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爱过，你有没有》向北方

10、等再会如期

　　【1】
　　“你怎么会……”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陈筝还没等林廷叙坐下来，就开口问。
　　“学校越来越差了。我在那里没什么发展空间，所以想上临床看看，刚好我和你们院长关系还可以，他说我可以先来这里过渡一下。”林廷叙还是像以前一样，吃饭的时候说话就会皱着眉头。
　　陈筝点点头，她突然想起冯翼的话，“你认得颜韵吗。年初在我们这里见习的姑娘。”
　　林廷叙想了想，“我知道她。哎呀这姑娘，我一见她就觉得你和她特别像！性格很敏感，容易想太多，但是又挺刻苦的。所以课题论文什么的我都给她负责，她也挺争气，第一篇论文快发了。唉？你当时也是差不多大三发的论文吧？”
　　陈筝冷不丁被问了一句，她反应了一下，“嗯对，也是大三的时候。”
　　“颜韵家里有点事，当时就没和他们班一起出来见习，后来她来找我说安排见习医院，我想你在这里，干脆就让她跟着你吧。”林廷叙吃的很快，一碗饭已经快见底了。
　　陈筝边吃边感叹，其实她很清楚，在林廷叙心里她肯定是特别的存在，不是男女的情愫，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你谈恋爱了吗？”林廷叙喝了口汤。
　　“没呢，别提了，后来我想留在北京，就顺便把博士一起读了。读完出来发现哪还找得到对象啊！别人一听我是个女博士，都觉得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陈筝和林廷叙一起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林廷叙坐直身体，拿筷子点着桌面。
　　“找对象千万不能太在意学历。对方是博士又怎么了？他人品不好吃亏的还是你。你要找的人一定得是有责任心的，比你能力强的，这样你们的关系才能平衡。但是这和他什么学历没关系。趁年轻赶紧找一个吧，很多岁数大了的人可能被之前不好的经历伤害了，他全心全意为别人付出了，但最后没有好结果，可能从此之后他的戒心很强，对你就会有所隐瞒。这样的婚姻就没有意义了。”林廷叙一口气说了很多，陈筝看着他苦口婆心教育自己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她庆幸自己当初忍住没有表白，十年前他是她的老师，教她专业知识，十年后他做一个长她八岁的朋友，教她人生道理，陈筝很感激，命运虽然让他们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他不曾忘记她。
　　世界上最好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互不打扰又心有牵挂。陈筝和林廷叙，是在食堂都能把一顿饭吃的有声有色，谈天说地到精彩的地方默契的相视一笑，这样的关系……陈筝不得不说一句，可喜可贺。

　　和林廷叙在食堂楼下道了再见，他去院办办理手续，陈筝回科室午休。今天中午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是久未出现的湛蓝，陈筝掏出手机找着拍照角度，身后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那个声音太久没出现，陈筝一时没辨别出来是谁。
　　她回头，看见冯翼也站在食堂楼下，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怎么了？”陈筝先朝他走过去。
　　“他来了。”冯翼低下头嗫嚅道，“他到底还是来了。”
　　“哈？”
　　“上次在你学校碰到他，他的表情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绝对不只是老师学生这么简单。他心里有你。”冯翼一直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责备，陈筝越看越好笑。不只是他现在的样子，还有他明明不知道事实又偏偏如此笃定的傻气。
　　“冯翼，你想多了。我确实喜欢他，但他心里从来没有过我。要说有，也是老师对学生的照顾而已。他来这里工作也是因为私人交情，碰巧我又在这里。我和他故事很多但又很简单，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陈筝抿嘴笑了很久，冯翼才抬头。
　　“你刚才……是在向我解释吗？”他眼里泛起小孩见到新玩具一样的欣喜。
　　陈筝被一下子问住了。解释？她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什么，况且这才是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说话。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还在眼前，陈筝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起。
　　“怎么，不和我闹别扭了？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陈筝揶揄他。
　　“我不是怕你尴尬吗……”
　　“我不喜欢你可我们还能做朋友，没什么尴尬的，多大的人了～”陈筝笑着白了冯翼一眼，“行了行了回去休息吧！”
　　冯翼跟在陈筝身后走回办公室，他眼里的陈筝终于不再是自持自矜的模样，她一下子变得活泼开朗眉眼带笑。冯翼知道是因为那个叫林廷叙的男人，刚才他们在食堂旁若无人的谈笑，他看在眼里，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冯翼有些沮丧。她愿意向他解释这么多，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2】
　　林廷叙来了以后的那个夏天，碰巧一年一度的三伏贴格外的受人欢迎。林廷叙看着这个架势和陈筝开玩笑，“信不信最后这里会炸了哈哈哈～”
　　“别笑了！你不知道南方人的性格，每年这个时候我头都要两个大！”陈筝经历过几年的三伏贴，病人常常因为排队顺序大打出手，摔凳子拍桌子的也不是少数。南方人的性格大多斤斤计较又精明的可怕，不愿意自己吃一点亏，一点不如意都要辨个明白。
　　林廷叙撇撇嘴，表示不相信，“没这么可怕吧～”
　　陈筝赶紧皱着眉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到时候可别和那些病人打起来，都是些老大爷老大妈，弄不好就要高血压了！”
　　林廷叙笑了一下，“放心，你知道的，我不会吵架。”
　　陈筝在他的那句“你知道的”里愣住了很久。她反复揣摩着，竟然读出一种窃喜，一种只有她能明白的甜蜜。
　　那是陈筝工作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林廷叙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什么事都第一个想到她。他的课题基本都是推拿方向，他也从来不知道避嫌，有机会都给陈筝。科里当然会有闲话，陈筝听到过几次，也和林廷叙说过，但林廷叙不以为意。
　　“那又怎么了？把事情交给你我习惯了啊，对吧？”林廷叙一手拖着腮帮子，笑着看陈筝。
　　陈筝无奈的摊摊手，“哥们儿我是针灸科医生啊……”
　　林廷叙没接话，他只是站起来拍拍陈筝的肩膀，“没事，别想太多。就当帮我的忙了。”他眨了眨眼，“我去楼上办公室有点事，你下了班赶紧把这些写完，不然得来不及了。”
　　陈筝看着眼前摊在桌上的一堆文件，她明白林廷叙的苦心，陈筝想起大学林廷叙把自己的论文交给她写，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你试试吧，我懒，不想写了。”当时陈筝被他的话噎得没话说，后来考研复试的时候，当她凭着这篇论文最终打败对手，站在名校的门口时，心里对林廷叙的感激一度超过了喜欢。又是哪一次闲聊陈筝记不得了，林廷叙自己都觉得神奇，“我让你写论文，只是想让你在考研上多个砝码，没想到连方向都一样，太巧了。”他连声说着太巧了，陈筝在他对面却拼命才能忍住眼泪。
　　那时候陈筝才知道，他说的那句，“我给你的都是别人给不了你的”不是玩笑，不是夸张，他确确实实站在他的位置给了陈筝他能给的所有。

　　陈筝拉开凳子，坐在电脑前开始敲着键盘。夜幕降临了很久，陈筝在肚子发出巨大的叫声后才回过神，竟然已经七点半多了。她看着林廷叙放在座位上的包，决定再等一会。窗外霓虹灯一闪一闪，陈筝看的出了神。
　　“你还在？”林廷叙回来看到陈筝还在，很惊讶的问。
　　陈筝一时不知道怎么掩盖她在等他，有些语无伦次，“啊，我，我想着来不及了，就想今天写完。”
　　林廷叙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低着头轻轻的说，“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陈筝涨红了脸，更结巴了，“怎么可能！我就是把这些写完。”陈筝迅速把回家要用的文件整理好，害怕林廷叙继续追问怀疑她在办公室逗留这么久的原因。
　　“我先回去了。”陈筝把文件摞齐，抱在手里，脚已经跨出了办公室。
　　林廷叙眨了眨眼，从椅背上拿起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筝停在原地。这句话陈筝等了将近十年。他终于不再把她当成差了一辈的学生了吧。至少陈筝这么认为，就算别人告诉她，这是成人之间的客套也好，是礼貌也罢，陈筝都觉得，何其难得。这么多年暗恋让她极容易满足，零碎小事，锱铢好意，都能让她好梦一整晚。

　　他们一起走在华灯初上的路上，陈筝偷偷侧过头看林廷叙。他突出的喉结，他脸的线条，他眼里一贯的温和。她多希望这一刻，他和她一样，不要什么花好月圆，笛短萧长。

　　【3】
　　大三快结束的某个周五，也是陈筝倒数几个在模拟医院值班的日子。她终于等到一个月轮到一回，她在这里值班，林廷叙在隔壁上课。
　　秦眠是实验室助理，管着实训室的钥匙。陈筝问她拿了钥匙，又坏笑的眨眨眼睛，秦眠白了陈筝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就这点德行！”陈筝嘿嘿傻笑着把秦眠推出门，又和其他同学道了再见，一个人坐下来继续看书。
　　房间里很安静，陈筝把门开一条小缝，努力辨别着林廷叙在隔壁上课的声音。只可惜她听不完整，只能偶尔听到几个词。面前的书看了一晚都在同一页，陈筝索性停下来玩手机。时间一点点逼近下课，陈筝的心也随着时间过去跳的咚咚咚响。她把门缝开的更大一点，营造出随手忘了关的样子，又刚好能让走过的林廷叙看到她。
　　果然……下课了的林廷叙晃晃悠悠走过陈筝所在的实训室，看到她在里面，推开门走进来。
　　“干嘛呢？”
　　“看书啊。”陈筝慌张的抬起头。
　　林廷叙站在陈筝对面，低头玩着手机。陈筝害怕他掉头就走，手忙脚乱的收拾桌上的书。想和他同行的心情暴露无疑，陈筝知道自己太莽撞了，但行动跑在了理智前面。
　　“你还不回去？”林廷叙问。
　　“噢，秦眠把钥匙给我，让我锁门。”陈筝终于拉起了书包的拉链。
　　“你把钥匙给我就行了啊。”直男林廷叙真是……陈筝刚想笑，“你不会是在等我下课吧？”林廷叙的声音有些含糊。
　　“啊？怎么会，宿舍太吵了，我刚好在这里看看书，看你在上课就没过来打扰你。”陈筝解释了一连串，她边锁门边说，钥匙插反两次，拧反了两次，终于锁上了隔壁的门，林廷叙已经往外走了。陈筝赶忙把值班室的门也锁上，“你走不走？”林廷叙看陈筝没跟上，偏了偏头，朝她问了一句。
　　“走走走。”陈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好，就跑上前。
　　到实训楼门口，林廷叙却往办公室走。
　　“你不回宿舍？”陈筝站在原地。
　　“不了，还有课没有备呢，拜拜。”林廷叙头也不回的走，陈筝的“拜拜”像是网络延迟，又像是只加载到嘴边，再也没有网速说出声音。
　　她拖着脚步，失落的往宿舍走。一晚上的精心策划，却被自己搞得不能再糟糕了。她计算好门开的大小，计算好时间，却偏偏算错了他的去向。就像那次冬季长跑，跑着跑着他们还是跑散了。陈筝没有身份理所当然去问个明白，那么就只能接受这样一次次的尴尬、失望。

　　陈筝醒过来的时候才五点不到。她梦到了大学的时候，他也对她说，“你不会是在等我吧？”对话一字不差，场景也一一还原。
　　陈筝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昨天晚上林廷叙送她回家，他们边走边聊，聊到开心的地方一起笑，他损她的时候，她搡了一把他的手臂，他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她。人行道那么窄，怎么够他们打闹？两个成年人在街上毫无形象玩的像初中生，陈筝想着想着，竟在黑夜里笑出了声。
　　陈筝在夜里虔诚的祈祷，她对明天没有要求，对未来没有期待，只要和他一直这样，不要走远就行。她可以陪在林廷叙身边，陪他一直等，等到他遇到下一个人，或者，等到他终于看到自己。

　　【4】
　　三伏贴到了尾声，陈筝刚想着终于能松口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手头还有两个病人，陈筝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耽误工作，可是那天她只撂下一句，“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就冲出了办公室。陈筝在艳阳里狂奔，她顾不上从眼角滑落的汗珠，也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汗，她喘着粗气，耳边只有刚才接到的电话，“出事了出事了！赶紧喊人来！林主任被打了！”
　　陈筝反应了一下，林廷叙被打了？？林廷叙？？
　　她来不及和科里解释，也没了解现场的情况，孤身冲去了他在的地方。
　　她像个勇士，又像个傻子，在未知的战场上奋不顾身。
　　陈筝撞开门的时候现场还是失控的，林廷叙被一群人堵在墙角，他再好脾气也有爆发的时候，额头青筋暴起，大声的骂着脏话，陈筝听不清到底是因为说了什么又激怒了那群人，她看到其中一个人趁林廷叙不注意，轮起了旁边的凳子。
　　陈筝的叫喊声堵在喉咙口，她扑倒在林廷叙的背上，凳子的四个角同时打在陈筝身上，她感觉不到痛，只是有点麻木。血慢慢的从陈筝的白大褂里渗出，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陈筝这才觉得背后撕裂般的疼痛。她倒在地上，林廷叙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他焦急的喊着，“陈筝？陈筝你怎么样？疼不疼啊？没事吧？”
　　医务处和保安队紧赶慢赶终于在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赶到。陈筝被送去急诊清创，林廷叙被喊去医务处问话，走之前林廷叙去急诊看了看陈筝，她躺在病床上，头偏向另一边，不敢看林廷叙。
　　“没想到啊。”林廷叙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
　　陈筝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她一个劲的在心里默念“完了完了被发现了”，假装睡着了，一句话也不说。
　　林廷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不出来啊，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尊重老师。”
　　“你这学生，真不错……”林廷叙转过身，自言自语说了很多，陈筝听不见，她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流，颤抖的身体埋在被子里。她难过的不是终于把心情暴露在他面前，而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在自我欺骗。在他心里，陈筝永远都是学生，是小朋友，是孩子，林廷叙到今天还是不愿意认为，陈筝早已经是和他一样，是社会上的成年人了。他们，明明应该是对等的。
　　第二个赶来的是冯翼，他皱着眉头坐在陈筝的病床边，一言不发。僵持了十分钟，冯翼忍不住开了口，“陈筝你他妈是不是傻？”
　　“我有什么办法呀……”陈筝觉得冯翼骂的对，她不想反驳，于是软软的开口。
　　“你怎么没办法？！先去喊人来啊！你一个女的挡在前面很酷吗？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他就会喜欢你了？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冯翼知道这是医院，气急败坏却也只能压低嗓音。隔壁躺着一个刚洗过胃的姑娘，脸上毫无血色，身边也没有家属陪她。
　　“冯翼，你看隔壁那个女孩。”
　　“很俗套的情节，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想不开所以吞了安眠药。”
　　“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呢。我为他挡板凳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我也很惊讶，这么多年了，我还喜欢他这么深？就像这姑娘，可以连命都不要，我还挺害怕今天那个人要是拿的是刀，我可能就交代在这了。”陈筝自嘲的笑笑。
　　冯翼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你对林廷叙，可能已经不是喜欢了。更多的是情怀。倒不是说那个人非得是我，陈筝”，冯翼停顿了一下，“你该允许自己爱别人了。”
　　陈筝愣了一下，“对着病床上的人说这么残酷的话，好意思嘛你。”陈筝白了冯翼一眼，拿起手机刷微博。
　　“好好好，我错了，”冯翼伸手摸了摸陈筝的头，“有啥想吃的，我去买。”
　　“不用了，等下食堂会有订饭的阿姨过来。”
　　冯翼早就做好准备，陈筝会拒绝他。她总是拒绝来自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好意，哪怕只是一顿饭而已。她刻意的把自己隔离在别人之外，除了说不用了，很少会有别的话。
　　陈筝漫不经心的刷着手机，“外面太热了，你别出去了。”
　　陈筝说完好长时间，冯翼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去，陈筝抬起头想问他怎么了，却看到冯翼傻傻的笑个不停。看到陈筝看他，冯翼结结巴巴的边笑边说，“不热，不热，给你买吃的，不热，嘿嘿嘿嘿。”说完他摸摸后脑勺，陈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歪过头咯咯的笑。
　　他笑她对自己终于不那么疏离，她笑他总是那么傻气，连笑都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