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29、29

　　于东不咸不淡地把人威胁了一通，回身就走。身后罗明还愣愣地站那儿，把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居然觉得不寒而栗。他重新把手术帽戴回脑门儿上，眼看着于东推了医生办公室门进去，自己也夹着尾巴走了。
　　老专家在办公室等候多时，看到于东进来，笑眯眯地示意了下办公桌前的椅子，“还是没把人带来？”
　　于东用脚调了下椅脚，“人来了，重新做了检查，结果是你隔壁给的。”
　　“隔壁的小年轻啊？刚分进来没多久——”老专家推了推眼镜，站起来，说，“我过去会会他，你先在这儿等着。”
　　老专家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回来。
　　于东坐着旋转了一下椅子，面朝着老专家，说：“怎么样？”
　　老专家没说话，绕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取了一包东西出来，说：“我替你配了一些药，怎么吃，吃多少，我写在里面了。”
　　“谢了。”
　　于东伸手取药，老专家按住他手，说：“记住，千万不能断药，药吃完了，去疾控中心领药。都是国内的药，有些是免费领取的。不过，还是和你说一句，国内的药便宜，但确实过时，有条件的话，你买国外的药，国外的药是最新的，效果更佳。”
　　于东颔首，说：“好，我知道了。”
　　从医院离开以后，于东要赶去公司，把药交给王中华，让王中华代他送到云甸去。接下来几天，于东又要跑省外，事情不太顺利，几千万的生意谈得磨磨唧唧，对方斤斤计较，咬紧了于东底线不放。
　　随行的人又急又气，于东倒是平心静气，这样的生意也做过几桩，不至于窝一肚子气，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觉得不高兴。
　　于东给自己三天时间，但时间已到，生意还是没有敲定。没继续留守打攻坚战，第四天，于东叫手下人订了机票回程，下了飞机，天色早已擦黑，一伙人疲惫不堪，各自回去。
　　王中华早在机场候着，等于东出来就载人上车。车里开了暖气，气氛恬静，于东进了后座，闭眼假寐。王中华透过后视镜看着，岔口的时候提了一句：“回家吗？”
　　于东没说话，王中华就当他默认。过了一会儿，于东忽然睁眼，说：“不回，先去云甸一趟。”
　　王中华看着后视镜，笑了笑：“于老板，都这个点儿了，我看你也挺累的了，还去云甸？”
　　于东沉沉嗯一声，重新合上眼，说：“累了就在那儿睡了。”
　　云甸门庭若市，还是很热闹。于东下了车直接上楼，包间门虚掩着，但里面没有人。他进去找了位置坐下，四处看着。只亮了一盏昏黄的灯，在墙上有很浓的投影，窗帘是合着的，上面嵌着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这和之前不太一样，新换上的。
　　床上被褥掀开一角，看起来有些凌乱。于东估摸人是刚走，他把视线收回，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碰到喝到一半的水杯。他垂下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时候，贝珍宝回来了。没有人通知她包间里有人，所以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于东目光还在小茶几上，指着上面的一包东西，说：“没吃？”
　　贝珍宝顺着他瞄过去一眼，没吭声。
　　几天前王中华拿过来的药，于东的授意。她想了很久，还是没碰。
　　于东看着药，用医院药房的袋子包裹着，老专家替他装好，扎了个活扣，眼前的，还是那个袋子，那个活扣，仿佛他交到王中华手里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何止没吃，根本连碰都没碰一下。
　　于东笑了，说：“你要是在企盼你的那个男医生给你药，我想还是算了，他现在自顾不暇。”
　　贝珍宝一愣，说：“你怎么他了？”
　　“我能怎么他，不过是给他一些忠告。”于东摊了摊手，说，“而且，医生往往都很忙，干的都是些救死扶伤的活，你总是麻烦他，占用公共资源，不好吧？”
　　“我没有麻烦他——”
　　“那你是打算自己去看医生，自己去领药了？”
　　“有什么不可以？”
　　“你亲自跑一趟，领的也是这些药，”于东拎起小茶几上那包东西，说，“何必多此一举呢。”
　　贝珍宝抿着唇，一时没有说话。
　　“不如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于东站起来，走近眼前的女人，把她的手掌打开，她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敌不过他的力量，于东稳稳地把那包东西放到她掌心，“不要折腾了，不要这么累，试着依靠我。”
　　于东没有留夜。
　　但他也没有车，出了云甸，在灯火璀璨的晚上四顾无言。其实他已经累了，站着都不舒服，要找一根电线杆子先倚靠一下。
　　不远处有个小超市，门口台阶上坐着两个老人，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穿着贫简，男的在抽烟，女的和男的窃窃私语，没一会儿，齐齐看了过来。
　　这座城市繁华向上，但在很多不知名的角落，依旧容纳了很多不起眼的小角色。有作奸犯科，也有像这样的拾荒老人。
　　于东很快收回视线，反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这里的士很多，但要用的士的人也很多，所以并不太好打车。他打算走到下一个路口去。
　　身后有碎碎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与之对视的那两个老人，竟然隔着几步远，疾步跟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钱包搁在车上，车被王中华开走。不过还是有一些零散的钱，他取出来数了数，大约有七八十块。
　　于东全部给了那两个老人，老人互相看了看，眼神里交流。女的率先把钱接过，塞进自己口袋里。于东以为这就结束了，然而等他转身的时候，老人也往他这边靠拢，不知是不是想拦住他，再要一笔，像是贪心不知满足。
　　他皱了皱眉，觉得不耐烦了。
　　女的抢先在他发难前说：“你是不是去云甸找贝贝了？”
　　于东一愣，没回，女的又说：“你是不是就是于老板啊？”不等于东回一声，她就像是确定了一样，自顾自熟络地说：“哎呀，贝贝同事们都说过啦，有一个姓于的老板，对贝贝很照顾的——”
　　于东摆摆手打断，“你？”
　　她才反应过来一般，说：“我是贝贝妈妈啊，这个是我那口子，是贝贝爸爸。”她往旁边一指，这时候，这个男的才点点头，烟叼嘴里，手拿下来，伸过去。是要握手。
　　刚才距离远没发现，现在近了才看到，男的手是操劳惯了的手，指头很粗，又黑又油，不知沾了什么东西，连指甲缝里都是脏的。于东掠过一眼，当不知道，说：“没听她说过你们。”
　　“啊，是啊。”贝珍宝妈妈说，“我们都是农村人，不来城市的。好一段时间没见到贝贝了，我和她爸爸就坐那个铁皮火车吭哧吭哧地过来了呀，就带了几件衣服，一点钱。哎呀，你们城里真是很漂亮的啊，到处都是高楼——”
　　于东累得头疼，说：“你们怎么在外面坐着，不去找她。”
　　“哎呀，找了呀。我们还以为她来城里混得多么多么好了呢，没想到在干这个，说出去都丢死人了！我和她爸爸气死了，刚刚把她骂了一顿，闹不愉快了呀。我们两个出远门过来，就是想来投靠她的呀，现在么好了，我们钱也没有，住也没地方住，吃也没东西吃。”
　　贝珍宝妈妈愁眉苦脸，摇着头叹气。旁边贝珍宝爸爸一声不吭，只顾着自己抽烟，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慢慢滚着，在于东身上打量着。没一会儿，烟烧到底了，他也没舍得丢，吸着腮帮子大嘬一口，才把烟蒂随手丢了。
　　于东弓起手指，用指节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才说：“附近就有宾馆，你们先住进去，想吃什么就点外卖。”
　　“可是我们没有钱呀。”
　　“我有。”
　　贝珍宝妈妈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瞬间喜笑颜开起来，热络地去挽于东手臂，说：“哎呀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
　　宾馆前台办入住，又点了最近的快餐。外卖送餐速度很快，和于东几乎同时上楼。宾馆里两个老人早一人一张床舒舒服服地躺着，见有人来，才忙不迭起来。看到于东就跟看到行走的人民币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后头还随着一个送餐的，更是高兴，把人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还热情地请人进来坐坐，俨然把宾馆当自己老家了。
　　于东哭笑不得，亲自把外卖员送出门外，又把门合上。回身一看，贝珍宝妈妈正把那些快餐放到角落里，远离空调风口。
　　“怎么不打开吃？”于东走过去，贝珍宝妈妈一把拦住他，脱口说：“别别别——”
　　于东不明白，蹙眉问：“不饿？”
　　“哎呀，”贝珍宝妈妈笑呵呵地说，“饿还是有一点点饿的，但也不是很饿。”
　　于东彻底浑了，“饿就打开吃，这天儿，一会儿凉了。”
　　贝珍宝妈妈还是拦着，也没解释。坐在床边的贝珍宝爸爸忽然开口：“谢谢你啊小伙子，其实我们来的时候，贝贝已经请我们吃过了。”他从上衣口袋里又取出一支烟，习惯性地别在耳后，忽然想到什么，重新取下，递给于东。
　　于东摇头没接，淡淡扫了一眼，是他从没抽过的便宜货。
　　“那些快餐——”
　　他想说，宾馆里空调暖，食物摆久了就臭了，他反正下楼，不如带下去处理掉。
　　“没事没事，就放在我们这里好了呀，我们存着，明天可以吃的。”
　　于东意料不到的回答。
　　贝珍宝妈妈还是笑，说：“大不了我们不开空调了呀。”
　　贝珍宝爸爸帮腔：“我们农村人没有城里人金贵，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的。”
　　“是啊是啊，也省得我们再去花钱买了呀。”
　　这是为了之后的日子屯粮呢。于东这才明白了，好笑地说：“何必这样，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可以找我。”
　　“啊，好的呀，那留个电话下来吧！”
　　贝珍宝妈妈巴不得，左顾右盼找纸和笔，一时找不到，急了，生怕于东要跑走一样。最后在床头柜里找到笔，没有纸，干脆写在自己手上，一串黑乎乎的数字。
　　于东没打到车，最后还是打电话给王中华，让人多跑了一趟。
　　坐在车里，于东还摇头失笑。王中华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一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指的什么？”王中华一头雾水地笑笑。
　　“人。”
　　“人啊，那肯定的，不是有句话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于东没有再说什么，回想着，心里几分庆幸，是他，他才有能力处理这些奇人。
　　手机忽然亮起来，一条短信进来，来自贝珍宝——
　　你不要管他们。
　　俩老的嘴真快。于东没回，看了一眼就按灭。
　　紧接着又进来一条：我是他们女儿，他们的衣食住我会管的，你真的不要管。
　　于东直接关了手机。心里又暗自想着，确实人各百态，有人恨不得扒着他不走，有人却恨不得甩他老远。换个个儿就好了。甩他老远的这个，扒着他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