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江山》顾兮叹兮

16、旧事新闻

　　我回到客栈，天已暗了下来，差不多到了饭点，我也懒得再回房间，径直在桌子上坐下，等着小二招呼。
　　随意点上几个菜，倒了杯茶慢慢等。茶是粗茶，水中简单飘了几片叶子，又加过好几次水，半分味道浑无，与徐三家的茶形成了鲜明且惨烈的对比。
　　想到他家的茶，又不由得想起端着他的茶听故事的我。
　　“含山派那时，也是有几分名声的门派，虽说比不上昆仑峨嵋，却也是出了些人才。慕长夕是含山派的第三任掌门，为人颇为仗义，武艺也不错，江湖人对其甚是称赞，再加上之后他又娶了华山派掌门的二女儿，在华山派的帮衬下，含山派名声更大，一度为小五岳之首。之后含山派跟随华山，与天山派为首的众门派反目，而香僰与天山派掌门熟识，作为说客之一前往含山，谁知第二天晚上，慕长夕的独女慕芷便死在了香僰房中，而香僰则不知所终。”
　　“然后呢？”
　　“然后？含山派与天山派的仇便这么结下了，慕长夕发誓血染天山，带领众弟子杀往天山，在众门派调解无果的情况下与天山派决斗，最终他的弟子伤亡殆尽，自己也在重伤后自断经脉而死，他的夫人在听闻此消息后将剩余弟子悉数散去，自焚于含山之上。含山派就此绝代。而含山派之事又引起了华山与天山的争斗，江湖始大乱，一直到十年前，华山与天山在少林见证下和解，武林这才太平下来。”
　　“这……那……那香僰呢？
　　“香僰？那还有什么香僰。她自慕芷死后便再也没出现过，慕长夕发疯般找她找了大半年，甚至自己亲往西南边隅，也没见她半个人影，这才找上的天山派。时至今日，说不定她早死了。”
　　“你终于回来了？”惊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瞟了她一眼，懒懒道：“你回来的也不早。亏我还巴巴的找你想与你一同出去，谁知才一会儿的功夫，人影都没了。”
　　“虽说我没和你一起，我却觉得你在外面玩的快活。”
　　“我几时不快活了？”我笑着反问。
　　“这倒是。”她的口气如以往一样的轻松自在，我听着却是难受至极，挣扎着回了三个字，便猛喝了一口茶，强做潇洒：“傻坐着干嘛？你不点菜么？”
　　“我吃过了。不饿。”
　　“看上去你比我更潇洒啊，我可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哦？什么地方这么好玩？让你连吃都忘了？”
　　“谁叫洛阳这么繁华呢。”
　　“这也是。那你就慢慢吃吧，我先不奉陪了。”
　　“自便。”
　　惊鸿没再多说什么，施施然转身而去。
　　小二上菜上的极慢，腹中的饿火与心中的焦虑相交织，让我浮躁不已。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些什么，是冲进惊鸿的房间去质问她，还是冲到司成霜的房间去质问她？也或许谁我都不该质问，一走了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一走了之，这个成语在我的脑中忽的一下闪过，再无法剔除。的确，这是我如今最好的选择，我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留在这里，说实在的，司成霜中不中毒，死不死，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连认识她三天都不到，而顾昀与董迁的城府有这么深，与他们一道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至于董迁提到的长安城，我尽可以自己去，就算不去都没关系，毕竟我不是真正的云氏，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体而已，她的过去与我无关，而惊鸿，我可从未忘记她最初所说的接近我的目的，再说她的话真假难辨，和她一起久了，说不定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择日不如撞日，我在心中拍下了板，今晚就走！
　　既是做好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的心中难免激动万分，所以虽说是饥肠辘辘，却已失去了吃饭的兴致，随意扒了几口，便回了房间。
　　在房间中央环视一圈，我发现自己的东西比想象中的多了那么、那么一点。
　　都怪这云氏实在有钱，再加上初到古代的大都市，心中充满好奇，所以难免多买了一些东西，光是簪子，我就买了十几根。而要将这些东西统统带走，是非常不实际的，纠结了许久，我决定忍痛割爱，除了钱和衣服，其余的统统留下，就当是留给惊鸿的纪念品。
　　现在的天色对于要趁着夜黑风高溜走的我来说实在是早了一点，我于是躺在床上睡觉。
　　这一觉我睡的很香。解脱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就进入了睡眠，我甚至做起了久违的美梦，梦里是在现代社会，我在巴黎购物，挑选着最新的衣服，干练的工作人员在一旁用法语为我详细的介绍，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她。
　　然后便有人敲门，敲得粗暴而焦急，我不耐烦的去开门，口中还是法语：“Qui est-ce”
　　门前的两名官差目瞪口呆。
　　我也目瞪口呆。
　　我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刚刚的敲门声是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而我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了。
　　这两名官差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着我，我连忙赔笑道：“两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那两人也回过了神，凶狠的叫道：“搜查！”然后不由分说便冲进了房间。
　　其它的东西也都没什么，我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将行李打包好，不然实在惹人怀疑，但是那把剑却是有点麻烦，一人指着剑问我：“你这剑是怎么回事？”
　　“这剑乃是奴家家中祖传，先祖训示这剑不可离身，所以便带着。”
　　“家中祖传？你家没有男丁么？偏将祖传宝剑传给你这个女子？”指着我剑的那人冷笑道。
　　我对他这种性别歧视非常不爽，正想反驳，另一人却又发话：“一个女子独身在外，不成体统，再看你脸上这疤，还有刚刚那些怪话，真不像是什么良家妇女，如今四王爷遇害，所有可疑之人一概入狱，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嫌弃的向着二人翻了个白眼，只想骂他们一顿，却听有人进来，说道：“二位官爷且慢。”
　　回头一看，竟是顾昀。
　　他的脸上是最为典型的那种假笑，他一边笑一边走近这二人一边说道：“二位官爷，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今天可一直待在客栈里，哪儿都没去，更别说什么行刺了，至于这把剑，她父母只她一个女儿，所以才将剑传给了她，留个念想，她连剑都不会使呢，不然也不会在路上遇到歹人，在脸上留下这么大一道疤，她一向又是个怪人，总是得罪人，二位官爷且宽宏大量，放她一马，如今四王爷遇害，我也知道你们辛苦，这么大晚上的还在外奔波，小人心里着实佩服……”他嘴中满是马屁话，边说边把一把碎银子往这二人手里塞，“与其在这里折腾，不如趁早将这客栈盘查完毕，然后早些休息。”
　　这两个官差眼睛一转，虽说表情依然凶悍，可口气却已软了下来：“四王爷遇害，可不是小事，上头可是下了令的，你要我放过她，我何尝不想放过呢，可这万一出了差错……这罪责，可是我二人承担不了的……”
　　“官爷尚且宽心。如今全城封锁，横竖是走不了的，若是真有问题，再回来捉拿她也不迟，又何必这么着急，再说她这一介女流，那里就干的出这样的事了……”
　　我瞥着这二人的手，只见他二人手腕一转，银子便变戏法般不见了，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于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低头道：“奴家自幼流落江湖，虽说生计艰难，但谨记家父教导，不曾做过违法之事，更不用说杀害王爷这样的重罪了。刚才奴家睡浑了，嘴中才胡言乱语，但与二位官爷，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奴家亦知官爷绝不信我，只求二位官爷能够信奴家的朋友一回，再不济，洛阳城中奴家亦有相识，如沉香阁中……”
　　“确实，我朋友的话字字属实，还请官爷明察。”顾昀说道，我瞄他一眼，不再说下去。
　　“我亦可作证，这位姑娘实实无辜。”董迁在一旁帮腔道。
　　这两个官差再将我们三人通身打量一遍，才缓缓道：“也罢，也罢，你们这么诚惶诚恐，倒显得我们二人为差不仁了，虽说上头逼得紧，但我们哥俩也绝不冤枉无辜之人，见你确实不似凶手，我们也就暂且不抓你，可接下来有些什么事，可不是我二人能管得了的。”
　　“谢谢二位大人。”我满脸感激的向他们行了个礼，董顾二人亦如是。
　　终于打发走了这两个混差，我长叹一口气，但随即又觉不对，对董顾二人作口型：“惊鸿！惊鸿！”
　　他们二人脸上也浮现出紧张之色。
　　的确，帮我一个容易，可再帮一个，未免多了一些，惹人怀疑。
　　她的房间与我的极近，可不好直接进去，我们三人只能在门口偷看。
　　说是看，其实看不到什么，只能用耳朵听，听敲门声，以及蹬蹬蹬进门的脚步声，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骚动声，不久就又听到蹬蹬蹬出门的脚步声。
　　我等到听见官差们敲响了又一扇房门并且又有响亮的脚步声，这才开门出去，惊鸿倒还没关门，脸向着两个官差的方向，她看向官差时的表情我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反正转向我们三人时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我是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漠的，跟着她便进了房间，倒是董顾二人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也就进来了。
　　我等他二人走进才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坐到桌子边，倒了杯茶，晃着杯中的水，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将这二人打发掉的？”
　　她慢悠悠瞥了我一眼，缓缓说道：“这有什么好打发的，不过是盘问了两句，然后便走了。”
　　我心中怒哼一声，拿着这么一张脸出去问大街上的男人，十个中有九个相信这不是杀人犯，还有一个则是愿意被她杀死。搞定这两个官差，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若是我脸上没这道疤，也不至于被盘问这么久。刷脸一事，真是古而有之。
　　不过我脸上还是春风满面的，赞叹道：“那你倒是运气好，不像我，若不是顾兄与董兄出手相助，我早就蹲大狱了。”
　　顾昀也是一脸喜色：“云姑娘言重了，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实话罢了，还是云姑娘自己机智，言语之间巧妙化解，不然顾某便是说上几百句，也没什么用处。”
　　我哈哈干笑两声，刚刚自己的确不地道了那么点，只得谄媚的笑：“哪里哪里，笨嘴笨舌的，还是要幸亏顾兄帮忙。不过这两个官差，这样查房，是怎么了？刚刚听他二人说，四王爷遇害，难不成是被刺杀的？”
　　“哦？四王爷？”顾昀似笑非笑，让人纳闷不已。
　　“这四王爷，乃是当今虞王的同胞弟弟，素来不理朝政，而爱风花雪月，吟诗作画，最是风流的。”董迁在一旁说道。
　　“风花雪月？吟诗作画？这么说来，他应是沉香阁的常客了？”
　　“这……应该吧……我也只是听说过他这个人，但是仔细情况，我也不知道。”
　　“这我倒是知道点皮毛。”惊鸿轻笑道，“四王爷确是沉香阁的常客，在那里是有着许多红颜知己的，连绿牡丹，都对他青睐有加，甚至在他生辰时亲自去他府中为他弹奏一曲。”
　　“那他倒真是有几分能耐。”我感叹道。能让绿牡丹重视的人，一定不会稀疏平常。
　　“哪里有什么能耐。”惊鸿摇摇头，“若真是有能耐，就不会被刺杀了。”
　　“哦？”
　　“我刚刚倒是从那两个官差那里套出几句话来，说是这四王爷今夜在府中举办筵席，中途酒喝高了，便去小解，可过了许久都没回来，四王妃急了便唤人去找，这才发现他被杀死在了回廊之中。”
　　“回廊？”我奇了，“按说这筵席上客人众多，府中定是人来人往，怎么可能在回廊上一直要等到人去找才发现呢。”
　　“我也好奇这点，可再问下去，他们就不肯说了。”
　　“也是，皇家机密，哪能这样简单的就告诉别人，再说他们自己也只是两个小差，再问，说不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惊鸿对我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你刚刚说他二人出手相助，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呢，我可没你这样的好运气，那两个官差可认定了我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董顾二兄及时进来帮我解围，我早就蹲大狱了。”
　　“这样啊……可这解围，也只是解一时之围，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几道城门都悉数封住，不仅仅是王府被官兵团团围住，全城也都已戒严，等会定还会有人再来盘查，那你可怎么办？”
　　“什么？城门封了？”
　　“正是。”
　　“那、那怎么办？”我毕竟没有太多的混江湖的经验，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有点手足无措，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城门既已封住，离开肯定是不行的，再说官差刚走你就忙着离开，难免惹人怀疑，不如就待在客栈按兵不动。”董迁一直在旁边缄默不言，此时终于发话。
　　我觉得颇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又看向惊鸿。
　　“也只能如此了，若是还有人来，便随机应变吧。虞国的官吏，并不是很难打发……”惊鸿说道。
　　我长叹了口气。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我心乱如麻。
　　本已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却没想到给我来了这么一出，如今出不了城，自己的身份又可疑，说不定就被当做罪犯抓到牢里去了，惊鸿凭着她的脸蛋和花言巧语，保全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要保两个人，就有点不够了，顾昀与董迁是有手段的人，但是我可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帮我，虽说我也算是顾昀的半个救命恩人，但他可不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良善之辈……
　　“夜也深了，你先回房吧，休息一下，也免得惹人怀疑，官差是走了，但是客栈里可还有的是人呢。”惊鸿说道。
　　我点点头，站起来便往房间走，董顾二人也与我一起出了房间，我先到自己的房间，一路上魂不守舍，连开门时都有些恍惚不定，他们两个继续往他们的房间走，董迁对着我说：“九姑娘且宽心，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再一次机械地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我将桌上的剑藏入柜中，又将之前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把几件挂在床边，又再把几件挂到架子上，然后把剩下的几条胡乱塞到柜子里。
　　忙完之后，我又叫小二送了热水过来，洗了个热水澡。
　　洗好澡以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的思绪也稍微平静了一点，现在的情况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既然之前的官差能被打发，之后的也有很大可能被我打发掉，实在不行，只能将顾昀等人给供出来，之前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沉香阁，顾昀他们便变得如此紧张，若之后……
　　我在脑海中谋划了一番，好好地想了想对策，然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