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5、5、凋零的花季

　　乔羽打开房门，正好看见同时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高柚纱。

　　“早。”高柚纱满脸暖暖的笑意。

　　“嗯，嗯早。”乔羽眼神不住躲闪。

　　“柚纱，快过来吃早餐！”顾海莲的嗓门很大，隔着大厅都能清晰传进耳边。

　　“诶好咧。”

　　乔羽快步从高柚纱身边走过，直径向着大门走去。

　　“你不吃早餐？”

　　“她可没叫我。”乔羽没有回头，但高柚纱知道男孩现在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她下意识想拉住男孩，却始终没能握住哪怕一丝的影子。

　　嘭！

　　大门重重关上，饭厅里顾海莲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咒骂起来。

　　……

　　清晨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楼梯道里的电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坏掉了，怎么按都没有任何反应。

　　高柚纱慢慢摸索下去，她嗅到来自区内树木散发过来的潮湿味。

　　裂开的把手，堆积的货箱杂物上面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尘，她打开铁门，刺耳的拉闸声带了一丝莫名的心烦。

　　她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半刻都不想逗留，她的目光，远远停留在空无一人小区街道中。

　　“喂！”

　　脚步一顿，冷清的光线凝聚在初升的阳光之内，拽着她的影子不断拉长。

　　“怎么走得那么急？”男孩有点埋怨说着。

　　她看到小区好似一下子恢复了生气，人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有晨练的老人，漫步的上班族，嬉闹的学生。

　　许多许多嘈杂的音调汇聚成美妙的歌曲，拔直拔直往半空升起。

　　“我说呐……”

　　“你应该叫姐。”高柚纱鼓起嘴巴回头责怪着，却掩饰不住嘴角的上翘。

　　“不要。”乔羽撇了撇嘴，嘟囔道，“不就比我大几个月嘛。”

　　“那也是姐。”

　　“谁管你。”

　　“你怎么在这里待着。”高柚纱白嫩的手指拂过发梢，直发梳到耳根后面，“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乔羽撇开头看向一边，随口说道：“你不是受伤了吗……再说路程也挺远的。”

　　高柚纱凑了过去，意味深长看着男孩：“嗯，想不到我的好弟弟这么贴心。”

　　乔羽脸色一红，后退的步伐险些抓不稳手中的自行车。

　　“你说话怎么那么喜欢靠近别人，再这样我生气了。”

　　“害羞了？”

　　乔羽双眼一瞪，口齿不清囔道：“谁，谁害羞了……我自己走了算了。”

　　后座一阵沉重压下，高柚纱笑道：“现在才想抛下我啊，迟了。”

　　“真麻烦。”乔羽鼻子哼哼两声，踩着踏板快速轮动双腿。

　　到了现在为止，我怎么还会让你一个人走掉，因为你一个人走了很漫长的一段路，总应该有人陪着你一同前行，就像我跌倒的时候你扶起了我，所有我可以明白，现在的我，应该也把你扶起。

　　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那也是我的心情。

　　……

　　“按照自己平常穿着的码数提交上来，女生和男生的稍微有点不一样，填之前先看看表格说明。”

　　陈奈瑶一边分发纸张一边说道，柔弱的声音却准确地传到每个人的耳边。

　　“班长，需要填胖次的码数吗？”

　　“啊？”陈奈瑶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

　　“你够了！”乔羽随手抓起一本书扔了过去，厚厚的词典打在哇哇大叫的楚岚身上。

　　“小弟弟，那可是我的词典。”高柚纱惊呼。

　　“别这样叫我！”乔羽痛苦地抱头。

　　吵闹的氛围，成了安静的班上奇怪的风景线，尤其是在这个严谨教学的学校。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发笑的事情，如果他们能抬头看看周围学生们脸上深深皱起的眉头。

　　“乔羽同学。”

　　轻风袭面，乔羽愣然看着款步而来的陈奈瑶，心里莫名一紧。

　　时间好像被一根细刺插在咽喉，没有跳动也不敢跳动，两人双目相对，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中间唯一一条通往的过道。

　　“哟，有好戏看了。”楚岚不适宜吹了一个口哨。

　　高柚纱看了乔羽一眼，又看了陈奈瑶一眼，她突然站起来。

　　“嗨，奈瑶。”

　　陈奈瑶神色一下子恢复过来：“啊，柚纱同学，你原来坐在这里啊……我都没注意到。”

　　她说的没注意到，并没有指明是看不到而没有注意到，还是看到了也不去注意，只是语气中带着一股谈不上的生疏感。

　　高柚纱毫不介意笑了笑，手指拂过发梢道：“抱歉我们太肆无忌惮了，你继续作军训说明吧。”

　　陈奈瑶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找乔羽同学有点事要说。”

　　“哦，哦？什，什么事？”男孩脸上一阵慌乱。

　　陈奈瑶自如笑道：“到外面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却在班级内留下阵阵哗然之声。

　　……

　　高柚纱手肘靠在课桌上，拖着侧脸看着窗外说话的两人，隔着厚厚的玻璃什么也没听见。

　　“也许是告白。”楚岚转过身子评论道。

　　“是么？”

　　楚岚看到高柚纱笑眯眯的眼神，心里一寒，连忙摇了摇手：“我猜测一下而已。”

　　告白挺好啊，高柚纱想着，如果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点滴，那么，他大概再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了吧。

　　高柚纱看着他们轻轻地说起话来，缓缓地，小心翼翼的，她下意识向那边伸出手掌，苍白的手指骨如同寒风吹袭中摇曳的枝条。

　　谈话并没有维持许久，乔羽摇了摇头，突然像下定什么决心，微微咬着嘴唇从陈奈瑶身边掉头离开。

　　那一刻，她的心融化般软了下去。

　　后门打开，陈奈瑶略带失望的表情走了进来，身后并没有跟随任何人。

　　“那个。”犹豫一会，高柚纱对着陈奈瑶的背影叫道。

　　“嗯？”

　　高柚纱讪笑着像是很随意地问道：“你们刚才聊些什么？好像不是什么愉快的结果。”

　　陈奈瑶抬起头说，还好，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挺不错的结果。

　　黑暗中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高柚纱的喉咙，她觉得自己怎么也笑不下去了。

　　“是吗？那就好。”

　　陈奈瑶看了高柚纱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高柚纱转起手中的铅笔，像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乔羽耸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一如往常，他看着空无一物的课桌，横竖的裂痕布满上面每个角落。

　　“是么？”低沉的音调如同拉动的风箱，发出垂暮凋零的叹息。

　　高柚纱蓦然握住铅笔，她觉得自己喉咙痒痒的，非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教室门口被闫欣突然打开，平底鞋让她踩出了高跟鞋的刺耳响音。

　　“她向你告白了？”声音很轻，却很生硬。

　　“什么？”

　　“陈奈瑶啊。”高柚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像在咧嘴笑着说道。

　　乔羽皱起眉头：“你瞎说什么啊？”

　　“不是吗？”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说话是这么随便的人？”

　　乔羽转过头，眼神充满了陌生和距离。

　　高柚纱心里疙瘩一下，张了张嘴，一股血液涌上脑袋充斥着每一条神经。

　　“啊不是。”乔羽表情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可高柚纱很快地扭过身子，让他接下来的话咽在嘴中。

　　我不是想这样说的。

　　乔羽垂下头，手指在手心里刺出血痕。

　　一叠厚厚的试卷在讲台上重重一放，闫欣抬了抬镜框匆匆扫了下方一眼。

　　“这次的摸底考试成绩你们已经非常清楚了，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看看自己的错误点在哪里。”

　　“高一是打基础最重要的一年，不要抱有侥幸的心理，这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各科试卷在稀稀疏疏的声音中传了下去。

　　赤红的笔迹，交叉纵横的撇捺，乔羽看也没看就攥成一团塞进桌柜里面，皱巴巴的一堆纸张，和自己的未来一样，关在那眼不视物的黑暗之中。

　　“把你们的语文试卷拿出来，这堂课就讲解一下试卷中容易错误的地方。”

　　高柚纱微微侧下头，乔羽随手拿着一本书籍就开始乱划起来，蓝色的笔珠下留下一个又一个难看的图案，一本崭新的教科书转眼间变得面目全非。

　　高柚纱面部轻轻抖了一下，嘴里狠狠迸出声音：“把你的语文试卷拿出来。”

　　“啊……”乔羽疑惑地看了高柚纱一眼，却发现女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我说。”高柚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吞下一口气，“我没参加摸底考试，把你的试卷拿出来一起看！”

　　像被人在背部狠狠拍了一下，乔羽忙不迭地从里面重新抓出那一团纸团，乱糟糟的分不清哪张才是自己要找的试卷。

　　他有点尴尬地看着高柚纱，却见女生叹了一口气，抽出手将纸团一一摊开，褶皱的痕迹上面一个个触目心惊的分数让她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真的有在认真填写答案？”

　　“你，你看题就好了，盯着我的分数干嘛？”乔羽支支吾吾，手指在桌子上不经意地挠动着。

　　高柚纱没有说话，用手掌使劲摊平试卷，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大半。

　　“好像在讲后面的题目……”

　　“从第一题开始！”

　　“啊？”

　　高柚纱低下头凑了过去，手指轻轻拂过垂下的刘海。

　　我来给你讲解。

　　乔羽愣了一下，他的心像被什么拨动一般，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他看着高柚纱那一张秀气柔和的脸在自己逐渐面前放大，整个身体却缓缓地放松下来。

　　“对不起……”

　　“什么？”

　　“我刚才……”乔羽觉得自己的脸蛋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高柚纱抬眼看着男孩蠕动的嘴唇，忽然笑着说：“这不是应该的吗？我是你姐。”

　　我是你姐。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不温不和，却让男孩的心底像打翻了暖水瓶，灼热的水流漫过心脏，渗入肺腑，嵌入自己的脑海留下的烙印。

　　他感到好像有什么在自己眼睛里面拼命打转，涩涩的，痒痒的，难受得快要掉下来似的。

　　“什么嘛，谁管你叫姐。”他这样说着，头埋了下去。

　　顶多就是一个堂姐。

　　……

　　黄昏后的小区热闹得如同菜市场里的歇斯底里的叫卖，一个个大妈买卖着各家各户的各种情报，然后接着互相带着或多或少的嘲弄和显摆的笑意。

　　乔羽快步走着，背后的高柚纱发出不满的叫唤。

　　“听说你们家来了一个女孩，老高的闺女？”

　　“是就好了，人家可别提多优秀，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前十，我还真巴不得有这么一个闺女，不像我那儿子……”

　　乔羽脚步一顿，他听见了顾海莲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自豪。

　　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听自己的母亲，当谈到自己的时候会用出这样的语气。

　　“诶你怎么突然停下了，我差点撞倒了。”

　　高柚纱疑惑地顺着乔羽的目光看向一边。

　　“你们回来啦？”顾海莲高声叫道，手臂在半空挥了挥，“柚纱，你来这边见见刘阿姨。”

　　“等等莲婶，我这放好书包就来。”

　　高柚纱脸上堆满微笑，在扭头间，原本面前的男孩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眼前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