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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厂主与工人 ...

  •   思想与思想斗
      从剑和盾的碰撞中
      闪现出了一点儿真理

      桑顿到黑尔家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会客厅里面的玛格丽特,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细布长裙,这使他想到了《圣经》里那些喜欢穿柔软衣服的善人。
      他又想起自个儿妹妹花哨又僵硬的衣饰,那些上流社会引以为傲的门面,突然都在她身上极普通的一件家常衣物前黯然失色。她坐在那儿,垂着头,摆弄着什么,就有一种莫名的安静的力量。
      黑尔先生很快从书房里出来,接迎自己的学生,顺便喊玛格丽特一起进来谈话。他从不介意让自己的女儿多点见识和学问,这比无休止地参加那些虚空无聊的舞会宴会好许多。
      随虞其实很不乐意跟父亲进去,一进去就是长达三四个小时的谈话。也不是嫌时间长,她以前跟自己的闺蜜也能聊一天呢,不过是这些明星那些剧的破事儿,平俗而快乐。这两位先生的话题永远是文学和时事,每次征询她的看法时,她感觉自己又上了一节英美文化课。
      随虞一边假装听着,一边琢磨着买回来的报纸上的一些小说,很显然大部分都是给男人看的——侦探,冒险居多,偶尔还有些骑士小说。完全没有自己擅长的情感类小说。这可让她发了愁。
      这边桑顿先生开始谈起了罢工。他的脸上露出了那种上位者特有的阴鸷与凶狠。随虞很远地就被他强大的气场给影响到了,定定心神开始专心开始听起谈话来。
      “是的,我的学生们要去借用上课用的演讲厅召开特殊会议,我只能取消下星期的教会建筑课了。”黑尔先生的脸上划过一丝落寞。
      “是呀,那些傻子想要举行罢工。让他们去罢!这很合我的意思。”桑顿先生的眼神和口气里都含着一股轻蔑的意思,这让随虞很不舒服。
      “为什么要罢工呢?”随虞其实也很好奇,虽然她知道根本原因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劳资矛盾——看,她又在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历史教材了,二十年来的学习生涯都告诉她这个问题是这个答案。然而,她到现在才明白具体的真正的原因。
      “他们以为买卖很兴隆,就像去年一样。我们却明白风暴就在眼前,得赶紧收帆回港。省钱是必要的决定,不可能每一年都涨工资,然而他们却很固执,一点都不相信我们的做法是合理的。”
      随虞听着桑顿先生这一口一个他们,一口一个我们,暗叹这森严的阶级划分。
      “罢工到底是怎样的攻击呢?”黑尔先生就像好奇宝宝一样,代替随虞问了所有问题。
      “我猜是各厂同时罢工,你大概会看见曼切斯特几天都不冒烟的,黑尔小姐。”桑顿先生似乎对黑尔小姐讨厌乌烟瘴气的曼切斯特——这个他引以为豪的地方耿耿于怀。
      他接着又详细解释,“亨德森在市外阿什利那儿对工人采用了一种搪塞的办法,他假装考虑给给工人增加百分之五的工资,尽量拖延时间,尽管他早就知道增加工资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们太狡猾了,他们早就听到买卖前途不好的消息,于是他们也假装不知道,打算瞒着我们提前准备罢工。他们以为我们被蒙在鼓里,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哩!”
      随虞似乎听了一场宫心计,又觉得是在没必要,干脆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涨不了工资,反正罢工是既定的事实?”
      “每个工厂主的想法都不一样。我早就向他们宣布了我的决定——一便士都不可能加,可能还得降低工资。我就是这样的立场,管他们相信还是不相信。”烛光跳动在桑顿先生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也没能使他坚硬的神色柔和几分。
      “或许你们可以给出买卖不好的具体的可靠的理由,列成清单,这样更有说服力。你们和他们,厂主和工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事情也可能会变得很不一样。”随虞想起了现代社会上市公司公布的公司年报,信息的透明度,也许可以软化这样激烈的矛盾,给大家一个彼此信任的机会。
      说完这话,桑顿先生看向自己的神情就像看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一样,深邃的眼神里带几分任由你胡说的纵容和看护。
      不过,他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啦,“你对自己的开支或是自己在用钱方面的节约问题会向自己的佣人列出清单吗?我们是资本所有人,有权决定如何使用资本。”
      随虞忘了在这个年代,还没有高管和股东的区分,桑顿先生,或者说这里的工厂主目前都是集二者身份与一体,加上天生的统治阶级的优越感,使他们从来没想过向自己的雇工开诚布公。
      “诶,资本家果然是吸人血的。”随虞轻叹,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对不住,我没有听清你刚刚说的话。”桑顿先生两眼炯炯有神,因为这似乎是第一次玛格丽特这么长时间参与一次对话。
      “我不能再说啦”随虞叹口气,“我的话或许跟我从小接触的教育有关,或许没法公允地评价这个问题,你大概也不会认同。”
      随虞是指自己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长大的身份背景,加上之前阅读过的巴尔扎克的一些对残酷的金钱社会的写实作品,自然对资本家本身就有一种抵触心理。
      桑顿先生却误以是黑尔小姐的博爱的宗教理念让她接受不了现实世界,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呵护的意味,话语也柔和许多,“你或许可以说说,让我尝试理解一下?”
      “我是说,任何时代都免不了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斗争。”随虞被逼得无奈,极快地说完这句话。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聪明如桑顿先生,自然听懂了黑尔小姐口气中的谴责意味。他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这位他一直认为的可爱的通情达理的姑娘是站在工人那边的,这种发现让他很沮丧,有种莫名的被背叛的感觉。
      一屋子寂寂无声。
      “不过,在你们这里,雇主与受雇者之间的对立情绪使我很吃惊,你的话也有意无意加强了我对这方面的印象,就像玛格丽特说的那样,为什么不能理性地谈一谈,和平地解决问题呢?”黑尔先生推了推鼻梁山圆滚滚的镜片,活像一只慈祥的浣熊。
      桑顿先生似乎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一直认为,雇主与雇工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在当前时期我们还没法儿做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玛格丽特,“我们彼此都无法互相信任,第三方譬如议会也不能公正地主持问题。或许在将来——在乌托邦里,这种和平会实现,就像我想象中的完善的共和政体一样。”
      随虞有些惊讶地抬头,她没有想到桑顿先生的见识会如此高瞻,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点烛光,熠熠生辉的蓝眸让桑顿先生心头一阵狂跳,极不自然地避开眼去。下一秒,又忍不住似的回眸凝视。
      “我们刚读完荷马的作品,马上就要读柏拉图的《共和国》啦。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先读过这个。”黑尔先对这个勤奋的学生很满意。说起来,桑顿先生是目前他唯一一个能谈得来的朋友了。
      “唔,到了柏拉图理想的时代,我们大伙儿会生活在一个美好和平的政体中,但是在眼下,我更拥护君主立宪制,目前的道德和智力还不完善,这就需要一种开朗的专制来统治我们。就像我们和工人的关系一样,这种关系目前还处于幼年时期,专制的存在必不可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作为,管理阶层,的一方,是独断专行的存在。”
      桑顿先生本来想用“统治阶层”这个说法,但是为了迁就对面小姐的感受,竟情不自禁地偷偷改了词。
      然而剥削任然存在。有些观念从小植入,就已经根深蒂固,随虞估计自己永远也没法子帮剥削阶级说话。随虞当然没把这话说出来,她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原来生活中,她就有这种逃避的习惯,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事或人,就尽量避开和忽视。
      接下去的谈话随虞便一直没有参与,甚至连听都没有听,她一直有这样的本事。
      桑顿先生在离开时,特地跟黑尔小姐说了一通话,“今天晚上,或许我过于为自己辩解,话说得很急,希望您不要介意。”
      随虞本来就明白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别人还好心好意地来安慰自己,脸蹭的一下就红了,随即抬起头笑笑,“不,您说的很好,很精彩。”
      “只是有些观念我暂时还没法接受。”随虞又补充了一句,尽量使自己显得更真诚。
      她不知道的是,桑顿先生的心思始终落在她没有伸出的手上。在他看来,黑尔小姐或许还没有做到完全谅解,或许还是像他第一次晤面中想象的一样心高气傲。
      随虞哪里知道桑顿正幽怨地等着自己握手言和,这个社会的礼仪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因此就看见一脸黑气的桑顿先生走出她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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