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与北方（BBC同人）》随顾

8、一切的背面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编造得更精细
　　但它依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世界的秋天走得很慢，慢到随虞觉得冬天永远都不会到来。然而伊迪丝又来信了，信里面提到了希腊的美景，她全然生活在夏天，活在蜜里。
　　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子，伊迪丝已经算很幸福了。嫁了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带着丰厚的嫁妆，一路玩转欧洲。
　　可是随虞却越来越心塞，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一种长时间蒙在浴室里的窒息感，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一直窝在家里看书做家务等着故事安排的情节降临吗？自己真的喜欢甚至爱桑顿吗？真的愿意嫁给他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手里的书再也翻不下去，随虞拿了帽子，准备去拜访希金斯父女。
　　大街空荡荡阴沉沉，一点生机也无，仿佛是被土匪袭剿一空。罢工已经开始了吗？还是大家都在上工？算了，反正是去拜访贝西，到时候问一下就好了。
　　正想着，突然看见前方路右侧有一个跪着的人影，走进一看，准确来说，是一个撅出来的
　　屁股，随虞暗啧，还挺翘的。
　　看情形是人脑袋并着肩胛被卡在下水道井盖里了，只剩下半截上身和两条长腿露在外面，应该有好一会儿了，这位小哥（看身量是个年轻工人）倒是个有耐性的，一声不吭，就这么趴在原地，真是苦了他了。这个城市的下水道臭味随虞可真想都不敢想。
　　“先生，需要帮忙吗？”随虞故意拔高音量，担心再这样下去这位仁兄会脑冲血。对方倒是不客气，一双手在背后乱舞，带着两条腿乱蹬，空气里还带着空旷的回音，“麻烦您拉我一把。”
　　这个社会虽然挺看重礼节，但好歹没有中古古代那样严防死守，碰个小手就要成亲什么的，何况叔援嫂溺，事有从权，随虞想都没想便一把握住那双迎风飞扬的手好一番死活乱拽，拔萝卜一样拔出了一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长得挺帅，典型的好莱坞女明星长相，肤白貌美，金发碧眼，腿长腰细，胸大臀翘……随虞暗下啧啧两声，美少年呐美少年，没想到她竟然拔出一个这么好看的萝卜。
　　只是萝卜本尊尚未缓过神来，他大喇喇颓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要逼尽胸腔里的浊秽。随虞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腐烂恶臭的下水道味儿。于心不忍，她抽出一条细布手绢递到美少年眼前。
　　鲍勃艾伦看着眼前一方嫩黄色的手巾，边角是精致的蕾丝花边，当中绣着一朵银白的蔷薇花，有些惊讶地抬头，果然是一位小姐，他还以为是路过的女工呢。不过寻常小姐可不屑于搭理路边的工人……
　　“快擦擦吧！”婉转灵动的话绕在耳边，柔滑得像是上等的蚕丝。艾伦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位小姐，她背光站着，却依旧不妨碍她花朵一般娇媚的美貌，只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随虞见美少年一直愣着，也不接手帕，以为这孩子脑袋给臭水道熏出问题来了，也不管裙摆会不会沾到泥水了，当即蹲下身细细查看他的状态。
　　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先生，您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还是没反应？喂喂，先生，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这是几？”随意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我没事。” 美少年的褐色睫毛扇了扇，脸蓦地一红，急忙扯掉随虞手里的手帕。手帕上有着很舒服的芳香，很适时压住艾伦几欲呕吐的冲动。
　　对面的小姐忽然笑了，用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头发和面颊，“你擦擦吧，都是些青苔。”艾伦后知后觉地照做，直到看到好看的手巾上一条条褐绿的带腥味的暗痕才懊悔不迭。
　　“没关系，本来就是给你这么用的。”随虞笑嘻嘻摆手，“你既然没事，我就走了”。
　　“小姐，这里是贫民区，你是不是……”
　　“我没走错地方，我来拜访我的朋友希金斯一家的。”
　　“尼古拉斯吗？”
　　“对，我主要是去看看他的女儿贝西的。”
　　“她是病得挺厉害的。”
　　不知不觉间，随虞发现自己和美少年竟然并排走着聊起天来，怔愣片刻，那少年倒是不好意思地摸起自己后脑勺，“我也打算去尼古拉斯家呢，他修东西有一把好手，下水道排水器出了问题，我得问问他的意见。”
　　“好呀，一起去吧，我还担心找不着路呢！”随虞应该防范一些的，可是对着一张明眸皓齿的正太脸她怎么也拒绝不了，都是脸惹的祸啊！
　　还好没几步就到了希金斯家，开门的是贝西的妹妹，随虞走进去，贝西正躺在一张破木床上拼了命地咳嗽，她看见一起来的两位客人，有些惊讶。
　　“修下水道时碰到的，这位小姐还救了我一命咧！”随虞听这熟稔的口气，估量着贝西也没兄弟呀，难道是小情郎？想着，连眼睛里都燃起了八卦之火。
　　贝西很没趣地用互相介绍浇灭了随虞的八卦之魂。
　　“玛格丽特，这是我父亲的朋友，鲍勃艾伦。”
　　“艾伦，这是我的朋友，玛格丽特黑尔。”
　　“我父亲去红堡礼堂了，他说你来找他的话告诉你一声。”这一句是对艾伦说的，说完又急促地咳嗽起来。
　　随虞急忙放下篮子，赶过去拍拍贝西的后背，一面问道，“他们是要在红堡教堂开罢工大会吗？”
　　“你，咳咳……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上课用的演讲厅被借用了。”随虞继续抚着贝西的背，“也不知道到底要闹成什么样儿，这几天我出门，街上的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干脆就空无一人，诶！”
　　“你要去看看吗？玛格丽特？”随虞有些惊讶地回头，的确是那个美少年说出口的话。在外面她一直被大家唤作“黑尔小姐”，只有家里人才喊她“玛格丽特”，这个美少年倒也不生分，上来就喊自己的闺名，她到底该生气呢还是该生气呢？
　　诶嘛，真是个麻烦孩子，可自己还真想去看看那什么罢工大会，她有些迟疑地看向贝西，毕竟自己来拜访人家才这么一小会儿。
　　“去吧，我也挺好奇的，虽然我并不喜欢闹事儿。不过，我还指望着你下次来给我细细描述一回。”贝西友善的笑，可连笑里面都带着病气儿。
　　随虞细细嘱咐了她要按时喝自己带来的蜂蜜柚子茶，便随了美少年，不，是艾伦出门了。
　　阴沉沉的礼堂里，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随虞站在门外，只能望着重重背影唉声叹气。这阵仗，怕是挤进去也成了肉饼了吧。
　　“朋友们……欢迎你们”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男中音，随虞猜得出是尼古拉斯在说话。
　　大厅里电灯烛火交相辉映，成群的灰衣工人攻占了空间的角角落落，连空气里都充斥着闹闹嚷嚷的独立的气息。
　　“我是尼古拉斯希金斯。我在海波姆工厂工作，我们厂的人可不少！有桑顿马尔堡工厂的吗？亨德森工厂的呢？斯里克森工厂的呢？”但凡尼古拉斯问候一声，底下的工人们便响应千万声，隔着一扇虚掩的门，随虞都能感受到空气的震动。
　　“要不要进去看看？”艾伦忽然发问。
　　“我就不用了，远远地看还能置身事外些，进去了一不小心被鼓动了就不好了。”随虞微微侧开身子，示意艾伦自己进去，不用管她。
　　艾伦却纹丝不动。
　　“你不进去吗？不是要所有工人都参加吗？”
　　“我不太合适。”艾伦抛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任随虞暗自琢磨，大厅里一层掀过一层的声浪倒容不得随虞去想其他。
　　“大家都知道，我们工作量很大，订单涌进来，我们要大量生产廉价棉花，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尽管雇主们赚取大量利润，他们还会告诉我们，他们付不出五年前一样的工钱——当然，他们有一大堆理由，什么棉花突然涨价，或者这里那里的机器坏了，买方没有付钱，所以没有钱付给我们！我们都听腻这些借口了！”
　　尼古拉斯抑扬顿挫，朗诵史诗一样控诉着工厂主的罪行，声讨着自己的权利，声声掷地，如雷贯耳，所有的工人都像灌了沸血一样眼红耳赤，义愤激昂，随时准备捋袖子干一架。
　　尼古拉斯的确是一个坚毅又睿智地领袖，他扯着嗓门引诱大家说出他们在工厂所受的剥削压迫，而工人们也着了魔似的疯狂回应——
　　“亨德森一套！汉珀又一套！每个星期都不一样！”
　　“怎样才能让他们不再减薪？”
　　“如果我们不满工钱不干了，很快又有别人来顶替我们！”
　　“对啊”
　　“是啊！”
　　“到时候怎么办！”
　　一时间大厅里话音此起彼伏，各腔各调，雅语俗语，一声高似一声，一波推去一波，一层叠上一层，像是一部宏伟的交响曲，拉响了这个时代最辉煌的斗争篇章。
　　随虞只听得几声洪亮的掌声，随后是希金斯主心骨一样的发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团结起来。等下次我们的老板们再耍阴谋，我们就都会知道，再统一行动争取工资，争取不到就誓不工作！那么这一次，就轮到我们说话了！”
　　震天动地的掌声夹杂着微弱的异议——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
　　随即一个吐字含糊的中年男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包含质疑和怨愤，是尼古拉斯指名的工人布尔彻，“你们……有人这么勇敢站出来说话很好。不过，尼古拉斯你挣多少？一周十五先令对吧，他只要照顾三个人。我的妻子病了，我还有六个孩子，都还太小不能去工作 ——如果我罢工，那五先令的津贴不够我们生活……我的孩子们，他们……将饿死……”
　　话毕，礼堂前所未有的寂静。
　　尼古拉斯很及时地接住话尾，“听着，我也不是说我们今天罢工，或者明天就要罢工。我要说的是……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能够做好准备，并且我们要团结一致！”
　　接着又是轰天震地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
　　随虞有些心疼那个叫做布尔彻的工人，尼古拉斯根本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呀，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避掉，又顺势宣扬了一下团结罢工的钢铁信念。
　　“集体总是能够施压于个人。”随虞不禁低喃，呼出一口沉郁的浊气。
　　“然而个人却能很好地利用引导集体，布尔彻可惜没有尼古拉斯的口才。”身边的人及时响应。
　　随虞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艾伦，他湛蓝的双眸中隐现出幽沉的世故，一瞬间又清澈若冼。他朝随虞亮出一口白牙，“走吧，待会大家涌出来再走可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