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江山》顾兮叹兮

17、苦杏沉塘

　　洛阳是出了名的热闹，而天生喜欢热闹的洛阳人则有一种可以把丧事办成喜事的能力，只是这样的能力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起作用。
　　比如说四王爷案。
　　虽说客栈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但是人们说话的声音明显的轻了下去，大堂中是一片神秘紧张的气氛，人们在窃窃私语，目光偶尔从陌生人身上掠过，也都充满了怀疑与恐惧。
　　我快速的吃完饭，然后便回了房间。在这样的时刻，还是待在客房中最安全。
　　回房之后我又因为无聊变得格外迷茫，只能坐在桌边发呆，所幸惊鸿很快便来敲门，可聊无可聊，不仅无聊，而且尴尬。
　　最终还是我长叹一声：“我们就这样被困在洛阳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这四王爷会出事呢。”
　　“也是奇了，这四王爷乃虞王亲弟，身份尊贵，到底是谁要这样杀之而后快？”
　　“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谁敢让他得罪？难道他平时飞扬跋扈惯了？”
　　“恰恰相反，他可是出了名的谦恭有礼，就因为举止文雅有王室风范，还时常被虞王差去接待外国使节。”
　　“也是，若不是谦谦君子，又怎能在风月场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听你刚刚描述，他时常去接待外国使节，莫不是因为这点，受人猜忌，所以才……”
　　惊鸿摇摇头：“我可不信，实不相瞒，这四王爷本就不是弄权之人，便是做接待使节之事，也都是受了虞王的令才勉强去做，对于虞王没有半分威胁，又何必对他动手？”
　　“这……那我也不知道了……”我耸耸肩，转念又笑道，“不，不对，我知道了，这四王爷既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肯定有许多姑娘属意于他，说不定有人对其中的某位姑娘求之不得，于是痛下狠手，杀了这四王爷以换回姑娘芳心。”
　　“这倒不是没可能。”惊鸿笑道。
　　“对了。”我忽然想起她昨日所言，连忙问道，“记得你昨日说绿牡丹对这四王爷青睐有加，甚至在他生辰时亲自去王府为她弹奏一曲？”
　　“嗯……的确如此说过。”
　　“那昨日事发，绿牡丹可在王府之中？”
　　“十有八九，绿牡丹每年都会赴宴，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那这四王爷出事，岂不是殃及了她这条池鱼？”
　　“那我就不知道了，昨天隐约听那两个官差言语，王府似是被御林军围住了。”
　　“御林军？”
　　“我不敢肯定。但想这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虞王派宫中军队前去似乎也不无道理。”
　　“我说……”我想了许久，终于对惊鸿说，“你觉得这事与顾昀是否有关系。”
　　她也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敢说无关。”
　　话音未落，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一怔，与惊鸿交换了个眼神，她转身藏到门后，我再去开门，一打开门，竟是一个人扑了进来，我吓了一跳，侧身往旁边猛躲，险些摔一跤，站稳回身看时，这人已被惊鸿用长剑制住。
　　正待发问，剑下之人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与惊鸿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不由得愣住了，那剑下之人抽泣着转过脸来，居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不过梳了个男子的发髻，穿了身男装。
　　我我先关上门，再问道：“你是谁？”
　　那小姑娘哭得哽咽难言，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救、救救我们姑娘！”
　　“救谁？什么姑娘？”
　　“我、我要见晋公子，救、救救姑娘，来、来不及了……你们这，不是有位晋公子么。”
　　“晋公子？”我用了几秒反应过来她说的晋公子是顾昀，“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位晋公子？”
　　“我、我……”那丫头被我问住，满脸通红，随即又大哭起来，“晋公子在哪，我要见他，救救我们姑娘……”
　　“哼，你这丫头，我好言好语问你，你却支支吾吾的，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如我现在就解决了你！也免了后顾之忧！”我凶巴巴的边说，边从柜中取出剑来，作势便要砍下去。
　　“等一下！”惊鸿用她的剑制住了我，“我看这小姑娘不像是撒谎之人，你究竟有何事，只管说给我们听，晋公子出门了，你告诉我们也是一样的。”
　　“我。我……”
　　“哼！和这个小丫头费什么劲！她嘴巴里能有几句话是真的！不如提早解决了她，省得麻烦！”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我家姑娘，是浸月姑娘！”
　　“浸月？绿牡丹？”
　　“不、不错。”
　　“你家姑娘名满洛阳，哪里需要我们相助了？定是你撒谎！”
　　“我、我没有！”
　　“没关系，究竟怎么了，我们与晋公子乃是好友，你不要怕，只管说。”惊鸿在一旁唱着白脸。
　　“我、我们姑娘昨晚去四王爷的府中，到、到今日都还没回来……”
　　“出了这样的事，不回来不是很正常么？清者自清，你家姑娘若没做亏心事，便是被关在府中，又能将她怎么样？”
　　“不、不是的……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姑娘……”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不要急。”惊鸿讲着，倒了杯茶给她。
　　这小丫头抱腿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接过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已泼掉了大半，但见她神情，已经平和了些，我也就不急着逼她说出些什么来了，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她举杯欲饮，杯到嘴边却又放下，急切地说道：“我们姑娘，昨晚去四王爷府演奏，我一向侍奉她的，她却不让我跟去，让我留在沉香阁，然后就出了那样的事……姑娘、姑娘她肯定遇上事了，她、她、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姑娘！”
　　“她不让你跟去？”
　　“是的。平时我与横塘一起服侍她的，可是这次，她只带了横塘，没有带我……”
　　“横塘？这么看来，定是你侍奉的不好，你们姑娘怕你丢人，所以才不带上你的。”
　　“我与横塘侍奉姑娘多年，哪一次去四王爷府是不带着我们两个的？按理说，我与姑娘，比横塘和姑娘还要好，就算不带，也是不带横塘才对！这次她去，却偏偏不带我，我本就觉得不对，没成想……呜呜呜呜呜……”讲着讲着，她又哭了起来。
　　“你先别哭！你觉得不对，除了不带上你这点外，还有什么不对？”
　　小丫头用帕子捂着脸，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的说：“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也没什么了……她就是有心事，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你这么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你啊，我们又不知道你们姑娘遇到了什么事，就算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一定有办法的……晋公子……晋公子他在哪里！”她扑向惊鸿，扯住了她的衣角，“晋公子、晋公子他会帮我的！求求你，带我去见晋公子！”
　　“这……”
　　“求求你，求求你了！”
　　“唉……”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本以为抓住了小尾巴，砸到手中的却是个烫手山芋，见她这架势，便是不让她见，她也会闹腾到把全客栈包括顾昀在内的人悉数吸引过来。
　　惊鸿也是苦笑。
　　“好好好，你别哭了，我让你见晋公子。”我扶额道。
　　小丫头抽抽噎噎的说了句：“多谢。”
　　走到顾昀门前，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房门上叩了几下，立马又把手缩了回去，满心希望没人来开门。
　　可惜房门中响起的脚步声迅速打破了我的希望。
　　门不急不慢的打开，董迁的一张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第一次觉得这张脸是如此的可亲可爱。
　　“额，顾……顾公子在吗？”
　　“顾兄？”
　　“是的……”
　　“怎么了？”顾昀的声音从房间里传过来。
　　“恩……那个……有人要见你。”
　　“哦？”顾昀走了过来，“是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哦？”他继续当着好奇宝宝，眼神在我的剑上一转。
　　“恩……”我把剑藏到身后，“你们跟我来。”
　　羞愧，无比的羞愧，这是我短短一路中所有的感受。
　　好不容易挪到房门口，门是虚掩的，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对身后的二人说：“请吧。”
　　“青杏？”顾昀不可思议地问道。
　　“晋公子！”小丫头一看到顾昀，便向他奔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哭道，“晋公子！救救我们姑娘！”
　　“浸月？我知道她在王府，但应该不会有事，倒是你，怎么没跟着她一起去？你……你先让我进来，然后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嗯……”她一脸不情愿地松开了紧紧抓着顾昀的手，但仍是紧紧地跟着他走到桌旁，我与董迁也都坐了下来，椅子只有四张，这么一来小丫头便没了位子，但是见她表情，倒是挺喜欢站在顾昀身边的，我也就懒得安排她了。
　　“我、我们……”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脸对着顾昀，眼神却瞟向我与惊鸿。
　　“没关系，她们是我的朋友。”
　　“其实……我早就觉得姑娘不对劲了……那日你与她交谈后，她就一直闷闷的，连琵琶都不碰了，除了服侍之外，也不让我们进她的房间，后来四王爷生辰，我以为姑娘不会去，没想到她却同意了，但是却不让我跟着，只是让横塘与她同去，然后就是现在……”
　　“不让你们进房间，也没让你跟着去王府？”
　　“是。而且……我有一次，似乎听到她的房间中，有谈话的声音……我、我担心她与昨晚的事有什么牵扯……”
　　“的确是很奇怪……”顾昀用手支住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等了许久，才说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我、我……”
　　“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你且先回去，也免得有人起疑。”
　　“这……好吧，我听公子的。”
　　“对了，麻烦云姑娘送她到沉香阁。”
　　“我？”
　　“嗯，现在城中不太平，暂且麻烦一下你了。”
　　我正想反问难道我就一定不会受到盘查以及危险吗，可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最开始从小丫头嘴里套话这件事我做的的确不太地道，这样做且当是将功补过了，也不用在小丫头走后接受顾昀的谴责，所以我爽快的说道：“好的。”
　　没有拿剑，我站起来，从架子上拿过帷帽，对小丫头说道：“走吧。”
　　她乖乖的跟了上来。
　　大街上没什么人，连小贩都没有，偶尔走过的人也都是穿着官差的衣服，行色匆匆，幸好见我们二人是女子，也没怎么留心，一路顺利地到了沉香阁。我秉着送佛送到西的信念，一直把她送到追凤阁的门口，小丫头向我行了个礼，正欲告别，却有人声响起：“青杏！”望过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打量了我一番，又继续说道：“这大半日的，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没去哪里。”
　　她撇撇嘴笑道：“哦……没去哪里就好。虽说你们姑娘不在，但你也该守好自己的本分，别等你们姑娘回来，骂你一顿，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知、知道了，非玉姐姐。”
　　“嗯……”她又是一笑，“那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哦不，是。”
　　这叫非玉的女子没再多说话，翩然走开了。
　　“这……非玉姑娘她、她一向如此。”小丫头向我解释道。
　　“嗯，这样啊……那既然你到了，我就告辞了。”
　　她向我行了个礼。
　　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走出沉香阁的大门，又走到街拐角，有人靠在墙上，在我正欲走过去时，笑着说道：“你帮人，也不看身份的么？”
　　我转头一看，居然是非玉，我警惕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帮别人的时候，清楚那人是谁么？”
　　“还能是谁？不就是绿牡丹的丫鬟么。”
　　“可不止是丫鬟。”
　　“你们都是沉香阁的人，按理说，不应该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么？怎么你如今倒向我一个外人说起这种事了？”
　　“你的确是外人，但那丫头，也同样是外人。”
　　“哦？”
　　“看戏很好玩，但是演戏就不好玩了。”
　　“你这话……”
　　“没什么意思。我是真的有事，再晚就来不及了，先走一步。”还没等我回话，她就离开了。
　　我伸腿正欲跟过去，她却又转身说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跟踪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可是跟着我，不会有收获的。你若是真有空，就赶快收拾收拾离开洛阳吧。”
　　我愣了一愣，选择了相信她，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回到客栈，果不其然，顾昀没离开，见我回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云姑娘真是古道热肠啊。”
　　我自知这件事是自己理亏，所以没做声，关上门放好帷帽闷闷的坐了下来，喝了杯茶，才说道：“顾公子要责怪便怪吧，此次的确是我多管了闲事，但是我自己其实也疑惑得很，那小丫头明明是来找你，可敲的却是我的门，我自己心里慌，免不了要多问上几句，确是没有其它的意思。”
　　“顾某相信云姑娘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浸月的这件事牵涉太多，你听了青杏的一席话，免不了要蹚一趟浑水。”
　　“蹚浑水？这我就有点不懂了。”
　　“青杏这丫头，可不简单……”顾昀摇摇头，“她来找我，是打定了主意要我帮她的主子，而浸月牵扯进四王爷一案，她自己、她身边的人，自是要彻查的，即使青杏没有同她一起赴宴，也是一样，而被她找上门来的我们，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可若青杏不说呢？我送她至沉香阁，一路上并未有人跟踪，况且她又是专门伺候绿牡丹的丫头，绿牡丹不盯着，没人会发现她出门了。”
　　“不。”顾昀冷笑，“如果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向我求助，尽可以打发别人来传信给我，可偏偏要自己亲自前来，正是故意让别人知道，来逼我出面相助。”
　　“的确。”董迁补充道，“我看那丫头哭的虽然凄惨，可说话有条理的很，可不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我叹气，“如今呢？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了，我与董兄均不精于武功，只能麻烦你们二位去王府走一趟，看一看浸月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大概……”我看向惊鸿，她颔首以示同意，我也就不再有异议，“也就只能这样了。”
　　顾昀站起来，抱了抱拳：“麻烦二位了。”
　　“不，只是自保罢了。”我无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