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2、02

　　贝珍宝咽了口口水。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提了句换个地方，就跟换件衣服一样随意。这种架势，显然就是平日里呼风唤雨惯了的，要不是富贵人家，要不是官权人家，总之就是吃穿不愁。贝珍宝其实并没有应付这类人的经验，她站在这男人眼皮子底下，显得有点局促。
　　也不知道于东有没有发觉她的心理活动，蓦然往前进了一步，顶着嵌在天花板上的一盏灯，看起来威风凛凛。
　　“带我去你那儿。”
　　“我那儿？”
　　于东居高临下地看着，说：“我知道，你们这儿，有的人是有自己的包间的。”他象征性地，像是寻找，更像是随眼逡巡，扫了圈四周的包间，没听到贝珍宝回答，又追问：“有没有？”
　　贝珍宝迟了几秒，才说：“有。”
　　接下来，于东没有顺其自然地要贝珍宝带他去她的包间，而是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像是要把贝珍宝看穿，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
　　这回，贝珍宝答得很迅速：“没有。”
　　俩字蹦出去，脸就发热了。因为她刚才，确实欲言又止了。
　　于东没深究下去，宽阔的身形一转，手臂一挥，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就好像他早知道，从这个方向走，才能找到她的包间一样。
　　贝珍宝尾随着，一直到上了楼梯，于东才停下来，换她带路。

　　她的包间不大不小，一扇玻璃门隔断了睡觉的地方和如厕的地方，睡觉的地方，床、衣柜和沙发组，别无其他。出来前合着窗帘，包间里漆黑一片。窗户上留了一道小缝通风，但没什么用处。包间内女人的气味很浓重，不是什么脂粉气，也不是什么洗发水沐浴露的气味，具体说不上是什么，但确实是女人的味道。
　　于东忽然间，觉得心旷神怡。
　　他三两步就走到床边，轰然倒下，翻半个身，枕着个鼓鼓囊囊的大枕头，舒舒服服地平躺着。贝珍宝亮了灯，他闭着眼，两手搁在脑后，无知无觉。
　　总不能就这么毫不顾忌地，躺到他旁边去吧。
　　贝珍宝想了一小会儿，绕开床，到沙发上坐下。
　　没人说话。
　　贝珍宝工整地坐着，宽大的睡裙挎着，在胸腿之间拢出一个小三角，她把手搭到腿上，空飘飘的小三角就被压扁了，勾出个近乎直角的线条轮廓。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出入云甸会所的男人，大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也有些清瘦的，但都上了年纪。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儿，红灯酒绿，纸醉金迷，无所事事，人至壮年，却已没了气儿。
　　这股气儿怎么形容，贝珍宝说不出，但能明显感觉到。她觉得意外的是，面前这个男人，好像还存着这股气儿。
　　明明只是这么不作为地躺着。
　　贝珍宝注意到了，于东躺得很笔直，两条裤管就像两支笔。他的两只脚一上一下地扣在一起，恰好挨上床尾。平日里，贝珍宝睡在这里，整个人抻直，也碰不到床尾。
　　他很高。
　　一边想着，贝珍宝一边把视线从脚挪回脸。她发现，于东似乎在笑，好像是知道她在偷偷观察。但再定睛一看，那张俊俏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眼睛仍是闭着的。
　　贝珍宝又觉得脸颊发热了。
　　“你就坐在那儿？”
　　贝珍宝反射性地直了直背。
　　床上，于东把眼睛睁开，好笑地打量着贝珍宝，说：“干你们这行的，像你这么冷静，早就没饭吃了。”
　　干这行的姑娘，都特别主动，见着有钱有势的男人，各个都是前仆后继的，为的就是把饭碗拿牢，谁敢摆着姿态端着。不过贝珍宝倒也不是拿乔，于东看出来了。
　　“你又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贝珍宝抿了抿唇，于东催促：“怎么不说？”忽然想到大堂里的事儿，笑了一下，问：“是不是怕我？”
　　贝珍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行了，我又不吃人，不就砸了俩杯子么。”于东说：“实话和你说，我活了二十多年，也就砸了俩杯子。现在吧，后悔了，瞧把你唬的，成哑巴了都。”
　　“你以前去过会所。”
　　“嗯？”
　　贝珍宝又抿抿唇，“你不是第一次来这种会所，那个表，你是乱填的。对吧？”
　　于东呵了声，说：“你憋了这么久，就想和我说这个？”
　　贝珍宝没吭声。她想了好久，于东知道她有自己的包间，又知道这行的女人都是什么模样。说话做事也一点不慌乱，完全不像个新手。她揭穿他，他也不痛不痒。
　　“你倒是很机灵，不过机灵用错了地儿。”于东说，“这个问题很重要？来这儿寻欢作乐的男人多了去了，你难道各个问清楚？”
　　贝珍宝偏了偏头，在找手机。
　　于东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角角落落里，都是昏暗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种仿佛遮了个盖头的朦胧感，使人的反应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贝贝。”于东心平气和地喊她，“你全名叫什么？”
　　“贝珍宝。”
　　“贝珍宝。”于东跟着念了一遍，“又是贝，又是珍，又是宝的，俗。”
　　“那你和云姨一样，叫我贝贝。”
　　“也俗。这不狗名儿么。”
　　于东把自己说乐了，看了眼贝珍宝，指了指，“你又有话要说了，说。”
　　“你名儿也俗。”
　　“俗在哪儿了？”
　　“我老家那小村子，才不到三百口人，有快一百人叫什么什么东。”
　　于东更乐了。
　　“行，都俗。那咱俩就谁也别瞧不起谁。”
　　“我没瞧不起你。”
　　于东扬扬眉，说：“我进来躺这儿，你坐那儿看我，什么眼神，你以为我瞧不出来？”他撑着坐直，靠着床头，还是自如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来这儿的男人？单身也就罢了，有多少是已婚的，家里红旗不倒，外头还彩旗飘飘。”
　　“那你是不是也是守着家里红旗，还想养着外头彩旗？”
　　于东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贝珍宝没再说话。在二楼远观过这男人发火，都觉得他不好惹，现在，同一个包间里，更能感觉到空气的僵硬。
　　冷不丁地，于东说：“你去洗澡。”
　　贝珍宝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们这儿的高级vip可不便宜，你也看到了，那一沓钱，都是为了睡你投的。”于东努努下巴，指向玻璃门，“你再瞧不起来这儿的男人，也得尽你的本分事。让你洗澡，你就给我去洗澡。”

　　玻璃门啪嗒一声合上，磨砂的玻璃，只能依稀看见里头一段曼妙的身影，但很快，又被热腾腾的水雾笼了去。
　　于东没有焦点地望着，心里很空。
　　忽然响起一阵铃，哔哔哔地叫了一阵，于东想也没想，伸手去捞手机。没有任何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实际上，来这儿之前，手机已经被他调成飞行模式，现在的他，和石沉大海也没什么区别。
　　响铃的手机是贝珍宝的，刚才怎么找也找不到，居然好好地放在洗手间里。
　　贝珍宝关了水，把手擦干，拾起手机。
　　云姨给她发微信，仨字：先不飘。
　　贝珍宝松了口气，但低头一看自己光秃秃的身体，又有些为难。在微信的输入框里敲了几行字，想了想又删除，再敲，再删。
　　在包间外头的云姨没等到回复，让经理去包间找人，经理应了一声，跨出一步又返回来，说：“云姨，我刚看见了，贝贝带人去她包间了，没去唱歌。”
　　“知道了。”
　　“那，我直接去贝贝包间找人？”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

　　云姨一点也没耽误，转眼到了贝珍宝的包间。饶是这情况，她也不觉得焦急。
　　半小时前，替于东那跟班找了几个姑娘，安顿到澡堂子里去了。这人大名王中华，这么一社会主义好的名字，人却一瞧就晓得不成大器，左右手搂着姑娘，满脸红晕，高兴得差点上天了。之前那些不愉快，自然也全抛脑后了。张口一个云姨，闭口一个谢谢。
　　云姨应付着他，说：“只要您高兴，我们就高兴。”
　　这时候他倒是有点脑筋，女色当前，没忘了自己老板，说：“老板高兴，我就高兴。”
　　云姨笑了：“要你那个老板高兴，可不容易。”
　　“那个谁，什么贝贝，不是给他了么。”
　　云姨火眼金睛，也不知看出什么了，摇摇头，“我看他来这儿，本就不高兴，也根本不是来寻高兴的。”
　　“这你都知道？！云姨，我佩服佩服啊！”王中华这才舍得把几个姑娘放了，回过去和云姨说，“其实，于老板是不喜欢这种地方的。以前来，那是为了应酬，没办法的事。后来呢，做大做强了，可以随着自己了，能不来，也就不来了。”
　　云姨点着头，嗯了一声，“那今儿怎么又来了呢？”
　　“还不是为了那谁——”
　　“谁？”
　　云姨瞪着眼睛等着，王中华却知道自己不得多言，就此住嘴了。
　　“反正吧，咱们这于老板，你看着挺不近人情的，为了个陌不相识的姑娘，还给你砸钱侮辱人。其实吧，他平时根本不这样。这回我看他是栽了，不然他说什么也不来这儿啊！”
　　王中华回想着画册里的写真，叹道：“啧啧，你这儿的姑娘，各个浓妆艳抹，看着精致啊，是他喜欢的型儿。我看你挑过来的几个姑娘，和那谁都有几分相似。结果你瞧他怎么着，挑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
　　招招手，王中华又把几个姑娘搂回怀里，说：“要我说，我手里这几个，不比那个什么贝贝好看啊？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于老板，这不仅是过不了关，他妈的过个关，眼还给过瞎了！”
　　云姨没发一言，目送王中华顶着跨走了，才心想着，一个跟班的眼光能高到哪儿去，越是站得高看得远，才一览众山小，才知道哪种女人不过尔尔，哪种女人是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