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记》辛垣辞

21、禁足袭香阁

　　裴云依喜忧之间转换的情绪，薛锦兮看明白了。

　　喜的是有了她兄长在这里，皇上和太后多少要给些面子，即便要受些惩罚，也定能逃脱了那死罪。

　　忧的是近年来裴云季因为战功显著，多少有些功高盖主的意思，若非他常年驻守塞外，恐怕早就成为了萧桓要对付的目标，如今若是持着战功将她保下，势必会让萧桓惦记上。

　　“让他在外头候着，朕不宣他进来就不许进来。”萧桓沉着声音开口，话音落地，看向外头的目光变得阴冷，手下一紧，分明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薛锦兮的身旁多了个高大身影，即便上首坐着皇上和太后，他也并不下跪，只行礼道：“臣裴云季，叩见陛下。”

　　“朕的话还没传出去裴将军就自己进来了，看来裴将军是将朕的这太安殿，当作自己的将军府了？”

　　“臣，不敢。”

　　“不敢？裴将军，你既不下跪，何谓‘叩见’？”

　　“陛下，臣并非不跪，只因先前在战场膝上受伤，大夫吩咐不可时常屈膝，容易引发旧伤，故而失礼，望陛下体谅。”

　　好一套花言巧语。

　　薛锦兮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裴云季的腿，站立得如此笔直，要说膝上有伤，她是不太信的，想必萧桓也不会信的。

　　“裴将军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当知臣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臣此次进宫，是为了臣妹裴贵妃。皇后和小皇子的事臣已有耳闻，臣妹性子蛮横实属臣这个兄长管教不周，望陛下和太后能网开一面，饶过她一次。”

　　“哼！”萧桓冷哼一声，道：“皇后和小皇子两条人命，岂是将军求个情就能作罢的？！”

　　“臣三两句求情的微薄言语自然抵不过两条人命，不过边境数万条人命，想必可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和朕谈条件？！”

　　萧桓的语气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是比之先前要高了一些，他向来不把情绪表现出来，看来这个裴云季倒是有些能耐，能把他给激怒。

　　大概裴云季也听出了萧桓情绪的变化，这才不紧不慢地跪了下来，有了身为臣子该有的正经模样。

　　“陛下，听闻北魏的士兵今日连连乔装进入我南齐的边境小镇，大有打探军情的嫌疑，北魏境内的兵马也时时往边境调动，恐有南袭之举，我朝派去数员大将，他们虽然也立有战功，但是论起领兵与北魏交战，相信没有人比得过微臣。臣当初班师回朝时，陛下曾亲驾将军府劝说微臣镇守边境抵御北魏，臣刚得胜回归身体疲惫想要修养一阵是以回绝了陛下。臣此次入宫，是想向陛下请旨前往边境镇守，也望陛下，饶过臣妹一次。”

　　“放肆！”未等萧桓开口，太后猛地拍一下桌子，先是一声呵斥。“皇帝是君，你是臣，身为臣子，镇守关外为朝廷效力乃是本分，你竟敢以此来谈条件，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国家！”

　　“太后，家国固然重要，但是国尚有无数将领和士兵，臣妹却只有臣这一个哥哥保护。臣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若臣妹出了什么事，家不成家，臣又如何能尽全力保国。”

　　太后在高位上坐得久了，如此被呛了一声，险些背过气去，扶着桌子就要起身唤人将他兄妹二人治罪，被萧桓适时拦住了。

　　裴云季明知会惹怒太后和皇上却还是要这样做，无非是料定了他们不敢将他如何罢了，倘若是温言细语地求情，或许才真的没什么转机。

　　萧桓的面色沉得有些可怕，手指微微弯曲，食指较突出一些，一下一下轻轻扣着身旁的矮几，木质的矮桌有规律地发出一声声闷响，徘徊在太安殿中久久不散，着实让人心里焦虑。

　　过了好一会儿，萧桓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上裴云季毫不避让的目光，凉薄的唇瓣启合了一下，道出了一个“好”字。

　　“皇儿……”

　　萧桓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太后的话头，道：“既然将军心系边境百姓，那边请将军今早点兵出发，至于后宫的事，便交予母后处理。”

　　说罢，萧桓起身离开，在经过薛锦兮的身侧的时候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裴云依。

　　皇上既已离开，满屋子的后宫女人，裴云季自然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在里面呆着，向太后行礼告辞后，便也退了出去。

　　审讯害死皇后和皇子的主谋应当是后宫的一件大事了，萧桓离去之后，不少后宫妃嫔缩在太安殿门外低头探听，想要知道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被裴云季搅了一番，下场自然不会是饮毒上吊五马分尸，太后虽然对裴云依恨得有些牙痒痒，碍于裴云季，也只是罚了她两年俸禄和禁足在重华宫，连个板子都没敢打。

　　至于薛锦兮，虽然不是事情的主谋，但是最重要的害皇后早产的那只猫是经由她手，自然也难逃一个帮凶的罪名，裴云依罚不得，薛锦兮罚得。

　　薛锦兮一入宫就封了个修容这件事本来就搁着太后的心，此番正好借机将她贬作承徽，打了十个板子，罚俸一年，禁足袭香阁。

　　至于薛锦岚和佟淑媛，两人并不知情，不过被利用了，各自罚了半年俸禄，倒也就罢了。
　　到头来，这一场后宫的阴谋争斗，死了皇后和皇子，罚得最重的却是她一个没有什么依靠的人。

　　薛锦兮被宦官拖到庭院里打板子，多得锦兮的爹娘把她生成了一个痴儿，才能痛痛快快地打疼了就放声大哭。

　　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宦官们把她丢在地上也就不管了，还是一个小宫女看着不太忍心，才替她去长汀殿找人。

　　忍着疼痛迷迷糊糊趴在地上，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树后的人影看不真切，听声音应该是裴云依和裴云季。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该来的！太后虽说要把我赐死，可是忌惮着你也未必真会这样做，可是你这时进宫就真的惹怒了皇上和太后，日后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我何尝不知今日不该入宫，还不是昨日接了你求救的信条，怕他们真的不会饶过你，这才冒险入宫来。我军功甚高，朝廷之中早有许多人将我视为眼中骨刺，这回公然与皇上作对，想必日后处境堪忧，你在后宫也要小心些才是。”

　　“我在后宫呼风唤雨全赖了哥哥，如今失了权势，指不定多少人想看我笑话。”裴云依语气愤恨，突然停顿了一下，硬生生转了话题。“等等……哥哥，你方才说是收到了我求救的信件才入宫的？”

　　“是啊，昨日你不是差人给我送了信件？”

　　“信件上写什么？！”

　　“你说太后和皇上怕是抓住了你的证据，不会轻易饶过你，让我今日无论如何入宫救你。”

　　“不……不不不……那不是我给你的信！我就是怕你入宫才托人给你送信的，我让你不要入宫，那不是我的信！况且……况且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证据，有人要害我！哥哥，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们！”

　　“你且冷静一下！看来有人想对付我们。不管怎样，我过几天必须带兵去边境，你在宫中千万小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若真有什么事情，你便飞鸽传书与我……”

　　“哥哥……”

　　裴云依叫停了还没说完话的裴云季，两眼死死看着款款走来的江伶。

　　死死地看着江伶只是薛锦兮的想法，她倒在地上加之有障碍物的阻挡根本不知道裴云依的神情，但江伶那副得意的面孔却是瞧得真切。

　　当年，她从碎玉轩离开的时候，也是那样的面孔，俨然是那种天下珠玉尽失宝光，唯剩她一人能与皓月争辉。

　　萧湄死了，陪在萧桓身边的就是她江伶了。

　　裴云依失宠了，后宫便是她江淑妃一人独大了。

　　江伶和裴云依还在僵持的时候，长汀殿就来人把她给接走了，所以她们二人最后僵持出一个什么结果她是不知道了。

　　屁股上挨十板子虽然不算多，可是个宦官是得了命令下的死手，着实疼得很，当场没有疼得晕过去，事后趴在床上上药差点没哭出来。

　　昏昏沉沉疼得睡过去又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换了地方，身下不是绣锦软榻，屋里也没有宁神的熏香，她这才想起，太后下令让她禁足袭香阁来着。

　　袭香阁是关雎宫的一处小配居，位于关雎宫偏僻的东北角，平日里少有人在门前往来，屋子的规模也远不及长汀殿。

　　她现在虽然被贬作了承徽，可是怎么说也是次于九嫔的位阶，住在一个小小的阁楼里，只能说明她在后宫不受宠，任人宰割。

　　此时的薛锦兮并不想这些，袭香阁虽然偏僻，但是楼阁有一半正好建在了锦鲤池边上，阁楼的窗正对着锦鲤池的方向开，隔着碧波粼粼的湖面，正好能瞧见另一面长汀殿的一角。

　　每日开着窗赏湖面微波，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薛锦兮推开窗倚在窗户上欣赏粼粼波光远远瞧着隐在层层树障中的长汀殿的时候，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回头想要寻找掉落在地的凶器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地上落着一团纸团。

　　是谁会扔纸团给她？

　　应该是从身后半开着的另一扇窗扔进来的，能从楼下扔到二层阁楼上还越过大半个房间砸中她的脑袋，此人倒挺厉害。

　　展开皱巴巴的纸团，上面的字迹公正端正，却又不像姑娘家的那般清秀，带着一股子刚劲在里面。

　　“吾与殿下闻听锦兮姑娘受了罚，甚为担心，然不便探望，故以此拙计聊表关心——子珪。”
　　薛锦兮有些无奈地将纸条撕碎撒入锦鲤池中，脑海中顺着那一本正经的言语浮现出了韩玠那一本正经的脸。

　　关心人就是关心人，写得文绉绉的，她尧哥哥一定不知道，否则这样的信要带上他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纸屑落入水中引得锦鲤来争食，被打碎的平静湖面，隐约倒映出她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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