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黑泽空

4、第四章

　　“烺月姑娘。”
　　正沉思着的烺笙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顿时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来人身披貂裘，手中撑着把落满了雪的红纸伞，进了洞后看起来万般不情愿地将揣在右手宽大衣袖里的左手伸出来，抖去伞上厚厚一层雪，合上了伞。
　　君珝随手把伞靠放在一旁，解了貂裘，拍打掉落在貂裘上的雪粒，这才抬起头来，一眼瞧见坐在桌边的烺笙。只觉那人眉目之间依稀与烺月有几分相似，却比烺月多了几分锐气，而他肩上披着的那件裘衣也很眼熟。像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愣的可爱，君珝不禁挑眉哼了一声：“嗯？”
　　“九公子，正巧我刚沏好了茶，坐下喝一杯暖暖身子吧。”烺月对君珝的突然造访早习以为常，拿过反扣在茶盘上的茶杯，仔细烫过一遍之后倒满热茶。
　　“这是谁？”
　　还没等烺笙开口，君珝已经踱到了他的跟前，一直似笑未笑的眼里浮上一丝玩味，就好似在看着什么有趣的玩物。烺笙被君珝盯得几乎要透不过气，猛地站起身来逃出将自己笼罩住的阴影，这才发现君珝竟然要矮他一些，顿时两人立场颠倒，不必再被人俯视的烺笙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暴露出他此时心里莫名涌上的得意。烺月有些好笑地看着烺笙跟君珝暗自较劲，食指敲了敲桌面引来两人的注目。
　　“阿笙，干什么呢。”
　　“哦，那个小狼崽啊，我还以为会是个少年。唔……”君珝抬手比划了下两人相差不大的身高，耸了耸肩。绕过一脸不悦的烺笙，坐到一旁拿起烺月沏好的茶，斜眼看了眼还站着的烺笙，勾勾手指虚点了下他的座位示意让他坐下。
　　烺笙偷偷瞥了眼烺月，拖着凳子挪到离君珝稍远些的地方，近乎本能地和他拉出距离。
　　烺月注意到君珝左手掌心处缠着几圈白布条，关切地问道：“九公子可是受伤了？”
　　“嗯？不碍事。”君珝一脸不在意地晃晃左手。想到给他留下伤口的人，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那一瞬即逝的冷笑正落入了闻声抬头望来的烺笙眼中。忽地感受到来自身旁的视线，君珝侧过脸，正对上烺笙的目光。他眉梢一挑，拉起衣袖遮住左手。“对了，我这次来是想给你这个，不知你可还记得它？”说着，君珝从宽袖中掏出一个雕工精美的小木匣推到烺月面前。
　　烺月接过小木匣打开来，只见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翡翠色的玉钗，那一刀一刻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甚至连第一次戴上它的场景都还清楚地记得。摩挲玉钗的手有些发颤，紧咬着下唇的牙因为太过用力，几乎就要洇出血来。
　　“兴平村，池书川。”君珝缓缓吐出这六个字，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可要去见他的转世？”
　　“……嗯。”正要合上木匣盖子就发觉手上木匣有些过于沉重，指尖沿着木匣的里层摸索了一圈，拿出放置玉钗的顶层，底下的夹层里塞满了碎银。“九公子，这……”
　　“烺月姑娘难不成是想就这么走着去？兴平村可离这里远着呢。行路住宿，以至于落脚定居，这些银子应该是够的。若是还有什么困难之处……”这时君珝将目光转向烺笙肩上披着的那件狐裘，低声唤了声“离儿”。那件狐裘忽地自己离了烺笙，飘落在地化作一只灵动可人的小雪狐，小跑上前亲昵地磨蹭君珝向它伸来的手，舔了舔那圆润的指尖。君珝一把抱起小雪狐让它站到桌上，继续道：“还是让它跟着你吧，有事尽可差它来寻我。”
　　“姐姐，我也跟你一起去！”
　　“阿笙。”烺月朝他摇了摇头，任由小雪狐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上，将玉钗重新放回木匣中，合上盖子。“九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致猜到烺月想要说什么，君珝用小指挑去杯中漂浮在面上的碎茶叶，抬眼淡淡地笑了笑。
　　“放心，我可以为你的家人寻一处安全的居所，保他们无忧。”
　　“烺月想拜托的是另一件事。与其千辛万苦避世而活，不如在世间谋得一席之地。”
　　“……烺月姑娘，我向来不在外头长期滞留，而且居所不定，这你是知道的。如果只是要一所宅子倒是小事，可……”君珝看向一旁的烺笙，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对他的一脸疑惑回以荡人心神的笑，说出的话却一点情面不留。“我看这小狼崽却不像能和人打好交道的。我且问你，给你一个大宅子，你能否打理好？总不是让我每月给你发月例供着养着？还有，万一你并非人类这件事暴露了又该如何？”
　　一字一句连番向他砸来，烺笙搭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双唇抿成一条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又没说要……”
　　“刚才喊着要跟着烺月姑娘一起走的可不是我。”
　　“姐姐！”
　　这声“姐姐”刚出口，烺笙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冰冷的脸颊被动地贴在女子温软的胸前，他顿时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站在烺月肩头的小雪狐转身跳落在地，小巧黑亮的鼻头微微抽动，在桌椅下钻来钻去。
　　“阿笙，听姐姐的话。”烺月低下头，抬手抚摸烺笙的头发。
　　“姐姐还是选择了那个人，是吗？”
　　“对不起，我想跟他在一起。若不是如此，当年也不会独自离开。”
　　烺笙沉默了好一阵，才闷闷地开口最后唤了声：“……姐姐。”
　　“跟着九公子去吧。”
　　脚边似乎有东西在动，君珝俯身望去，不知何时那只小雪狐居然跑到他脚下了。他抱起小雪狐，用食指挠骚它的下巴。小雪狐舒服的眯起眼嗷嗷了两声，用脑袋蹭蹭君珝的衣襟，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再抬头时烺月已经松开了烺笙。
　　“可是决定好了？”君珝两手架起小雪狐，放它去该去的地方。“烺月姑娘的家人我自然会派人去接来，暂且让他们住在这里。”离了君珝怀抱的小雪狐跳上桌子，三步两步地又爬到烺月的肩上，变成一件暖和的狐裘。
　　外头的雪已经渐渐地停了，君珝重新披上貂裘，径直走向洞口。拿起自己带来的伞往袖子里一揣，那伞就像消失在他衣袖之中一般。他回头看了眼还坐着不动的烺笙，开口喊道：“小狼崽，走了。”
　　烺笙吸吸鼻子，瞪了君珝一眼，道：“我有名字，别老‘小狼崽’、‘小狼崽’的叫！”
　　“哦，烺笙，快点。”

　　洞外的寒风阵阵迎面而来，积雪从不堪重负的树枝上簌簌落下。那两行来时的脚印已被完全覆盖，一前一后往山下而去的两人又在洁白一片的雪地里留下了新的脚印。君珝朝手心呵了口热气，将双手伸进衣袖里揣着，微微抬起下巴去看落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烺笙。
　　“怎么，舍不得烺月姑娘？”
　　这问法听着怪怪的，烺笙蹙起眉头抬眼看君珝，道：“……那是我姐姐。”当然舍不得。
　　君珝轻哼一声，倒退两步与烺笙并肩同行。见他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跟初见时那个气势汹汹的模样天差地别。忽地起了想逗逗他的心思，伸出手来像之前逗小雪狐那样轻挠他的下巴，看烺笙受惊地往后一缩，忍不住笑了起来。烺笙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愣愣地盯着君珝又揣进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想起他那一闪而过的冷笑，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也不理解他这突然的举动有什么意义。
　　“回头等烺月姑娘安定下来了，我带你去看她便是，别这副模样，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现在这里除了你我哪还有别人。”尽管心里清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烺笙还是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就要去见‘别人’了呀，就跟你说走快些，天都要黑了，你这样明天都到不了苏央城。”
　　说着，君珝缩地成寸不过几步就已经将烺笙远远抛下，烺笙连忙去追，却还是怎么也跟不上。眼看着君珝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烺笙一咂舌，变回原形飞奔追上，速度竟也不输君珝。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带着灰狼上青楼这种事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