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1、01

　　楼下大堂吵吵嚷嚷的，已经闹了好一阵了。玻璃杯哐当砸碎，贝珍宝终于从自己的包间里出来，沿着故意打暗灯光的墙走了一段，正对着刷着银漆的护栏，前方头顶悬着繁杂奢华的大吊灯，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格外打眼。
　　贝珍宝眯眯眼睛，垂下眼皮，视线投向大吊灯下。云姨不愧为云甸会所的老板娘，护着身后一排娇滴滴的姑娘，一马当先地顶在最前头。她对面的男人不高，嗓门却很大，表情凶巴巴的，语气里太多不满。云姨四两拨千斤，一一化解了。男人好像没辙了，挠了挠头顶，大堂里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朝身后看去。那儿摆着一架真皮沙发，沙发里躺坐着个男人。沙发是黑色的，男人的头发和衣服也是黑色的，贝珍宝占据有利视角，事先居然没发现。
　　“于老板，你看这——”大嗓门的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询问。他刚才的声色俱厉，原来不过是狐假虎威。
　　云姨谨慎起来，脸上挂着笑，往前挪了两步，同样小心：“于老板，我这儿的姑娘千千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您要什么没有啊？您发句话，我给您挑个满意的来！”
　　大堂里的几个姑娘听着话，抬起头来。
　　半个小时前，她们忽然被叫了过来。老规矩，排好队，陪着笑，候着大驾光临的老板钦点。都是风月场所里耗久了的人，这些姑娘一眼就认出来，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老板，一个是跟班。
　　跟班往她们这边瞥了好几眼，那双色气的眼，恨不得涂上万能胶，牢牢地粘在姑娘白花花的大腿上。沙发里的男人，却手捧着画册，不紧不慢地浏览着。画册里全是姑娘的写真，有些初来乍到的老板，不熟悉云甸会所的姑娘，就翻画册，看中哪个，就喊哪个出来作陪。
　　画册里的姑娘各个漂亮得不得了，却把于东看得眼疲劳。有眼无心地翻了一会儿，越翻越不耐烦。他所有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旁边西装革履的经理躬身等着，察言观色，不免有点心慌。
　　总算，画册硬纸唰唰的声音暂时停了下来。
　　其中某页，被于东的食指中指，两面夹击着，直挺挺地竖立在中间。于东稍把头往一侧偏了偏，目光锁定在某张写真上。
　　“就这个。”
　　叩叩两声，于东手指在女人脸上点了两下，顺道把画册一并递到经理手上。经理没接，礼貌地把画册推回去，说：“这个，恐怕不行。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于东说：“就这个。”
　　经理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姑娘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她呢，一般情况下，是不陪夜的。”
　　“笑话。”于东呵笑了声，说，“出来卖的，还有不陪夜的？”
　　“是的呢，这姑娘比较特殊呢。”经理掐着声音笑了笑，抬眼看过去，赫然发现，于东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行，那你告诉我，什么情况下，她会陪夜。”
　　经理咽了下口水，想了想，忙过去替于东翻画册，“您瞧这个，人美歌甜，说话跟百灵鸟似的，您肯定喜欢。或者这个——混血儿，花样比中国姑娘多得多。”推销了一个两个三个，闭口不答于东的问题。
　　经理是个能说会道的，一般来说，话说这份上了，来这儿的老板也不会太难为人。春宵千金，选个中意的，该干啥干啥去了。偏偏于东不，经理甚至都不知道他怎么了，非得轴在这事儿上。
　　那个玻璃杯，就是这时候砸的。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于东冷眼瞧着经理，说：“你什么意思？三番两次叫我换人？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当听不见？”
　　经理忙赔不是，心中暗想，这是碰上黑面阎王了。惹不起惹不起。于是，脚底板抹油，找个理由脱身，立马回去搬了救兵过来。
　　云姨过来的时候，于东不发一言，倒是他旁边那个跟班，跳着脚嚷嚷。
　　于东还黑着脸，俩眼睛黑亮，直盯着云姨，说：“你废话也别多说了，把我要的带过来，这事儿我就当算了。你们搞服务行业的，别砸了自己招牌。”
　　“于老板说得对。”云姨笑着点头，“我们经理刚才肯定冒犯您了，惹您生气，今儿您放开了玩，唱歌打牌洗澡睡觉，都不收您的了，我们给您赔罪。不过您要的这人，我们也是真对不住了。会所也有规矩，这姑娘，确实不陪夜。”
　　于东拧了眉。
　　他从沙发里直身，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手交叠地握着，大拇指在另一大拇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那这事儿可怎么解决？”于东说，“你们的画册我看了，没一个我看中的，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过去眼的，你们又不放人。来都来了，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还是怎么着，你陪我睡觉啊？”
　　后一句，完全的玩笑话。云姨保养得当，但再怎么保养，也已经奔五了。不说地位，就凭她这年纪，平日里，也少有人敢得罪她。这时候，居然被于东这么个二十几岁的人调侃，云姨也没法心如止水。
　　“于老板，”云姨说，“还是那句话，今儿您在这是客，是上帝，您想玩什么，怎么玩，您随意，产生的所有开销，我包了。但您要的这人，没法儿。”
　　于东又砸了个玻璃杯。
　　“我也还是那句话，你别砸了自己招牌。我告诉你，今儿这人，我他妈睡定了！”
　　他把手伸进外套内衬里，取出一沓钞票，安在桌角，没一会儿，又取出一沓，叠放上去。“够吗？”于东看向云姨，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儿，说，“不够还有。”
　　“这不是钱的事儿，哎——”云姨琢磨了下，说，“那行，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这就给您去叫人。”背了身，对经理使了个眼色，指使道，“你去，看看人在不在。”
　　经理这人精，立马反应过来。钱再多，人也不能给。不过就是跑个腿的事儿，回来就说人不在，这黑面阎王还能把会所翻个底朝天，把人找出来不成？
　　领了旨，经理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留下云姨继续应付着。大堂里渐渐静下来，于东面前的桌上，两杯茶水，都被糊地上了，于是，云姨吩咐着，让人给于东新沏了杯茶。
　　端茶倒水的功夫里，于东心底的无名火渐渐湮灭，随意地拿眼神打量了会所的四周。除了脚边上的狼藉，头顶的吊灯称得上金碧辉煌。二层的护栏角落依次等距摆着近人高的绿植，包间门开开关关带起的风，吹得植物叶子轻轻摇晃。
　　于东草草地扫过，眼角处忽地闪过什么，白的，黑的。他把视线扭回去。
　　贝珍宝偷听偷看了好一阵，没料到底下人会这么突如其来地看上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躲。猛一闪身，就站到绿植后去。
　　于东全看在眼里，觉得好笑，说：“躲什么啊。”
　　除了贝珍宝，一时之间，没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时候，经理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佯装出了汗，用袖口抹了两把，不卑不亢地报告：“不好意思啊于老板，你要的人，刚好不在会所。”
　　“是吗。”
　　于东心不在焉地回着，眼睛直盯着那盆绿植。没一会儿，植物叶子又颤悠悠地晃起来，紧接着，白和黑一并映入了人眼帘。
　　贝珍宝刚睡醒，身上挂着件挎着的长袍睡裙，穿得久了，洗得旧了，白色纯棉布上留下一道道褶痕。乌亮的长发看样子没精心打理过，不烫不染不梳，以一种最原始的状态，自然地垂挂着。
　　顺着节节楼梯，贝珍宝慢慢下来的时候，大堂里没人吭声。目瞪口呆的经理站在云姨背后，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人明明就在眼前，刚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云姨。”贝珍宝站到了云姨的右手边，云姨对她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自己下来了。”又看了眼于东，知道什么也瞒不住，干脆说：“于老板，这样吧，您这钱，我们就先收了，给您办个高级vip，一会儿让贝贝陪您唱歌去。”
　　“行啊。”
　　“来，麻烦您先给填个信息表，我们前台好录入。”
　　信息表也就一页，不过自打离了学校，于东就没动过纸笔，眼前密密麻麻的字，看一眼他就头大。把姓名电话填了，下面居然还有几条信息问答。于东胡乱画了几个圈上去。
　　表填好了，没给前台，云姨先拿走过目。贝珍宝也凑一块儿看着。她看表，于东就看她。和写真上不出二致。
　　“您第一次来会所？”
　　“嗯？”
　　云姨指着表上，“问是否去过类似会所，您这里填着零。”
　　于东笑笑，把手臂枕在脑后边，“是啊，不信？”
　　云姨瞅了瞅他，没说什么，把表给了前台。“已经给您开了包间，音响和酒水都备好了，让贝贝带您过去。”
　　包间就在一楼，走到底，就是。
　　贝珍宝在前面带路，没回头，只觉得于东和她保持着距离。忽然之间，声音在头顶裂开，说：“换个地方吧。”
　　贝珍宝扭头，这时候，她才发现，于东离她格外近，不过是没弄出动静，让人难以发觉。
　　“可是，包间已经开好了。”
　　“那就关了。”于东说，“我根本就不爱唱歌。”
　　“那你爱干什么？”
　　他想了想，短短地笑了一声，说：“睡觉。”
　　贝珍宝深吸口气，两眼不知是睡懵了，还是本来如此，给人一种天然的感觉。
　　“你情史是零？”
　　“嗯？”
　　贝珍宝说：“你表里填的。”
　　于东笑了，说：“是啊，是零。这不来这儿，等你给我开发开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