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憩息

11、11、飞翔的你

　　“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列队，报数！”

　　只有在这个时候，吴桂才会发出格外认真的呐喊，也只有这个时候，严肃表情的他才能让三班学生服服帖帖训练起来。

　　“1,2,3……”

　　“报告，缺两人！”

　　“又是少两人？”

　　吴桂皱了皱眉头，“还是高柚纱和乔羽吗？”

　　“嗯……”女孩垂下头。

　　一手抚着脑门：“这两人呐，都过了几天了？”

　　问题学生在每次军训都不会缺乏，他只能老老实实登记起来，这事关升学的军训，容不得半点马虎，这是吴桂很清楚的事情。

　　陈奈瑶回过头，腾出的位置在眼里空荡荡的，既别扭，又刺眼。

　　空位旁边的楚岚朝着她笑了笑，无奈地耸了耸肩。

　　高柚纱是请了病假，但是乔羽嘛……

　　楚岚仰着头，蔚蓝的天空风吹云动，镜片泛着白芒，一闪一闪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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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着风声的天台，乔羽展开双手双脚躺在一处干净的瓷砖板上，在这里可以看到流浪的风筝舞动着自己的翅膀，白云变换各种形态，鸟儿叽喳停留的身躯。

　　纷飞的落叶哗哗刮在上空，又落在蓝白色的校服上面，格格不入的色调，像被谁遗忘洒下的颜料。

　　此时的他，心灵说不上的安宁。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或许，就自从告别的那一刻吧。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碾转翻了一下身子。

　　乓！

　　“嗯？”惊异地抬眼。

　　乓乓！

　　猛烈地敲击声。

　　乔羽疑惑地看着门口，天台是安全的，他是确认过这里应该很久没人上来。

　　乓乓乓！

　　锈迹斑斑的铁门背后仿佛埋了不止一枚炸弹，最后一道巨响后瞬间被用力打开。

　　慌张爬起的身体，乔羽这才发现，一目了然的天台并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灰尘缓缓降落，有人咳嗽几声，伸手不住地将面前发霉的空气使劲挥了几下。

　　狼狈不堪的身影，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他，他微微咧开嘴笑了。

　　“啊，这里风挺大嘛，真凉爽。”男生收回抬起的脚，左右环顾一眼，自顾自地走了过来。

　　蹲起的身体重新坐了回去，乔羽将目光用眼帘盖住，懒洋洋地躺下。

　　“别无视我啊。”屁股重重坐在男孩身边，楚岚舒服地吸了一口气，叹道，“这真是块好地方啊，可以把整个学校都收入眼里。”

　　“正好当做我们俩的秘密基地，对不？”楚岚用手推了推男孩肩膀。

　　乔羽撇过头，脸贴着臂弯：“你来这里干嘛？”

　　楚岚笑了笑，反问：“那你呢？”

　　乔羽没有说话，楚岚的始终那副笑嘻嘻地面容，看了半天，根本没法从对方表情里看出什么想法。

　　自己真的不习惯和这种人打交道，无论一起度过了多长的校园时间。

　　乔羽将目光投向天空，淡淡说道：“别管我了。”

　　楚岚含笑不语。

　　两人就这般静静坐在那里，天空出奇的安静，隐约会在楼底下传来细碎的叫喊，背诵着英文单词的低吟，篮球砸地的拍响。

　　乔羽觉得自己应该是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轻风扬起他的发梢，衣服刮刮凌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身体，可为什么触手的地面，是如此冰凉，寒意渗骨，抚摸的光滑都是那么真实。

　　“唉……”

　　悠悠的叹息，听不出是谁的悲鸣。

　　“你还记得吗？”踢踏作响的脚步，楚岚迎着风走到栏杆边沿，双手紧紧扶在上面。他蓦然转过头，“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在跨海大桥那边玩过跳跃游戏呢。”

　　刺目的阳光从睁开的双眼中渗透进去，乔羽伸手挡住光线，朦胧的景色里男生摇摇晃晃攀上了栏杆，他双脚踩在水泥墙上，缓缓地伸直身体，双手使劲得伸展着，犹如一个正欲展翅高飞的雄鹰。

　　“嗯？”乔羽不自禁地坐起来，双眼瞪园，“你，你在做什么，赶紧下来！”

　　“我啊！”

　　风声呼啸入耳，愈变愈大，带着男孩的声音断断续续散发出来。

　　“我啊，一直很想在天空欢快地飞翔，那种感觉，是自由的！”

　　不，乔羽伸出手。

　　“下来，很危险的，你想找死吗？”

　　楚岚仰着头，笑意从嘴角流了下来。

　　“那时候的你，跳下去之后又是什么感觉？也是自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仿佛即将坠下的人就是自己，乔羽感觉自己的腿发软发颤。

　　“还想尝试一下吗？”悠悠的声调徘徊在自己周围。

　　乔羽一愣，面前的楚岚似乎容貌一再变幻，那是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梦魇般吞噬着自己的视线。

　　“就试一下吧。”

　　双脚踩空，纵身一跃，楚岚带着笑容猛然拔高身子，只一瞬的残像扫过，便飞快地降了下去。

　　消失在自己眼中。

　　真的像高飞的雄鹰一般。

　　乔羽张了张嘴，脑中像是插进了无数根尖刺。

　　啊，痛得想不起什么事情。

　　“小岚！”

　　晴空一声呐喊，乔羽发疯似的冲了过去。

　　虚无的上空蓝白交间，投影转动变幻成灰黑颜色。

　　乔羽探出身子，入目还是那张笑脸。

　　只见楚岚轻松地坐在下方高台上，朝着自己咧了咧嘴。

　　全身顿时一软，乔羽大大松了一口气，头脑晕沉得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站立的姿势，他转眼脸色一变，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叫道：“我说你啊，开这样的玩笑，还是小孩子吗？”

　　楚岚耸了耸肩，嘿嘿一笑，他蓦然伸出手掌：“你也下来吧。”

　　隔着栏杆一小片的位置，犹豫片刻，乔羽摇了摇头：“我，我就算了，太危险了。”

　　楚岚没有移动那只手，静静停在乔羽面前。

　　“你是在怕死，还是怕自由？”

　　乔羽怔怔看着那只手，似乎当年眼前这个少年也是这般对着自己说道，回忆如同流水回涌到脑中。

　　“跳下来啊，这里很舒服的。”小男孩伸出手，朝着站在高高桥架上的另一个小男孩叫道。

　　你是怕死，还是怕自由？

　　“怕，我都怕，我更怕死了也是没有自由！”小男孩叫着，“我爸说的，死了也不会自由。”

　　手，握住那只手，乔羽咬着牙齿，跨腿爬上栏杆。

　　艰难地，小心翼翼地，乔羽缓缓落在楚岚身边。

　　风，刮得更猛了。

　　乔羽睁大眼睛，一副绚丽恢弘的景色扑面而来，深深的吸引住他的眼睛，那就像是包揽一切，给人震惊且渺小的感觉。

　　九月的天气，从这里瞭望而去，蓝至无边际的天空，漂浮着一些云彩，暖暖的夏风，嘈杂的各种声调，站在这里，好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一般，各种细小到几乎只有手指头大小般的建筑，蚂蚁前行的人儿，浓缩成一块精致的模型。

　　真的很渺小，不是所见，而是自己。

　　乔羽呆呆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心。

　　我，也是和他们一样，在这里看到的如此渺小吗？

　　自由吗？悲喜欢愁，就存在这渺小人儿的内心里面，真的，很小很不起眼。

　　“壮观吧。”楚岚重新展开双手，“我都说了，在这里，可以把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城市收入眼中。”

　　他转过头，像是若无其事说着：“你只不过被那道栏杆所束缚住罢了。”

　　乔羽轻轻松开一只抓着栏杆的手。

　　“嗯，所以我才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他抬起头看着楚岚笑道：“所以，我一直都不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嗯？”楚岚疑惑看向乔羽。

　　略微张开的手掌重新抓住栏杆：“它束缚了我，但也是我的依靠……”

　　“哈哈……”干笑几声，乔羽表情有点扭曲，“好可怕啊楚岚，我能不能回去……真的会不小心掉下去的！”

　　两人定定对视着，半响，楚岚有点无语说道：“你怎么还是那么笨拙，也是时候该成长一点了。”

　　“也许成长选择的地方不好。”

　　乔羽摸了摸鼻子。

　　又静默一会，两人都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颤抖，乔羽觉得自己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其实，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需要花更多时间去想象，去了解。

　　真想带她过来看看这里的风景呐。

　　“嗡……”

　　莫名一道拉弦，细长细长，犹如一股尖锐要刺穿暗夜，是那么突兀其来的声音。

　　它如泣如诉，低回宛转如同锯开心脏般从某个地方突然演奏起来。

　　“嗯？”乔羽讶异地看了下去，并没有看到有人在弹奏什么。

　　“别找了。”楚岚倒是安静坐了回去，“是音乐教室里有人在拉小提琴。”

　　“音乐教室？”乔羽也缓缓坐下，迷惑看着楚岚。

　　“第三音乐教室，高一学生的专用练习教室，就在那边。”手指一指，乔羽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淡黄色的窗帘随风摇摆，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站着的人影。

　　那是一个很陶醉的身影，肩膀上架着小提琴轻柔地拉动着，悦耳优鸣的琴声传了出来，动听安宁。

　　乔羽倾听一会，无尽的惬意充满全身，不止自己，连同底下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到那个方向，轻轻地停下自己的脚步。

　　非常出色的演奏，每个人心里都会这样想，陶醉地停下自己手中的事情。

　　精妙的拉弦，漂亮的指法，尽管乔羽不会拉小提琴，但是看过音乐馆的人进行演奏，只是听着音色，都能清晰地知道这是多么好的技巧去拉动那个多么好的小提琴。

　　“好厉害！”乔羽越听越吃惊，真难以想象那里面只是一个高一学生在拉奏，听着听着，不自主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巴赫的古大提琴奏鸣曲，《BWV1027-3》。

　　是用小提琴进行调整后的曲调，却是完美契合了当时巴赫创出这首曲子的意境，整首曲子以缓慢轻柔的速度却拉奏着海浪般汹涌的场景。

　　真的很厉害，就算用大提琴来演奏，也没法完全迎合古大提琴的声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奏出自己的风格而没有抛弃原有的味道。

　　厉害！真的太厉害了！

　　狂风的声音依然持续不断，却掩盖不住琴声的漫延，心灵随着旋律动弹。

　　就在这风中，一双手缓缓伸出。

　　要是自己用钢琴来伴奏，又会是怎么样？

　　会是这样吗？

　　手指在空中一动一动，耳边仿佛传来叮咚敲响，配合着小提琴一段一段弹奏着。

　　乔羽摇晃着脑袋，脚尖轻轻点着台阶。

　　好像不是这样，这是表演曲，伴奏曲应该更加隐蔽，更加深刻。

　　应该更加自如。

　　男孩不自觉地颤动着，脑中幻想着面前有一架钢琴摆在自己面前，他总觉得要配合小提琴去完成这一场演出，因为……这琴声，好像带有那么一丝的寂寞，他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楚岚好像意识到什么，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乔羽在自己面前逐渐挺直的身子，垂直的双手，闪动的指尖。

　　他以弹奏的姿势坐在那里，表情时而肃穆，时而忧伤，又时而欢快，就像是……

　　就像是正在演奏着的钢琴家。

　　“小羽……”

　　这样的景象，很久没有看到了，从前那个痴迷在钢琴上面的男孩，每次自己强拉他出去，他总会不时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对某种事情而做出这样的动作，形象而又深刻，轻松而且快乐。

　　楚岚很喜欢看到这样的乔羽，或许因为习惯，或者因为他的表情，总觉得那个才是属于乔羽的独有特征。

　　“别管那个傻子了，他不会跳下来的。”旁边有同伴对他大声叫着。

　　海浪扑过他的鼻腔，盖住他的咽喉，可他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看着站在高桥架上的男孩。

　　或许，因为我一直都在憧憬，憧憬那个全身心贯注在钢琴上的你，就像现在你站在上面，高高的，壮丽得就是我所看到的的一切。

　　楚岚不知为何，鼻子突然一酸，吹动的风沙在眼中不停打转。

　　还是那个你啊，向往自由的你。

　　虽然依旧坐在自己面前，虽然依旧是这般空荡荡的高台。

　　可是，闭着眼虚弹的乔羽，才像是一个，真正展翅翱翔的雄鹰，自由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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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感觉，很舒服自在。

　　琴声盘旋自己耳边，这首曲子，本意是挽留所喜欢的人，在自己心中的印象，那么自己，弹奏是为了挽留谁呢？

　　各种人影不断穿过自己的脑海，最后一张画面随着音乐的消逝悄悄定格其中。

　　乔羽轻轻放下手，嘴里露出一丝微笑，苦涩却略带点温馨。

　　他蓦然转过头。

　　“今晚唱K吧。”

　　“哈？”楚岚猝及不防之下险些失去平衡。

　　“你突然搞什么神转折？”他没好气说道。

　　乔羽挠了挠头，想了想不好意思说道，“你不是一直说过，帮我搞什么联谊吗……我忽然就很想去。”

　　楚岚惊诧得简直没法识别这眼前的男孩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乔羽。

　　“不行了？”

　　“行，行啊！”楚岚大声嚷嚷，“为什么不行，今晚就带你去！”

　　“谢谢。”

　　“不，不用……”

　　“话说，你是不是哭了，眼睛那么红？”

　　“对！”楚岚一口咬定，“快被你吓哭了。”

　　是的，真的被你吓哭了，那时候跳下来的你，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会不会伤到什么地方导致你无法再弹琴了。

　　可你最后还是跳下来了。

　　那个身影，是多么自由地飞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