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成见与朋友 ...
-
让中国的大地丰富多彩
描上金花,绘上天蓝色的文采
欣然地接收下印度叶子可喜的方向
再不然就接下莫乔晒熟了的浆果儿
随虞把茶杯递过去时,正好对上桑顿瞧自己的目光,以往都是以仰视的角度看他,现在却被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仰视,他两道笔直的眉低低地覆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清朗的蓝眸闪着比任何时候还要坚定果敢的神采。这么近的距离,随虞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这么盯着一个男人是失礼的,只是随虞没意识到这才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转过神来她有点埋怨桑顿先生为什么不早些接茶杯。
一只比预料中还要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有几秒的怔忡,他用他含义深邃的双眸表示感谢,随虞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狂跳,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好歹自己也是阅尽美男无数的世纪新女性,怎么还能被一个洋鬼子的老祖宗迷得小鹿乱撞呢?
果断收回托在茶盘上的手,腕处却隐觉被什么划过,暖窣的,一刹而过的,她说不出味儿来的一种感觉。
只有桑顿先生知道,刚刚他的指尖接茶时无意钻进了眼前这位小姐宽松的手镯里,又无意地擦过这位小姐细腻的手腕。他只能强迫自己认为自己是无意的,不然于自己于黑尔小姐都是一种冒犯。
不过,很显然,这位小姐有些迷糊。
随虞为了压住还挣扎着跳动的小心脏,走向里桑顿先生最远的一处悄悄坐下,随手抓住桌上的一本书,逼着自己读起来,以完全忘记桑顿的存在。
桑顿先生很有默契地和黑尔先生继续交谈,就好像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自然顺畅。
随虞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里,她已然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了小有名声的小说家。在自己的房子里,挨着壁炉看书,温暖的火光包裹着自己,如冬日的暖阳一样熨帖。
耳边还有极其低沉的男音,一口流利的英音,旋转着跳跃着好听的字符一样,“看来黑尔小姐听我们将阿克莱特(英国纺织机发明者)无聊了。”
黑尔小姐?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不对,这不就是指自己吗!随虞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子已经半歪在椅子上,一抬眼迎上的就是自个儿父亲相当隐晦的责备的目光。
“喔,不,不,我肯定是个相当有趣的话题,只不过我今天有点累……”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满了烛火,尽管没有电灯聚光,随虞还是看到了桑顿先生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相对于工厂遍地,棉絮漫天,人人都劳碌受苦的北方,黑尔小姐还是更喜欢富裕但却带着中世纪沉闷的贵族气息的南方吧,那样行动迟缓,无忧无虑的日子。”桑顿先生的眸子里映着一簇簇烛火的光影。
随虞没想到一醒来就被点名,有一种类似课堂睡觉被老师抓包的错觉。南方与北方,果然还是点题了,随虞借着端坐的机会,好好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仍就有些慌乱。
“不,您错啦,桑顿先生,我对南北方没有任何偏见。南方油画一样的风景和温暖宜人的气候的确比乌烟瘴气雾霭漫天的北方好太多,但是,北方拼搏奋斗认真生活的态度比南方一年到头的舞会茶话更让我敬服。”
刚睡醒,加上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话,随虞忍不住喝了一口茶,只是茶早就凉了,随虞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过来。
桑顿先生本以为这位傲脾气的小姐会竭力为自己的家乡辩解,没想到她却理智冷静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现在有些烦恼,这位小姐的每次谈话都是如此客观中性,让人摸不清她的喜好厌恶。如果她是他商场的敌人,他可不得不头疼了。
“乌烟瘴气?”桑顿先生有点为自己害臊,他竟然真的把对付生意伙伴的招数使出来,诱引一位小姐谈说自己的好恶。
“可不是吗?我来着儿都没见过几次正经蓝天。每次出去一趟,衣服上总免不了沾上煤屑,还有那混浊的空气——”随虞忽然意识到自己抱怨太多,而对方确实以这所城市为傲的人。
桑顿先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有些收敛不住,“这的确是个问题,可现下棉纺织业刚刚兴起,工业革命蓬勃欲发,为了生存,大家都管不了那么许多——”
“这才是问题!一个民族,一个古老而优秀的民族,怎么能因为短暂的肤浅的眼前利益而放弃他们终将长久生存的土地呢,一旦植被、水源受到污染,人们的生存环境、身体健康也会遭受莫大的损失。而这些中,最可怕的就是精神意志的迷失,您愿意要一个只剩下物欲权利的灰蒙蒙的世界吗?”随虞有些激动地说完这些,还觉得有不够,总想再添两句。
桑顿看着因为激烈争辩面色红润的玛格丽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他敢保证,如果他这时候笑出来,这位小姐一定会慷慨气壮地跑到自己面前来理论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随虞,作为一颗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一直秉持着纯正的三观,因为这个,很多人都笑她读书读傻了,可是她就是这么执着地相信这些信仰背后的力量,那是一种不能用言语描述,只有在自己苦力支撑时候感觉到的热力来源。她崇尚并追求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因此她心目中正直睿智的桑顿先生说出那番话时,她有点失望。
“不过议会不是命令工厂烧掉自己的烟吗?”黑尔先生适时跳出来扭转气氛,“你不是也跟我说过,你已经改装了你的烟囱,好把烟烧光吗?”他慈善的眉目对着桑顿先生发问。
随虞听了这话不由得发窘,她这是……骂错人了吗?
“我的是在议会干涉这件事之前,自己改装的。这是一笔直接的支出,但我也有我的打算,它让我的煤料燃得更久,是一种变相的节约,但是,”桑顿先生的语调突然机敏起来,还带着几分调皮,“倘使等这项法令通过后,我估计自己倒不会那么积极啦。我会等到别人告发我麻烦到罚款的时候再照办。”
随虞听得一头雾水,桑顿先生随即又说,“我怀疑,虽然曼切斯特的工厂经常喷出议会所不允许的黑烟,却没有一个人因为一根烟囱向议会告发过,瞧,在这些蹩脚的机器面前,议会和法律没法儿。”
随虞明白了这是他们的英式幽默和讽刺,但是这位资本家的话让她很不舒服。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资本家就已经慢慢掌握了政治权利。以前在课本上学的沉闷的死句因为桑顿先生的一番话鲜活起来。
她分明地看见,那调侃的一瞬,桑顿眼里的作为一个资本家的野心和矜傲。这一点发现让她极其沮丧又相当茫然,桑顿不再是那个故事里夺人少女心的美男子,他活生生的,有自己的欲望和抱负,一个相当陌生、令人防备的桑顿。
她有点不像进行谈话了,恹恹地躺回椅座,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她的目光落在书架旁的一张高脚小圆桌上,上面放着一只圆肚长颈的白色瓷瓶,一丛丛常春藤叶子懒懒地垂着,一只只精致的针线伙计篮子搁在自己身边不远的茶桌上,她心里忽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做家务,读书,针线活,谈话,这些,将填满自己的余生吗?尽管已经在英国此时算是现代化的都市了,女子的活动空间依旧如此狭促。而她的梦想,小说家?这个年代,可能吗。
桑顿先生和父亲后来一直在交谈的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就连桑顿先生离开时父亲连喊她几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实在懒得应付了,刚刚短短几瞬间,她觉得生活也不过如此,如此灰暗,黯淡无光。因此,当桑顿先生伸出他修长宽大的手时,她想都没想便侧开了身子。
下一瞬她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剧里面最经典的场面吗。
“黑尔小姐,让我们抛弃成见,成为朋友吧!”话都一模一样,她还记得当时为着女主拒绝握手,自己还心疼了厂长受伤的小眼神一阵子。风水轮流转呐,现在自己就成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女主哇!
一抬头,果然桑顿先生的眼神黯淡下来,就连壁上的烛火都暗下几分,她看他垂下眼睑,细长的睫毛怎么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浓郁的失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抓住了。
在他手在空中划过半弧要落下的瞬间,桑顿先生就见一只白软的手臂伸过来,自己指间一紧,就被包裹在一双略带凉意的丝绸里一样。
随虞略无奈地看向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不过,准确来说,是自己单方面握住一个男人的手。这手可真大呀,单单四根手指,自己一整张手掌都包裹不下,有一种硬生生攥住的赶脚。再看桑顿先生一脸惊讶,连睫毛都翘起的小表情,不由地有些头疼。
自己这样,应该不算性骚扰吧!麻烦厂长您管理一下自己面部的表情。
有些小受伤,不,应该是很受伤。随虞傲娇地挑挑眉,“成见和朋友都是需要时间的。”
说完,便撒下手,打算继续傲娇地撤离。傲慢与偏见什么的,谁还不会演咋滴?
然而,随虞的即兴表演并没有成功,原因是——桑顿先生竟然再一次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我想时间会见证一切的。”
随虞这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手究竟有多大?看着自己的手完全消失在另一个人的掌心也是神奇的事。他的掌心同样温暖得让她惊诧。
黑尔先生突然咳嗽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桑顿先生在随虞挣扎之前松开了手,迎向卖命咳嗽的老绅士,“黑尔先生,要不我回去的时候顺便给您请一个医生瞧瞧。”
黑尔先生微微鞠着腰,一手撑在玛格丽特肩上,一手在空中急忙摆着,“不不,老毛病了,添件衣服喝点水就好了。”
桑顿先生微微点头致意,“那么,我告辞了。”
他冲这对父女璀璨一笑,嘴角漾起几抹笑纹,洁白的牙在暗夜中给人一种阳光乍现的错觉,使他严厉沉峻的面容霎时生动起来,带着几分大男孩一样的开朗。
随虞有点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