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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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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我一下扑在了床上,但忙乎了这一大早上,身上的困劲儿已经过去了,翻来覆去,竟是越睡越清醒,脑海里满是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从最后我与惊鸿走出司成霜的画面开始回想,一直回忆到小树林里的对峙,再到所有人出现之前,我忽然想起我与惊鸿去到那里的原因。
不是因为司成霜,而是……我自己。
我一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犹记得当时惊鸿嗅到我身上的香气后便冲进我的房间,那时一开门屋中可是异香扑鼻,说没人来过我都不信。再回想一下,其实我在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应该就已经有这种香气了,只不过我一觉醒来,整个人尚处于懵逼的状态之中,所以没有察觉。
这样看来,香僰进过我的房间。但奇怪也奇怪在这里,我认都不认识安无龙,她进我房间干嘛?
我边想着这个问题边猛吸鼻子,只可惜出去的时候太急,没把窗关上,夜风灌进来又跑出去,香气散的都差不多了,空气里只剩下客栈特有的怪味儿。
不过这香不可能凭空而来,定是由香料燃烧产生。虽说这香僰名声在外,说不定自带香气而不用经过燃烧生香这一繁琐的步骤,可怀着她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侥幸心理,我翻身下床,在房间中四处查看。
这工作说上去简单,但却十分恶心,客栈不是家里,外加老板没有特别良心的在每任住客走后细心打扫,所以污垢多得很,况且又是古代,杀虫剂产业不发达,蜈蚣蟑螂简直是无处不在,虽然我每天都有熏香,但并没有什么用处,时不时总会有一两只虫子蹦出来恶心我一下。
当我第三次看到一只硕大的蟑螂飞爬过我的面前,我终于放弃了我的这项工作,转身大跨几步走到熏炉旁,打开盖子拿起旁边的香料就准备往里倒。
不过就当那些香料即将落入熏炉的那一刹,我停住了手。
古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亏我还强忍着恶心在房间里找那么半天,却没想到我高估了香僰的智商,一心以为她不会燃香至少不会留下痕迹,却没想到她作案竟是如此的明目张胆,看着熏炉中与我燃烧劣质香料留下来的灰色块状物完全不同的白色粉末,我在心中得意的大笑了三声。
我拔下头上银簪,挑起一点粉末,打开窗子对着日光观察——感谢此时没有风,并将所有的化学知识都调动了出来,得出了以下结论:粉末细腻呈白色,目测为有机物不充分燃烧产生,成分不明,化学结构不明,毒性不明。
再回想一下高中时化学老师的课,作为好几年没有碰过化学的文科生的我实在不记得该如何闻粉末的气味——也或许她从来没有教过这样的无聊内容,只记得扇闻这一名词,于是我强行将其运用到了闻粉末之上,用手轻扇粉末——谢天谢地我的掌风没有把它们全部扇跑,然后把鼻子凑近手掌,我细细嗅着,好容易才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闻上去的确挺像之前房中的那股,只不过轻了点,不如记忆之中的浓烈——估计这和香料的量有关。
关上窗走回熏炉旁,我用茶冲了冲小香匙,等其干透了,才用它将炉中的白色粉末挑出来,放到我常备在房中的细纸上,又小心翼翼的将其包起,正准备放到自己的包袱里,我却又改变了主意,把自己腰上的香包扯下,把里面的香料全部倒入熏炉中,把盖子盖好,再把包着粉末的纸放到香包里,系回腰间。
再次走到窗前,开窗看那太阳,高高的悬着,估摸着已是中午,我就着铜盆中的水洗了洗手,便推门出去。
我照例先走到惊鸿门前,敲了几下,竟是无人应答,但想她武功高强,不太可能出事,应该是出门了,外加我现在也是一肚子的事,也就懒得再等,下楼草草吃了午饭,便在大街上闲逛。
中午时分,街上没什么人,便连乞丐都躲到了阴凉地方,酒足饭饱,便是昏昏欲睡。
我到洛阳也已好多天了,所以对这里的商业区还算是了解,很快便发现了一家香铺,我略微踌躇了一下,就踏了进去。
铺子挺大,换算到现代占了差不多两家店面,还有上下楼,空气中混着不同的香气,却没有想象中的刺鼻,闻上去挺叫人喜欢的。店里一个小伙计在洒水扫地,见我进来只是抬头看了看,依旧干活,还有一个看上去书卷气一点的坐在柜子拨拉着算盘,应该是在算账,埋着头正在苦干,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柜面,那人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其实也有点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我的语言,停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店中,可有识香的……”
“我们是香铺……”
“我是说,烧过的香……”
“这……”他思考了一会儿,才严肃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
“那……可否试试?”
“可以。姑娘请拿来看看。”
于是我将腰中荷包接解下,掏出那个小纸包,将其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伙计看到粉末的第一眼,便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没事,只是大部分香料燃烧后残渣都是灰色的,这白色的却是少见。”
“既是少见,那它是什么香,应该认得出来吧。”
“这……容在下再看看。”他凑近这堆粉末,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还请姑娘稍等,等我们老板来了以后再做鉴别。”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别的办法,而且这家香铺是我在洛阳闲逛这么多天所看到到最大的,若是连这家店里的人都无法分辨出这是什么香料,估计也没人可以认出来了,我只得点了点头,将粉末收好。
这伙计虽看上去有点木讷,不过生意什么的却还是会做的,他招呼着那扫地的小伙计为我搬了个木凳,又沏了杯茶给我,我十分愉快的接受了他的这番好意,坐着慢慢的等待。
我等了许久许久,看那扫地的小伙计干完了活蹲在门槛上喝凉茶都喝了两碗,实在是有点无聊,尽管觉得这位柜台伙计十分的不善言辞不好接触,我还是厚着脸皮与他搭讪,而他的表现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好死不死这样阳光灿烂的午后偏偏又是各大商店中最没人的时候,所以除了这些苍白的对话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便连苍蝇都不见一只,空气中尴尬的简直要静电。
忽然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警觉的回身,只见一个一脸干练的中年人走了下来,还没等我开始猜测这是谁,只见那扫地的小伙计忙不迭的凑了上去:“老板你醒了啊!”
老板?
我惊讶的回过头,低声问道:“你不是说等你们老板来了吗?”
“是啊。”
“可你们老板不一直在这里嘛!”
“我们老板之前是在楼上午睡,如今正是睡醒了到一楼来了。”
这这这……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合着我就这样白等了半个多时辰!真不知这伙计是怎么到如今还没被辞退的!
按我平时的暴脾气,这样的伙计早被我骂的狗血临头了,不过作为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我大度的暂时原谅了他,而将注意力转向了这位老板。
这位老板也注意到了我,他向我走来,行了个拱手礼,问道:“看姑娘这样应该等了我许久,不知姑娘有何需?”
我重新拿出纸包,将其打开示与老板,问道:“老板可知这为何香燃烧后的粉末?”
老板目光扫过粉末,眼色却不变,用与之前一样的沉稳口气问道:“姑娘可否将这放到柜台上,让我仔细观察一下?”
我将其放到柜上,他示意那呆伙计走开,自己绕到柜台前他原来站的地方,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镊子,边看边拨弄了几下,随即又挑了一点,走到门口,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回到柜台,将其敲回粉末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老板认不出这是什么?”
“尚某经营香料这么多年,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实在惭愧。”
“这……”我也不知该说些啥,是安慰一下这个老板,还是嘲讽他,一时语噎。
“不过……”就在此时,这老板却又慢慢说了个转折词,我颇有些拨云见月之感,连忙问道:“如何?”
“尚某有一故友,或许识得此物。”
“真的?那他现在何处?”
“便在这洛阳城中。只是不知姑娘可愿随尚某走一趟。”
我自然应允。
作为一位过客,我所看到的洛阳城,是其表面的光鲜,但其真正的秘密,却是隐藏在那些不知名的街巷之中,唯有真正生长在其中的人才会了解知道。就好像在现代,一座城市里最好吃的东西往往在那些游客不愿意踏足的简陋店面里,让本地人趋之若鹜。
我随着这尚老板走过了洛阳最繁华的大街,七扭八拐的绕到了巷子里,街上小吃香料的的香气渐渐的闻不到了,剩下的只有隐约的臭气,这样真实的生活气息让我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终于,在走过了大约十几条巷子后,尚老板终于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我在心中暗舒一口气,望向那尚老板,只见他将手伸出,脸上竟是如求佛一般的虔诚,我惊了一惊,难怪都说大隐隐于市,看尚老板这表现,这屋子的主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我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尚老板敲了有一会儿,我才听到有脚步声在门后响起,脚步声的主人走的不快,一下一下,然后才有如脚步声一样缓慢的开门声。我瞥向渐渐打开的门缝,满以为会看到以为鹤发童颜的老者,但最先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大把黑胡子。
待到门完全打开,站在我与尚老板面前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把美须,看上去一脸正气,仔细瞧去,或许他比尚老板还要年轻几岁,总的来说,他是常常出现在武侠小说中的酱油正面角色。不过幸好他没有武侠小说中的那些人脾气古怪,比如说要求求助者一定要完成三个任务才可以进门,他只是看了看尚老板,又扫了我一眼,便爽快的让我们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小庭院,院当中是一棵不知名的树,看上去种的时间也不太长,只是刚好将树下的石桌石凳遮住而已。
我跟在这二人身后,沿着石子小路向前,但走到门外,却是有点迟疑,尚老板回头,见我不进,也是一脸的犹豫,探寻的看向那中年人,中年人倒是爽快,捋一把胡子,说道::“进来便可。”
我连忙跨进屋子。
这屋子与庭院是一样的风格,简单干净。中间一张木桌,一套茶具。中年人先示意我们坐下,再又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然后才也坐下。
我站起来行了个礼,说道:“在下佟氏,今日有事相求,不知先生贵姓。”
“唤我徐三便可,”他站起来,不急不缓地向我回了个礼,“不知佟姑娘与尚兄至此,所为何事?”
我望了一眼尚老板,他向我眨了下眼,我于是又拿出那包粉末,双手捧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才问道:“不知徐先生可识得,这是何香烧后留下的。”
那徐三眯了眯眼,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香勺,在粉末间拨弄了几下,脸上表情渐渐由冷漠变成似笑非笑,我有些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正忍不住开口问,他却说话了:“七五啊,佟姑娘在给你看这什物的时候,告诉你这是香燃尽后的残渣?”
“这……的确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徐大师忽然就狂笑了起来,我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那尚老板,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许久,才一截一截的说道,“这、哈哈、这庄、哈哈、庄周引、哈哈、你、你居然、说、哈哈、说它是、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更加的不知所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了,却没想到那尚老板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对,他这么一个中年胖子,居然就蹦了起来,大声的喊着:“你!你说什么!庄周引?庄周引!”
“对。”那徐三终于恢复了他的严肃认真,对着尚老板说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亦真亦假,引人入梦。这是庄周引。”
只见那尚老板的脸遽然变色,然后几乎扑在了桌子上,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摸那粉末,却又止在了一寸之外,眼中满是我看不懂的激动,整张脸都要贴到上面。虽然他脸离粉末极近,却不见那粉末有半点飞走,想必他是屏住了呼吸,他仔细端详了那粉末许久,过了许久才勉强起身,坐回椅子,大口的喘着气。
我一头雾水,又有些不安,吞吞吐吐的问道:“这……这庄周引,是何物?”
那徐三一脸的感慨,说道:“庄周引啊……消失在江湖上有几十年了……这……可是奇香,奇香啊……我找了它几十年,没想到,居然在今天遇到了……天意,真是天意……”
“奇香?怎么个奇法?”
“庄周引,香如其名,燃后使闻香人入梦,闻香者却不知自己已入梦,不分真假幻实,可溯过去,可见未来,可吐真言,可说假语,香燃后不留痕迹,燃尽香消,而人才可醒转,醒后浑浑然,如在梦里又如梦醒,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无人知晓。”
“果然奇香。”我感叹道,心里又打着鼓,按徐三这说法,我是被人用了庄周引了。又回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我不禁有些忐忑。
难道说,这就是我到长安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可这么无厘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或者这是什么暗示?可我实在参不透。依稀记得梦中顾昀对惊鸿有质问,难不成这二人有什么仇?可惊鸿帮他治了伤,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虽说这顾昀实实算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倒也不像是这样的恩将仇报之人,再说这二人看情景,也不像是认识之人。难不成是装的?那这装的未免也太好了吧?哪有这么心有……
“佟姑娘!”我想的入神,周围声音根本没听进去,直到尚老板这一吼,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才回过神来。
“恩……怎么?”我撩一撩额边碎发,故作镇定的问。
“我方才说,也难怪姑娘最初将其错认为香灰,毕竟它燃后不留灰烬,且色态又如此特别,若不是没有燃尽,肯定见不到,而现今香料已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徐三不急不缓地问道。
他倒是十分淡定,但估计心里定是十分热切,巴望着我能把香赠与他,我心里一动,淡定道:“如何嘛……尚未想好……实在不知这香是好是坏,还请先生明示。”
“香,哪里有好坏之分,只不过是用处不同,这样的香,更是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此香在手,定会引来众人争夺,外加这香非识香者不能用,一旦用错,便有性命之虞,如此看来,风险颇多,但若就此丢弃,也实在可惜……”徐三捋着胡子说道。
“哦?这样说来,这香料于我是鸡肋啰?”我笑问道。
徐三默默不语。
我又是一笑,说道:“徐先生如此爱香,见这庄周引,定是十分着迷,我佟某乃不懂香之人,这劳什子放我这里也没甚用处,既然先生喜欢,我便赠与二位,也当做辩香的酬谢。”
“这……多不好意思……哪有无功受禄的理……”
“先生不必谦虚,若没有先生,我便是跑遍这全洛阳,也不一定识得这香,如今以香为筹,乃理所应当。只是……”我话头一转,“小女漂泊江湖多年,却没有要找上门的仇家,如今偶得这庄周引,又听先生一番话,心中实在忐忑,个中故事,还请先生……”
我啰里吧嗦了一大堆,最后戛然而止,欲言又止的看着他,那徐三也是个聪明人,见他神情一变,便知他已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并且对于这样的交换十分满意,他斯条慢理的沏了两杯茶,端给我与尚老板,又给自己沏了一杯,侧身坐下,说道:“这庄周引,在江湖上,可是有许多说法……真真假假,难以分清……”
“先生尽管说。”
“要说庄周引,先要说到江湖上的一位奇人——香僰。”
“香僰?”
“对,香僰。她乃西南僰人,善炼香,也擅用香。”
“怎么个用法?借香杀人么?”
“不,她不杀人。”
“是……吗?”
“是。她只喜欢用香逗弄他人。”
“对,逗弄。而这庄周引,就是她最爱用的一种香。”
“用庄周引去逗弄他人?”
“的确,人一闻香入梦,不知所以,往往会口吐真言,她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人使此香,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为此丢大了脸,也恨毒了她。”
“对人?香料一燃不是所有人都闻得到么?”
“这就是她用香的高明之处了……明明所有人都闻得到那气味,却唯有她选中的人才会入梦……实在是奇特,实在奇特……”徐三边感慨边摇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与羡慕。
“那后来呢?许多人恨毒了她,她岂不是……”
“所以她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消失?”
“对,消失了,我的师傅乃爱香入迷之人,曾见过她一次,之后苦苦寻找她,却再未见过,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一般……”徐三的眼神变得飘忽,显然是浸没在了回忆中,我本不想打断他的思绪,却又忍不住开口:“先生你说这香僰不杀人,她真的一个人都没杀过吗”
徐三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凝重:“不,杀过,她杀过。”
“谁?”
“含山派掌门慕长夕之女——慕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