官很年轻，像个新兵蛋子，操起不标准的普通一口一口叫着口令。

　　据他自己介绍，他是这次一同前来操练的边防队班长，牛气哄哄差点讲起当年抗战时的英勇战绩。

　　乔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因为迟到，过来的时候被一个带着勋章的黄白军人训得跟个孙子一般。

　　“喂，小羽，你看小乌龟是不是在找高柚纱搭话？”楚岚微闭着眼睛，太阳不算很猛烈，可站得太久也会被沉闷的热气熏得浑身难受，双鬓汗珠流淌不息。

　　小乌龟是三班不约而同，几乎瞬间就为年轻教官作出的绰号。

　　吴桂，和乌龟一个发音。

　　乔羽觉得这个绰号挺搞笑的，可没能笑出来，鼻子里吸入呼出的空气灼热呛喉，好像还能嗅到燃烧起来的浓烟。

　　他看到高柚纱坐在树荫底下和吴桂一说一笑讲个不停，不时男人比划出几个滑稽的动作，让女生更是笑得枝颤叶抖。

　　“什么嘛，我在这里站得那么辛苦，你倒会乐。”乔羽嘟囔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还有，上次我们班去执勤，等到了现场，才突然发现二根掉队，找到他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什么……”吴桂愈说愈是兴高采烈，他简直把眼前这个女孩当做知音了。

　　“那个，教官。”不适宜的打断，高柚纱始终那副不变的笑脸。

　　“你看我们班是不是站得太久了……我看别的班都可以休息了。”

　　还没说到**就被打住，吴桂哦的一声看了旁边一眼，又转头说道：“没事，得达到军训的目的才是对不，都是年轻人……”

　　“可我一直都坐在这里休息，不太好吧。”

　　“你不一样，伤员要特殊对待。”

　　“不太好吧。”高柚纱止住笑容，眼睛定定看着吴桂，平静中酝酿着什么东西。

　　吴桂也放下笑意，他歪着头看着女生逐渐站起的身体，说道：“要不，你现在也去那边和他们一起站着？”

　　“您误会了吴班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柚纱赔笑着，吴桂的表情渐渐缓过来，却听见女生说，“我的意思是，我得问清楚王连长关于对军训中规章制度的说明，顺便问下，在这种天气里，我们班都站了半小时了，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一张脸，黑白相间，吴桂抬起头，语气沉了下来：“那我们下次再聊，高同学。”

　　“全体立正，原地解散！”

　　吼声一罢，三班的学生东倒西歪趴下一片，各种埋怨的声音压着低低不时传出。

　　乔羽向后一仰，倒成一个大字，嘴里呼哧呼哧喘起粗气，整个脑袋昏沉沉得如同将要炸裂一般。

　　“这该死的乌龟！”

　　同样躺在一旁楚岚小声咒骂着，忽然一团阴影凑了过来，倒是把他狠狠吓了一跳，等到定睛一看，细长的卷发下那是高柚纱的笑脸。

　　“给。”白皙的手，粉色的手帕。

　　乔羽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芳香，他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了上去。

　　不用了。

　　淡漠的口吻，让女生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高柚纱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什么动作，整个人像是被冻僵一般。

　　这么突然，是怎么了？

　　高柚纱觉得自己很委屈，手上突然一松，楚岚握着手帕笑着说道：“谢谢你啊柚纱同学，眼睛都被汗水渗透了，痒死了。”

　　“嗯……不客气。”

　　陈奈瑶拍了拍高柚纱的肩膀，笑容甜得发腻。

　　“借一下，高同学。”

　　高柚纱木然地侧过身，散着香味的纸巾包从陈奈瑶手中递了过去，男孩低声说了句谢谢，抽出一张擦了擦，又抽出一张，再一张，仿佛有擦不完的汗水，满满一团盖过脸蛋，看不到里面什么神情。

　　高柚纱强扯出一丝微笑，向后退一步，不知碰到谁的大腿，身体斜斜倒了下去。

　　“啊！”一声慌张的惊呼。

　　白纸散落一地，男孩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腾的一下冲了上去。

　　身体落入怀抱，高柚纱紧张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嘴唇动了一下。

　　“谢谢。”

　　“不用谢……”楚岚扶直高柚纱，和煦地笑着，“小心点。”

　　乔羽肩膀一僵，缓缓坐了回去，只是没发现旁边的陈奈瑶怔怔看着自己，皓白的牙齿咬着嘴唇。

　　“可能天气热，有点中暑了。”

　　你发烧还没好呢。乔羽垂着头，非要过来，还参加什么军训，和那个乌龟说话，就让你那么高兴么？

　　“中暑？”引起的动静让旁边的女生们窃窃私语。

　　“她不是一直坐着和别人聊天吗？”

　　“想不到她这么装，什么人嘛。”

　　……

　　乔羽拳头攥紧，突然又松了下来，落到泥土中的手指狠狠抠了几下，指甲里全是泥土。

　　云层又开始扑了过来，把原本就已经暗淡的光线遮挡得一丝不漏，交叉相见的树枝摇曳不止。

　　滴答。

　　心里落下一点什么东西，每当自己想补缺的时候，它又会再次掉下来，缺口越来越大，掉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噼里啪啦……

　　乔羽仰头看着天空，水珠滴在自己脸上，溅射到脸上每一处地方。

　　“下雨啦下雨啦！”

　　暴雨匆匆而来，洗涮着涌动的操场人群。

　　“小羽！”不知谁喊了一声。

　　乔羽突然感到自己衣服被扯了一下，身体一晃一晃。

　　“快走啊，还愣在这干嘛？”楚岚走得很近，用身体挡住雨珠的滑落。

　　“走去哪？”男孩木然抬起头，空无一人的四周，他说，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吧。

　　去体育馆避雨啊，全部人都走了。

　　算了吧，这样挺舒服的。

　　楚岚定了一会，他一屁股坐到男孩的旁边，也不顾裤子上溅满泥巴。

　　“啊，是啊，好久没陪你一起淋过雨了，说实话还挺凉爽。”

　　乔羽侧脸看着楚岚眯着眼仰着45度的头，雨水缓缓滑了下来，英俊的面孔像足正在户外拍广告的偶像。

　　“你快过去吧，不然会感冒的。”他小声说着。

　　“不会舒服的。”

　　“嗯？你说什么？”

　　“你这里肯定不舒服的，我看得出来。”

　　楚岚的手指停在乔羽的胸口，笑着说道。

　　狂暴的雨啸，盖过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