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13、13、海风

　　“柚纱，吃饭了。”女生听见门外轻轻地敲击。

　　高柚纱揉了揉眼睛，夜幕透过窗帘将外面的世界染成一片漆黑。

　　她放下圆珠笔，合上笔记本，将台灯关闭，口里应了一声：“诶，来了。”

　　打开门，耀眼的白炽灯光，眼睛有点不适应地眯了一下，正好看着顾海莲和高良忙手忙脚摆起餐具，三个碗，三双筷子，缺了一人的空位。

　　“哎呀小姑奶奶，学习也不能整天蒙在房间里面，也要出来走走啊。”顾海莲皱起眉头，走过来帮高柚纱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裳，“瞅瞅你，都快成宅女了。”

　　“劳逸结合懂不啦？”

　　高柚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顾海莲这年纪的妇人嘴里不时吐出的新潮词汇，总感觉有点新奇。

　　“来，赶紧吃饭，怕是饿坏了。”

　　坐到餐桌边上，沉默的夹菜，送入口的一瞬，咸涩的味道灌满口腔。

　　“怎么样，你莲婶做的。”高良笑着说，“这可是她的拿手好菜，说今天一定要让你好好尝尝。”

　　“嗯嗯。”高柚纱强扯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是吧。”顾海莲骄傲地抬起头，伸出筷子也夹过去，“柚纱都说好吃，看你下次不让我掌厨。”

　　咬进嘴中，顾海莲脸色骤然变了，一口饭菜吐在手心。

　　“哎呀哎呀，这都成了什么东西，咸死了，不能吃了。”

　　“盐放多了？”高良好心问了一句。

　　顾海莲尴尬看了高柚纱一眼：“算了，倒掉好了，看我这粗心的，还以为放的是糖。”

　　她正欲拿过碟子，一只手连忙按住。

　　高柚纱摇了摇头：“不用倒了，咸点也好，反正送饭……莲婶你也知道我爱吃咸的啊，真好。”

　　“是吗？”顾海莲眉头一松，把手缩了回去。

　　“其实都很好吃，这几天吃得都让我觉得自己胖了好几斤呢。”

　　顾海莲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那就好那就好，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挑食就对了，不像乔羽那混小子……”

　　话语忽然一顿，顾海莲突然没有继续说话了。

　　高柚纱瞄了她一眼，不管是顾海莲还是高良，此刻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对了，乔羽呢。”高柚纱似乎自顾自语说着，“今天不回家吃饭吗？”

　　砰！

　　饭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惊讶的抬头。

　　顾海莲面无表情站了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随着顾海莲的离开，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起来，压抑的空气如同被堵在房子里面。

　　半响，高良才偷偷开口说着：“小羽今晚没有回家，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向厕所那方向努了努嘴，“你莲婶其实为这事正火着呢。”

　　“嗯。”高柚纱低下头，又夹了一口饭菜，嘴里轻轻噙蠕着。

　　她心里清楚，自从那天校医室过后，乔羽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哪怕见到面，目光也不会往自己身上停留半秒。

　　因为自己说的那番话实在太过分了？还是因为真的讨厌自己和吴桂说话？

　　她想不懂，也没有人会来告诉她。

　　“柚纱？”

　　“嗯？”高柚纱筷子上夹着一块通红的生辣椒，正准备往嘴里送去都没发觉。

　　高良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这样吧，一会吃完饭我出去找找。”

　　“谁让你去找了！”话音刚落，顾海莲气鼓鼓冲了出来，她指着高良大声叫着，“不准去，他不回来，那就让他这辈子待在外面！”

　　“海莲，你这是在拗什么气，要是乔羽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顾海莲一怔，随即撇过头，冷声说道，“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再也管不了他了，你也别想管他！”

　　“你这话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不对吗？”

　　“海莲，他也是我儿子！”

　　拔剑张弩的两人，高良定定看着顾海莲，隔了半天，顾海莲僵硬的肩膀微微软了下来。

　　“我一会出去找。”固执的口吻，高良坐了回去，脸沉得黑黑的。

　　高柚纱咬了咬嘴唇。

　　“嘿，你们都别这样。”她使劲扯出微笑，“莲婶你坐回来先吃饭吧。”

　　“我去找吧，反正已经吃饱了，待会也要出去买点东西。”

　　“柚纱？”

　　高柚纱拉开椅子，走向大门。

　　“那我出去了，有消息立刻回来。”

　　女生逃一般似的冲出房子。

　　很难受，沉闷的温度，痛苦的窒息，直至跑到楼下，高柚纱才大口大口呼吸着接近秋季的凉爽空气。

　　浑身一片冰凉，她紧了紧外衣，感受着发烧后带来的阵阵虚弱，右手伸向空荡荡的口袋。

　　“手机忘记带了。”高柚纱回过头看向楼上，通白的灯光披上一片朦胧。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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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的地方，曲折的巷道，高柚纱还是第一次独自走在这个城市里。

　　临近靠海的堤岸，咸涩潮湿的海风扬起裙摆，此起彼伏的汽笛在返回的渔船上空回荡。

　　路灯一盏连着一盏扑朔着光芒，逐渐照亮了眼前笔直的道路。

　　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到他，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甚至连来时的途径也忘得一干二净。

　　迷茫，惶然的情绪充斥着内心，高柚纱苦笑着，小声对着自己说道：

　　“你真像个傻瓜一样。”

　　前来散步的人们开始多了起来，一对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甜腻的笑容弥漫在其脸上。

　　高柚纱犹豫一会，堆起微笑朝一边的老人问着：“大爷，这是哪？”

　　闻声一顿，老人转过头，奇异说道：“情人路啊。”

　　又似恍然接着道：“小姑娘，是和男朋友走散了？”

　　男朋友？

　　高柚纱脸色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啊。”老人笑着说，“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才对，放着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在这里，估计他现在也很担心。”

　　女生吐了吐舌头：“忘记带手机了。”

　　老人想了想，伸手指向一边：“那里拐弯处有个便利店，你估计能向他们接个电话……老板很好人的。”

　　“谢谢。”

　　高柚纱仰起头，循着方向走了过去，转弯的一瞬视线变得明亮起来。

　　简陋的小屋，掉漆的牌匾，各种货品堆满以至于摆了好一些在外头，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拖着几袋米往一名男子背后使劲抬上去。

　　“你行不行？”妇人有点担心问着。

　　“嘿，小意思啦芹姐。”男子勾出健壮的臂弯，爽朗的笑声从嘴里发出，“比牛还结实。”

　　熟悉的声音，黝黑的肤色，短平的粗发。

　　“是是是，就知道你牛。”

　　男子攥着绳索，咧开嘴站起身来，目光转到女生走近的身影。

　　“高同学？”

　　无处可避，高柚纱只好呐呐笑着回了声：“吴教官。”

　　“真巧啊，这里也能碰见你。”吴桂惊喜叫道。

　　芹姐看了一眼高柚纱，又看向吴桂，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你的女朋友？”

　　吴桂看着女生尴尬地收回小手。

　　“不是。”吴桂摇了摇头，笑着，“我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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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说你迷路了？”吴桂坐在堆砌的米袋上，递出了一瓶饮料。

　　“嗯。”高柚纱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伸手接过。

　　“拿着，客气啥。”吴桂将饮料塞在女生手中，“热的，喝点咖啡暖暖身子，天气变寒了。”

　　的确挺冷，海边的风始终比自己生活许久的城市要凌冽许多。

　　高柚纱没有再推辞，将瓶罐握在手中，灼热的温度近似有点烫手。

　　“不联系家人吗？”吴桂问着，女生默然不语。

　　“忘带手机了吧。”呵呵一笑，吴桂掏出自己的手机，款式很旧，还是按键的老型诺基亚，“你用我的。”

　　高柚纱看了吴桂一眼，落叶飘在他的衣服上，粗糙且长满茧子的大手。

　　“谢谢。”高柚纱垂下头。

　　拔出记忆中的号码，无聊的忙音，高柚纱放下手机，准备再拨出另外一个号码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指微微松开，将手机递了回去。

　　“不打了？”吴桂有点诧异。

　　高柚纱笑了笑：“不了。”

　　吴桂接回手机，随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能憋在心里，该说清楚就要和对方说清楚。”

　　高柚纱没有回话，她坐在花坛边上，眼睛静静看着泛黑的天空，耳边响起涌动的海浪。

　　“身体好点了吗？”吴桂讪笑一声，“这几天也没来军训，挺担心你的。”

　　“嗯，好点了，明天就能回学校了。”

　　吴桂放松身体，学着高柚纱的模样看向天空。

　　“那就好，女孩子学会照顾自己很重要，尤其是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的时候。”

　　“你怎么看出我不是本地的？”

　　“要是是的话，你就不会迷路了。”吴桂歪着头，哈哈大笑。

　　高柚纱眯起眼睛，淡淡说着：“是吧，挺傻是吧，都高中生了还会迷路。”

　　“嗯，不是这样说。”吴桂摇了摇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是经常迷路，有好几次还是班长亲自出来把我接回去，说到傻，我也比你聪明不了多少。”

　　“吴教官你也不是本地的？”

　　“不是，我黑龙江的。”

　　高柚纱瞪大眼睛：“那么远？怎么会跑来这里？”

　　吴桂没有立刻回话，他静静看着水泥地面，几只蚂蚁在底下缓缓挪动着，细碎的步伐，没有方向的奔跑，始终徘徊在同一个地方。

　　“其实。”嘴里轻轻吐出话语，“其实我有个妹妹。”

　　“嗯？”高柚纱不知道吴桂突然想说什么。

　　“她啊，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也很会和别人说话，体质虽然很弱但是却总喜欢往外跑，真的很外向的一个女孩。”吴桂抬起头，苦涩的笑容将脸蛋挤出一些细纹，“最后见她一面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

　　高柚纱眨动眼睫，低声问着：“她，怎么了？”

　　“不见了。”淡淡的口吻，悲伤的语调，“初中的时候，她跟着一个男孩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私奔？这个词眼陌生到掉牙，尤其当吴桂说起一个初中的女孩和别人私奔的时候，可高柚纱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或许是看到吴桂脸上的不安在自己面前放大，连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听说，她到了南方去。”吴桂笑了笑，“你说她一个小女孩，又不懂做饭又不会生活，孤零零一个人怎么能照顾自己，所以啊，我就想去找找她，就算几率不大，但是作为一个当哥哥的，怎么能放下自己的妹妹。”

　　高柚纱垂下眼帘：“所以你来到这里？”

　　“嗯。”

　　吴桂挠了挠头：“可能说你也不信，这两年我转了几个部队，往几个城市里跑来跑去。”

　　“可是，我找不到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高柚纱沉默了，她不知道在此刻应该说些什么，继续没有前路的继续？放弃不能放弃的牵挂？

　　黑暗中亮起高塔上射出的眺远灯光，青黄两色轮回循环。

　　“你会找到她的。”高柚纱轻轻说道。

　　吴桂转过头。

　　“毕竟……”高柚纱带着微笑说着，“你会一直找下去，就有能找到的一天。”

　　吴桂愣了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高柚纱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她若有所思笑着：“所以，你让我叫你桂哥，就因为我像你妹妹？”

　　吴桂尴尬地又挠了挠头：“你可别介意，我没什么其他意思。”

　　“嗯。”高柚纱摇了摇头，“叫你桂哥挺好的，要是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哥哥，那真是很幸福的事情。”

　　“行呐，那我就认你这妹子了。”吴桂恢复以往憨厚的笑容。

　　两人互看一眼，突然都有种笑的冲动。

　　高柚纱向前迈了一步，静坐许久的脚腕有点发麻，突然前倾崴了一下。

　　“小心！”眼疾手快的吴桂一把扶住女生，高柚纱整个身体倒进吴桂怀中。

　　高柚纱感觉得眼前有点发晕，贫血的征兆让身体变得无力起来。

　　“不好意思。”

　　吴桂连忙扶正女生，高柚纱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尽管还有些晕沉，但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所以，她看到了，在前边不远站住的身影。

　　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双渗白的运动鞋，书包重重摔在地上。

　　乔羽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他抿了抿嘴，灯光把男孩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