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14、14、你不是我

　　黑夜的帷幕铺盖大地。

　　昏暗的街道，缓步行走的两人。

　　乔羽双手插在裤兜里，扭过头淡淡说着：“你就不能走快点吗？”

　　高柚纱闻言身体一顿，蓦然加快的步伐，垂着头的脸部看不清什么表情，只听见她快速答应着：“诶，就来了。”

　　乔羽微微皱起眉头，注意到女生别扭的走路姿势，仿佛下一秒即将跌倒在路边的模样。

　　“你怎么了？”

　　他抽手想抓住对方的手臂，却在伸手的瞬间停了下来，缓缓垂了回去。

　　“别到了？”

　　“没事。”

　　“什么没事！”乔羽感觉一团怒火在胸中燃起，莫名到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气冲冲说道，“让我看看！”

　　他蹲了下去，双手不再犹豫伸了出来。

　　蓦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

　　乔羽看着高柚纱逐渐抬起的脸，豆大的汗珠沿着发鬓滑到下巴，晶莹剔透，苍白的神色中强扯出一丝微笑。

　　轻风吹过，徒然升起的怒火随之纷飞消散，随即而来的是刺入心扉的疼痛，一阵又一阵，难受地拉动着心弦。

　　“真的没事。”高柚纱轻轻喘了一口气，倔强说道，“你带着路，我跟得上。”

　　他静静地看着她坚定而又固执的眼神。

　　良久，微微叹息着站了起来。

　　“啊，也是。”他自嘲说着，“毕竟我不是吴桂，只是一个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

　　高柚纱一怔，眼睛睁得圆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乔羽转过身重新蹲了下去，眼睛看向漆黑的前路，嘴里轻轻蠕动着：“哪怕你就算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这样走下去。”

　　“乔羽……”

　　“上来吧。”男孩不动声响就这样蹲在那里，好像如果对方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绝不会再站起来。

　　固执，只是两个人之间幼稚的攀比。

　　高柚纱紧攥衣襟，她的目光落在男孩削瘦的肩膀，下面却有着宽敞的背梁，微微凸起的脊椎……还有，带着从没闻过的味道，像雨后的青草味。

　　女生轻轻靠在上面，温暖从背上传递到手心。

　　“我……”

　　乔羽背部软体一沉，托着女生大腿站了起来。

　　“什么？”

　　高柚纱脸色一红，呐呐说道：“可能有点重。”

　　光滑的皮肤，淡淡幽香随着口气喷在耳垂，乔羽摇了摇头：“不会。”

　　其实很轻，轻到自己都感到讶异。

　　女孩子，都是这么轻柔吗？那么弱不禁风吗？还是说，你在我心目中，并没有沉重到无法直视的程度。

　　“真的吗？”女生小心翼翼问道。

　　乔羽走了两步，骤然使劲仰头。

　　嘭！

　　沉闷的撞响。

　　“啊。”高柚纱吃痛地伸手摸向额头。

　　“怎么样？”恶作剧后的笑声。

　　“什么嘛？很痛诶。”

　　乔羽翘起嘴角，光线下侧脸的轮廓菱角分明。

　　“别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男孩子。”

　　男孩子。

　　高柚纱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点了点，细小的下巴抵在对方胛骨。

　　“嗯……我可没有小看你，或许，我就没看懂过你。”

　　乔羽默然低下头，挪动的脚尖在眼前放大。

　　“就像我不了解你一样吗？”

　　那是校医室的一幕，自己的声音仍清晰回荡在耳边。

　　高柚纱一怔，高抬的头部，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动荡不已。

　　“乔羽啊，其实我和……”

　　“对不起！”骤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高柚纱的话语，乔羽鼓出一口劲，“对不起……”

　　“其实，你想和谁在交往，我都没有权利去干涉。”

　　高柚纱眼睛微微一缩。

　　“啊，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乔羽尴尬地笑着，他狠狠吸了一口夜里涌动着的雾气，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或许，我就是听不惯那些女生在乱讲八卦。”

　　高柚纱双手紧握。

　　“又或许，我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掐着泛白的手指。

　　“你知道的，我妈这个人，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不恰当的事情。”

　　低沉的音调，悲伤的述说：“我爸离开才不到半年，她就领着高良站在我面前，说，这个是你新爸爸。”

　　“当我对着爸爸的照片还在哭泣的时候，她就这样做了，我觉得自己怎么也接受不了。”

　　“很可笑是吧，嘛，其实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你在这时候突然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清楚，这不怪高良，更怪不得你，我知道我就算一辈子任性叫他良叔，他也不会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可我就是做不到。”

　　高柚纱低下头，她能感受到男孩此刻耸动的肩膀，激动的情绪。

　　“我啊，就是做不到，哪怕我想这样做……”

　　乔羽闭上眼睛，托着高柚纱的手蓦然一紧，他突然笑着说：“可我会心甘情愿认同他这个人，也认同……”

　　“你是我姐姐的事实。”

　　高柚纱心里一颤，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堂姐，也可以叫姐姐，对吧。”若无其事说着，女生松开双手，嘴唇微微一动。

　　“嗯。”

　　背影倾斜而下。

　　乔羽诧异回过头。

　　“让我下来吧。”

　　男孩手指一松，女生踩在台阶的双脚动弹了一下。

　　“呀。”身体向旁边一倒，乔羽赶紧将她抓住。

　　他皱起眉头，目光停留在白色帆鞋上面，秀气的船袜上白皙的小腿：“你行不行啊？”

　　“你扶我！”不容置疑的展开手臂。

　　乔羽无奈托着高柚纱的身体，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

　　“嘻嘻，谢谢了好弟弟。”她一蹦一跳地行走着，像跳着小时候玩过的单环飞机，仰起头一张笑脸，“我就想走走看。”

　　任性的请求。

　　乔羽笑了笑，感觉，之间的距离好像缩近了一点，尴尬的隔膜轻轻地拉开。

　　“对了，你刚才好像要说什么？”

　　高柚纱认真盯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跳动，仿佛这就是一个游戏，输了，她会放开男孩的手，坠下楼梯，赢了……

　　她摇了摇头：“嗯，突然忘记想说什么了。”

　　没有忘记，也没有必要再提起，说与不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哦。”淡淡地点头。

　　沉默片刻，终于站在楼梯顶上的两人。

　　高柚纱转过头，眼睛看着男孩清秀的面容：“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乔羽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握在手心里的小手微微有点僵硬。

　　高柚纱正了正表情，目光始终没有移开：“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也要像今天这样，不会放开我的手。”

　　乔羽一愣，随即讪笑一声，他扫了台阶下一眼：“你是怕自己会掉下去吗？”

　　停顿几秒，不经意再次看向高柚纱的他，看见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走吧、”

　　“莫名其妙。”乔羽挠了挠头，他发现她抓着他的手，变得更紧了。

　　高柚纱眼中的景色随着拔高的位置，变得通透起来，五颜六色的光芒随着街道边的小店闪耀不已。

　　我是怕自己这样掉下去。她看了看男孩的侧脸，明亮的眼眸内倒映出各种色彩。

　　可是，我更怕你掉下去的时候，你松开了我的手。

　　……

　　沉重的踩地，钥匙打开门的声音，通明的大厅，两个背对着自己看电视的身影。

　　高柚纱微微瞄了乔羽一眼，正欲走向前，一只穿着短袖的手却将自己挡了回去。

　　乔羽摇了摇头。

　　“妈，我回……”

　　顾海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连看都不看门口一眼，大步走进房间。

　　嘭！

　　房门摔得很响，声音犹在大厅内震荡不已。

　　“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乔羽一怔，他低下头，落寞地退了一步，将背梁靠在门槛上。

　　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惨白。

　　也不知站了多久。

　　微微地叹息，一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乔羽抬头看到高良朝着自己苦笑着，向房间那边努了努嘴。

　　“其实你妈一直担心着，坐在客厅里不肯回房里休息，她就是想等你回来。”

　　乔羽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电视里晚间新闻那个年轻的解说员身上。

　　什么嘛，顾海莲什么时候也开始看新闻，就像高良说的话一般荒谬。

　　……

　　“铃铃铃……”

　　穿戴整齐的一身绿装的少男少女们在走廊上互相追逐打闹着。

　　高柚纱合上书籍放在桌柜里，她皱着眉头看着男孩仍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不满说道：“你怎么还不赶紧换衣服，这都什么时候了。”

　　乔羽头也没抬，嘴巴一张一合：“你管我啊，倒是你病好了没，脚脖子都扭了还要去军训呐。”

　　那副表情简直就差说你是不是又想和吴桂坐到一边休息聊天去。

　　女生气急，楚岚哈哈凑了过来：“别说今天了，这几天他可都没去军训过。”

　　“什么？”竖眉一瞪，高柚纱毫不客气伸出爪子一把拧住乔羽的耳朵。

　　“喂喂，你在干什么？”乔羽扭曲着脸蛋大叫，“放手放手，好痛的。”

　　高柚纱微笑着将脸贴了过去：“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我去还不行么？”

　　明明昨天还在病恹恹的她，今天精神得就如一头母老虎一般，对，他真的搞不懂这个女孩，就像她不了解自己一样。

　　“哈哈……”楚岚捧腹没心没肺笑着。

　　“笑屁啊你。”乔羽瞥了对方一眼，吃痛地揉着耳朵，高柚纱下手当真没轻没重，他至少能得出这个结论。

　　“怎么，不服啊？”笑脸嫣然，女生有持不恐看着自己。

　　“呵呵……”乔羽翻着白眼，“哪敢，姐，姐！”

　　一字一词咬牙迸了出来，不知为何心里却是很暖，是他，或是她。

　　“柚纱同学，病好了吗？”带着关切的语气，陈奈瑶一步步走进。

　　高柚纱转过头，虽然话是对着自己说，可眼中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半秒。

　　“嗯。”连回答都显得多余的感觉。

　　“乔羽同学，早上好。”腼腆的一笑，隔着半米的距离，陈奈瑶小小地挥着手。

　　非常可爱甜美的动作。

　　乔羽脸色一红，仿佛被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好，好……”结结巴巴的回应。

　　乔羽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更红了：“我今天会去军训的。”

　　这么多天的缺席，估计作为班长的陈奈瑶，一定也是无比为难。乔羽惭愧地低下头。

　　“嗯，那真是太好了。”陈奈瑶也不知道想着什么，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到高柚纱的身上，迎面一张脸笑皮不笑的面容。

　　“对了。”陈奈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男孩，“今天的军训，乔羽同学迟些再去吧。”

　　“啊？”疑惑地抬头。

　　“闫老师让你过去下。”陈奈瑶眨了眨眼，“班导办公室。”

　　……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这几天的接触，除了知道闫欣是个脾气特别的暴躁的女教师外，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警告还是记过？乔羽摸了摸鼻子，一片冰凉的触感。

　　笃笃笃……

　　半天的沉默，正当他犹豫是不是再敲几下的时候，一道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进来。”

　　推开门，一如既往的坐姿，闫欣抬了抬眼睛，目光冷冷扫了过来，一股阴寒的空气随之涌动。

　　乔羽微微一颤，当目光落在另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女老师的时候，抖动的动作变得更大了。

　　“嗨，小羽羽，我们又见面了。”

　　楚夏毫不淑女地招了招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闫欣微微皱起眉头，不满瞪了楚夏一眼，当然她也清楚，那些态度端正为人师表的话语对这个女人压根是不起作用，更别说对方是校方花大力气才请过来的艺术班老师。

　　“咳咳！”闫欣习惯性地拿起教鞭拍了拍桌子，“那个，楚老师，人我给你带到了，有什么话赶紧说了走人，我还有其他话要跟他说说。”

　　目光眯成一条缝隙：“尤其关于日常学校纪律方面。”

　　乔羽干笑一声，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小欣欣，干嘛老板着这张脸，一点也不可爱喔。”楚夏嬉笑着，手指在闫欣的鼻子前点了点，“笑一笑嘛，以前你可腼腆了。”

　　“严肃！”闫欣有点哭笑不得，“你再这样我可把你赶出去了。”

　　乔羽瞪大眼睛，他知道楚夏很大胆，却没想到已经大胆到这种程度了。

　　他还真怕闫欣一个没控制好将教鞭往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脸蛋抽去。

　　“好！”楚夏一正表情，从位置上一下站了起来，“言归正传，两件事三句话。”

　　“第一，这家伙我要了，他得替学校去参加全市的才艺表演大赛。”

　　“第二，他军训所需要的学分会自动补齐，这个校董会已经点头了。”

　　“哈？”闫欣惊得眼镜险些掉了下来，也至于自己想说的话瞬间被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等等，我可没答应过去参加这什么什么大赛！”比闫欣更加惊讶的是乔羽。

　　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自己再也没法弹琴了，楚夏不但大胆，而且有点疯狂。

　　隐约中男孩感到一丝不妙，通过楚夏翘起的嘴角不断放大放近。

　　两件事，三句话，第三句是什么？

　　“哦，对了。”楚夏交叉抱起双手，一张信封在手里一晃一晃，“关于钢琴的维修费用已经打出来了，还有……”

　　楚夏扫了闫欣一眼，若无其事说道：“一封不参加军训的劝退书。”

　　“劝退？”
　　乔羽颤抖地伸手一指，带着哭腔说着，“才缺席三天的军训，没必要那么狠吧？”

　　“笨蛋！”楚夏高高扬起头，“少小看你眼中的军训，这可是人生必要的历经之途！”

　　“现在去也不行么？”

　　“你觉得我像是菜市场卖菜的阿姨吗？”

　　……

　　半天过后，男孩失魂落魄地离去，楚夏扬起胜利的拳头。

　　“哎呀，这强势的感觉还真不错。”

　　楚夏晃了晃脑袋，乐呵呵地迈开步伐。

　　“喂，你的信件落在这了！”闫欣还没从刚才争吵一幕恢复过来，手指呆呆指着那封白色信封。

　　“帮我扔了吧。”楚夏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反正……”

　　“那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