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30、30

　　第二天大早，贝珍宝就出了云甸，到了附近的宾馆里，找到二老。农村的老人起的都很早，城市还睡着，他们早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贝珍宝爸爸开的门，贝珍宝进去的时候，她妈妈正在卫浴里，把那些免费的牙刷牙膏一股脑地塞自己包里。贝珍宝也进去，按住她妈妈的手，说：“这就一次性的，你别收起来了。缺什么我这儿都有，给你们带过来了。”
　　贝珍宝妈妈高兴了，但手上还是不停，“哎呀，有女儿就是好呀，给我们带东西来了。”
　　贝珍宝把一大袋子东西放到桌上，她妈妈收好了就快步出来，解开袋子看。翻了一阵，脸上那股子高兴劲没了，皱着张脸看贝珍宝，说：“这什么东西啊？”
　　她手上提溜着豆浆和馒头，是贝珍宝替他们买的早饭。贝珍宝妈妈随手把早饭往旁一丢，“太素了！我和你爸爸都是干体力活的，这么点儿东西哪儿吃得饱呢！还不如吃于老板的剩菜剩饭呢。”
　　那些原封未动的快餐还摆在角落里，贝珍宝一眼就找到，说：“不要再找他了，有事找我。”
　　“怎么不找他找你呀，你有这个能耐么！你看看你给我们买的都什么东西呢，哎呀女儿呀，你一个人在外也不要太要强了，有时候适当地软弱一下也是可以的，你是女人呀，你肯定要靠男人的。昨天看你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上班，我和你爸爸真是要气死了，我还想着，你这下算是完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搞得这么不干不净的，哪个男人还会要你。还好还好，有这么个于老板，你知足吧！我请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不找他可以，你必须找他，有事就找，千万别把人放跑了呀！”
　　贝珍宝心烦意乱，说：“你才搞搞清楚好不好，我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找他。”
　　“你这就瞒不过我了，我是什么人呀，我是你妈妈！我比你多活了多少年啊？一个男人对女人好不好，我会看不出来？也亏他于老板不嫌弃你，你还搁这儿装傻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贝珍宝苦笑着摇头，“我是什么人你们清楚得很，我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你们说得对，没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我，就连你们两个，不也看不上我么？现在你要我去找他，不是祸害他么？”
　　“哎呀！个傻孩子！这怎么是祸害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俩也是的，心甘情愿的算什么祸害！”
　　“好，那你们要我怎么找他？找他要钱？然后把钱交给你们？用他的钱养活你们，养活全家？”贝珍宝自嘲地哼笑一声，“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贝珍宝妈妈一拍桌子，气得指人鼻子，说：“怎么过分了？哎——我和你爸爸生你养你，现在你长大了，该到了你回报我们的时候了，你现在不乐意给钱了？你是不是狼心狗肺？我告诉你，天下可没有这种道理！你必须要给我们尽孝！不仅要尽孝，你还要养你弟弟的！我和你说，我们这次过来，一是来看看你，二是为了你弟弟。”
　　贝珍宝心里不是滋味，看着二老，头发花白，还大老远地跑过来，“你们为了他，已经付出够多了。他已经是大人了，你们可以不用这么操心了。”
　　“什么大人呢？他还是学生！还在上高中呢！他还没有成年！”
　　“没有成年怎么了？我没成年的时候，已经给你们帮忙家务，赚钱养家了！”
　　“哎呀，这个话我要和你说几次啊！”贝珍宝妈妈挥着手，烦不胜烦，“你们两个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根本没法比。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要靠别的男人的，你弟弟不一样，他以后要撑起一个家，要养别的女人的。而且还要养我们二老，压力很大的。”
　　“他养过你们吗？别说养，我问你们，他在家，帮过你们吗？”
　　“你住嘴吧！”贝珍宝妈妈忽地气急败坏起来，“他没帮忙那是因为他要好好读书，他要考大学的！我们全家就出他一个大学生，不容易的！我们过来就是先替他看看环境，以后他过来上大学，你俩要互相照应。尤其是你，你是姐姐，你要照顾弟弟的。”
　　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但贝珍宝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也不知哪儿来的脾气，干脆耍起了脾气，撂挑子一般，说：“照顾不了，别指望我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负责任！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我和你们也有血缘关系，你们照顾过我吗？”
　　“你——”
　　贝珍宝妈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全憋在胸口，用手掌拼命抚着。旁边贝珍宝爸爸不发一言，撑着大腿慢慢站起来，走到老伴儿身边，摆摆手，“你别说了，一边儿坐去。”然后看向贝珍宝，脸上几乎没有神情，称得上漠然。某个时刻，猛地举起手来，狠狠地打了贝珍宝头顶一掌，字字有力，“教不会就打，打会为止。”
　　贝珍宝蓦然垂下头去，猝不及防的痛感令她的眼眶生生涌出两行泪来。再转回脸来时，眼睛已经红了。她捂着自己的头，看着面前寡言又心狠的爸爸，打小至今，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惊恐使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个只懂得使棍棒的老男人面前，贝珍宝也只懂得哭了。
　　宾馆房间里陷入一阵毛骨悚然的寂静，冷不丁房门被敲响，贝珍宝进来的时候把门虚掩着，这时候轻轻一推就打开了。于东不知何时到了，三两步跨进门来。
　　贝珍宝惊讶不已，脱口问他怎么会来，很快又想到目前的局面，觉得又是羞愧又是丢脸，忙撇过头，不让他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另一边贝珍宝妈妈又满血复活，迎上来说：“是我打电话叫来的！哎呀，于老板啊，谢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我们请你吃午饭啊！”
　　这顿午饭吃得很矛盾。地方是于东选的，很高级的餐厅，消费自然也很高。饭桌上贝珍宝妈妈倒是很愉快，这里的菜肴别致，一般人根本见都没见过。贝珍宝妈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新鲜得不得了，每道菜都仔细看过去，夹一夹，碰一碰，还一个劲儿地夸于东能干。
　　其余人几乎没有说话，贝珍宝只顾着低头，嘴里味同嚼蜡，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午饭好不容易结束了，结账的时候，二老还没什么表示，贝珍宝就起身去收银台。几乎是逃跑一般，风一样地穿出门去，门啪地往回合上，仿佛震得饭桌都抖了一抖。
　　贝珍宝妈妈吓一跳，拍拍自己胸脯，又笑一笑，说：“这个贝贝呀，太没礼貌了，于老板你不要见怪呀。”
　　于东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靠着椅背，长臂伸过，手去把玩桌上的筷托，视线也落在上面，说：“这顿午饭，二位觉得怎么样啊？”
　　“很好呀，”贝珍宝妈妈笑嘻嘻地抢答，“我们以前都没吃过这样的。”
　　于东说：“其实，我原本没有打算陪你们吃这一顿饭的——我是个泾渭分明的人，向来不和三类人打交道，一是不讲道义，二是斤斤计较，三是穷凶极恶，正好这三项你们都符合。但是，我还是来了。为什么？”
　　贝珍宝妈妈听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于东这是在和他们划清界限，甚至不仅是划清界限，话里还多少带了一些警告意味。她平日张牙舞爪，但其实身轻言微，在权势面前，一点儿骨气都不敢有，干巴巴笑着，和旁边坐着的老伴儿面面相觑。
　　“为什么？”倒是贝珍宝爸爸还沉得住气，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
　　于东回：“因为我得给你们带一句话——”他随手把筷托一扔，陶瓷上了玻璃转盘，脆亮的一声响，“别把你们的‘宝贝’女儿榨干了，榨干了她，空留一滩血，你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没再逗留，直接奔向收银台。贝珍宝娇小的背影就杵在那里，正在掏钱，但显然钱带的不够，有些无措地在翻钱包，找出一张卡来，递给收银员，于东过去，两手指一夹，把卡截住了。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卡取出来，递过去。
　　“你干什么？”贝珍宝手过去一捞，却没能把于东的卡捞回来。
　　“这地方是我选的，我来付钱。”
　　“是我爸妈说要请客。”
　　“所以我故意选了消费高的地方——”于东从收银员那儿取了账单，拎给贝珍宝看，“四个人将近五千，人均一千多，你还是省省吧。”
　　贝珍宝慢腾腾地把手收了回去，她力不从心，觉得实在沮丧。
　　付了钱，于东收好卡，往旁走远了两步，对着贝珍宝勾了勾手，“你过来。”
　　贝珍宝没动，他直接把人抓着带到了没人的角落，说：“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在吃饭花钱这件事上，男人多承担一些，我觉得天经地义，你不用钻牛角尖。倒是有件事，你必须搞清楚。”
　　“什么。”
　　于东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远离你爸妈。”
　　贝珍宝笑了，带着浓浓的无奈，“怎么远离？他们是我爸妈，生下来就是，我没法选择的。他们再不好，也是我的亲人。”
　　“他们的所作所为，哪一点像亲人了？”
　　贝珍宝没说话，于东又说：“我一个外人，不需要多相处多了解，闻都闻得出来，他们是吸人血的。更别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养你，就是把你当赚钱的工具，而你反哺他们，把他们当亲人。你，甘心吗？”
　　贝珍宝摇头，“不甘心。”她咬着嘴唇，眼泪又掉下来。怕声音会颤抖，愣是等那阵情绪平了，才开口说：“有时候，我恨不得他们没有生我养我，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来问我要钱。有时候，我也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不至于。”于东打断她，说，“就像我们打牌，你的手气太差，握着的尽是些没用的小牌，胜算太低，但也不是没办法反败为胜。这得看你怎么用牌，其实你也不是完全倒霉，起码你有一张好用的王牌。但是，你得先把小牌扔掉。”
　　贝珍宝止住眼泪，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他说：“之前给你的忠告，你想明白没有？”
　　他把药交到她手里，说，试着依靠他。
　　“现在，我给你第二条忠告。”于东勾着手指去抬贝珍宝的下巴，另一手抚到她脸上，用大拇指揩去上面湿漉漉的泪痕，“贝珍宝，你和我去国外，而剩在这里的人事物，我替你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