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4、4、苦涩的味道

　　暴雨倾盆而下，两扇紧紧合拢的窗户被敲打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时从远方传来一阵又一阵暴雷，将整一片夜空染成渗人的苍白。

　　男孩害怕得全身瑟瑟发抖，他把身体缩在一张单薄的被子里面，眼泪一串接着一串，怎么也止不住。

　　他在默默地呐喊着：妈妈……

　　可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回应，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席转而来。

　　要是没有那个男人，要不是高良的出现……

　　男孩恨恨地想着，自己的母亲，就永远不会从他的身边消失，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他，哄着她……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一个人缩在这个角落，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逐渐消失的回忆，却变成了他弥补珍贵的怀念。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扇他不愿踏足的门口，昏黄的灯光懒散地散布每一个地方，温暖而又惬意。

　　可这已经不是他的避风港，这种想法如同冰山崩裂，排山倒海涌入心脏，剑锋一般撕裂着自己的身体。

　　是高良，还是高良，为什么这个男人偏偏要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为什么这个男人非要了拆散他们的家庭。

　　为什么呢？男孩靠着墙壁缓缓蹲下，稚嫩的脸蛋深深埋在膝盖之中，痛苦如同蛆虫一口一口咬着他的血肉，整颗心又痒又痛，无法安抚，也无法触碰。

　　“良，我们要个孩子吧。”

　　咔擦！

　　暴雷划过天际，在男孩的脸上忽闪忽闪，一白，一篮，一黑。

　　没有任何声音继续回响，没有任何话语还有表述。

　　这样的安静，可以听见大钟内秒针滴答弹动。

　　那个男人，高良轻轻地开口了，一如平常的温柔，宁静得渗人心脾。

　　“我们不是有个孩子了吗？”高良话语中带着微笑，“羽儿就是我们的孩子，一个，就足够了。”

　　男孩目光呆滞，没敢将目光继续投入里面，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心安，他只是感觉，暴雷哪怕来得更加猛烈，他都不用再缩在被窝里面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冷，这个世界，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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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高良的女儿？”

　　回忆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乔羽深深打了个冷战，视网膜内的景象变得空洞无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确定些什么，他有点害怕高柚纱接下来的话语，连脚步的倒退都没有发现。

　　高柚纱静静地看着男孩，没有过多的表情，清秀的脸上微微动弹。

　　“如果，我说是，那又如何？”

　　乔羽瞪大眼睛。

　　“你会这样直接跑掉，对吗？”

　　“跑……”乔羽垂下头，无力而却带丝倔强回应道，“我为什么要跑，你们什么关系，都和我无关……”

　　高柚纱嘴角上扬，轻轻说着：“可你就是想知道，不是么？”

　　“我。”乔羽抬起头，眼睛有着丝丝血红。

　　“那你上来不就清楚了。”高柚纱没有再看男孩，她从对方的手里接过行李走了进去，步伐沉了又沉，像踩在泥泞里面。

　　乔羽张了张嘴，握着背包的手猛然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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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已经大大地开着，屋子里有着和以往不一样的色彩，哪怕挂着高墙上的白炽光灯都明显亮了许多，热腾腾的饭菜上面袅袅白烟。

　　顾海莲这时候一改平时冷肃的面孔，又是亲切又是自然帮高柚纱大包小包揽了一身。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的手怎么了？”这语气说出来甜得发腻，乔羽就从来没有看过自己母亲这一面。

　　“一点小伤。”高柚纱嘿嘿傻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真是夭寿了！”顾海莲朝着厨房大喊，“阿良，你就别瞎折腾了，快出来帮柚纱看看什么情况！”

　　“就来就来。”高良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度，从厨房中小心翼翼又是端出了几盘热菜。

　　顾海莲贤惠地接过菜盘说道：“我来忙，你看看柚纱。”

　　“行行行！”高良擦拭了下双手，“哪用什么着急，她这孩子打小就顽皮，说没事就没事。”

　　“瞧你这话说的。”顾海莲嗔怪嘟囔，“柚纱女孩子，会像你那样粗枝大叶吗？”

　　乔羽就在门口静静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并不是他熟悉的家，或者准确来说，他们三个，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是啊，也许高柚纱想让自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画面，她想告诉的是，比听说还要真实的是，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高良用一张充满欣喜而又担心的表情准备看向高柚纱的时候，目光所经过的地方，安静的门口处，一团漆黑的身影定定地站在那里，没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

　　“羽儿？”高良脱口而出。

　　乔羽惨淡一笑，脚步轻微的向外挪动，可没等自己挪到楼梯的位置，一双手快速地拽着他的衣服瞬间将他拉了进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惊愕了，也震碎了一颗即将破碎的心，乔羽木然抬起了头，没有喊出一点声音，仿佛通红的脸并不属于自己。

　　“磨磨蹭蹭，你到底还知道干些什么！”冰冷的面容重新挂在顾海莲的脸上，牙齿不经意地轻轻抖动着。

　　“海莲！”高良连忙向前将顾海莲拉到身后，一双大手在空中犹豫半会，温暖地贴在乔羽脸上。

　　“怎么样，疼不疼……你妈就是有点气，那个……”

　　啪！

　　又是一道响声，乔羽一掌甩开对方的双手，眼睛里透着冰凉的空洞。

　　“少给我来这套。”冷漠的语气，如同对上一个最陌生的人。

　　“骗子！”

　　“你，你什么态度！”顾海莲的肺腑就像火星点在油锅里，呼哧呼哧溅成一片，她张爪舞手的叫道，“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小白眼狼！”

　　“海莲你冷静点！”高良死死挡住顾海莲，不住给乔羽打眼神，示意他赶紧道歉。

　　乔羽冷笑不止，他轻轻说道：“是吗？打死我也好。”

　　“你，说，什，么！”顾海莲眼中喷火。

　　越过高良，一个巴掌再次挥出。

　　啪！

　　这一巴掌，再次把所有人震惊了。

　　乔羽伸手触摸一下脸蛋，不疼，一点都不疼，可心里却死死绞在一起，谈不上任何滋味。

　　他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在他面前不自然地扭过头来，还是那道微笑，没有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中，轻风淡云的笑容。

　　“柚，柚纱……”顾海莲一手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白里透红。

　　“莲婶，没事。”高柚纱连忙握住顾海莲的那只手，柔声说道，“算了吧，我们好好说话，你就别怪乔羽了。”

　　“我，可我……”顾海莲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高良。

　　高良微笑着将手搭在顾海莲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死兔崽子！”顾海莲最后看了乔羽一眼，留下淡漠的声音。

　　婶？乔羽疑惑地看了一眼高柚纱，高良连忙拉住乔羽。

　　“先坐下先坐下……今天虽然你们俩见过面，但还没认识吧。”高良将乔羽按到饭桌面前，“高柚纱，我大哥的女儿，我的侄女。”

　　高柚纱眼睛微微一暗，似乎刚才的巴掌并不好受，她强露出一丝笑意喊道：“良，良叔。”

　　“嗯！”高良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确看起来十分喜欢这个侄女，至少在乔羽眼中看来，高良从未露出过如此真挚的笑容，比温暖还要炙热。

　　乔羽吊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嘴唇不经意地蠕动着。

　　顾海莲张口欲言，不知想到什么，才冷冷说道：“说，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你老师来电话了，至少整整半节课没在教室！”

　　没待乔羽回答，高柚纱抢着站起来，突然对着顾海莲深深鞠了一个躬：“真的十分抱歉，这完全是我的原因。”

　　“嗯？”顾海莲疑惑地看着高柚纱，乔羽眼睛紧紧看着饭桌，但什么菜式都没看清。

　　高柚纱脸色一红说道：“早上我在学校门口摔了一跤，还好乔羽刚好路过，所以……”

　　“哦这样啊这样啊。”顾海莲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却是连连招手，“这不怪你，碰到谁看到这事能不帮忙么，是这兔崽子没跟我说清楚。”

　　乔羽愣愣看着高柚纱，灯光凝聚的侧脸下，阴影包裹的地方还残留着巴掌的印记。

　　说谎！他在心中呐喊。

　　“你看你，都受伤了，他这孩子还不晓得帮你拿拿行李什么的。”

　　高柚纱含笑说道：“拿了，都拿了一路，乔羽担心我不能好好回来，还专程送了我，就是不清楚我也是要来这里的。”说罢自己捂着嘴巴笑了。

　　乔羽有点看不懂这个女生了，筷子在手中交叉相错，捏的死紧死紧。

　　“好了好了，婶知道了，没事了。”顾海莲起身将高柚纱压回位置，“对了，你的房间婶帮你收拾好了，吃完饭先洗个澡，早点休息。”

　　“嗯，谢谢婶。”

　　“客气什么，现在这就是你的家。”

　　骗子，都是骗子！乔羽大口大口吃着饭菜，口腔里仿佛塞进的不是美食，而是白蜡，什么滋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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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柜子最上面，乔羽将一个陈旧的木箱搬了下来，里面简易得没有任何夹层，偌大的箱子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一男一女，手中共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那个婴儿，是多么幼小，多么细弱，两双巴掌就完完全全就将他覆盖在里面。

　　乔羽的手指轻轻拂过男人的头像，整齐的西装，眯着眼睛傻傻看着手中的婴儿张着嘴巴

　　，露出憨厚的笑容。

　　乔羽嘴唇微动。

　　“爸……”

　　眼泪从脸颊缓缓下落，划出的痕迹如同清澈的溪水笔直流动。

　　笃笃……

　　乔羽把手往脸上胡乱擦拭一遍，将木箱放下地板，一脚踹进底床。

　　顾海莲不喜欢看到这个箱子，更讨厌看到正在看这张照片的自己。

　　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房门一把拉开，门外，正举着手的高柚纱一脸尴尬站在那里，却突然对着自己嘿嘿笑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乔羽迫使自己用最有驱逐感的语气说出来。

　　“找你玩啊……别让我傻站在这里。”

　　高柚纱自来熟般从乔羽的臂弯下一溜烟钻了进去。

　　“喂，你怎么……”

　　“诶，原来乔羽同学的房间是这样的啊。”高柚纱好奇地打量一番，手指轻轻拂过木桌，突然回头笑道，“还是挺整洁的嘛。”

　　“你给我出去！”话语还是带着淡淡的隔膜，乔羽扭过头让自己不要看到这个女生。

　　高柚纱将头凑到乔羽耳边。

　　“嗯……我不！”

　　那么近的距离着实让乔羽吓了一跳，他慌张地倒退一步。

　　“喂，你想干什么？”

　　“咯咯。”高柚纱咯咯笑了起来，才将身体收回来倒坐在床上，一双白皙的脚离开拖鞋踩在冰凉的席梦思上面。

　　她突然严肃说道：“喂什么喂。”双手叉在蛮腰上面，“按照礼俗，你至少要叫我堂姐！”

　　“谁会叫。”乔羽低下头，他看着地板，瓷砖板反射出自己通红的脸蛋。

　　“还痛吗？”

　　“痛？”高柚纱挥了挥手臂，重新包裹过的纱布白得炫目，“很快就好……哎呀其实我就怕留疤，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可惜要命……”

　　“真臭美。”

　　“你说什么？”

　　“我说。”乔羽小声嘟囔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那巴掌，那女人出手总是没轻没重。”

　　乔羽嘴唇向外蠕了蠕。

　　“担心我啊？”高柚纱有点好笑地看着乔羽。

　　“谁会担心你？”乔羽眼珠一撇，随即又默默点了点头，很小很小的幅度。

　　这么一下，倒是让乔羽不好意思又红了一下脸。

　　好久好久，没有任何回应，正待乔羽准备转过头的时候，木门被一只白手轻轻关闭。

　　“嗯？”乔羽扭头的瞬间，一张清秀的脸蛋定格在自己面前。

　　“你哭了？”

　　乔羽愕然将手伸向眼睛，在途中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力气很小，手掌很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让人再也无法做出下一步动作。

　　“对不起……”

　　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颗脑袋塞了过来。

　　“对不起！”

　　只不过一瞬，乔羽感到胸口的那一丝冰凉逐渐在蔓延扩散。

　　啊，是的，我哭了。乔羽仰着头，泪水止不住得掉落下来，流到嘴边，那是自己品尝过最咸最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