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羽》姑射山

2、云阳翛

　　第二章

　　太久没回来有些认床，再加上心情有些复杂，叶弥生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乎大半个晚上。

　　这也导致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当她看到手机上显示已经是12点45分的时候，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第一天回来就睡到现在，她在这自由的大学时光里所养成的恶习暴露无遗。

　　裴嘉会怎么看她？

　　事实证明，叶弥生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当她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发现家中只有林嫂一脸温和地打扫着客厅。

　　林嫂从厨房端出做好的午餐，对叶弥生解释道：“先生很早就出门了，让你不用等他，他今天不回来吃饭。”

　　叶弥生点点头。

　　吃过午餐，叶弥生才想起昨天张婷丽约了她今天下午去看画展。

　　正想着，张婷丽的电话就来了。

　　她接通，刚“喂”了一声，那边张婷丽的声音就像连珠炮一样传来：“弥生啊，你终于知道回来了，你知道张姨有多想你吗？”

　　叶弥生忙应和她，一再保证自己下午一定准时到画廊，张婷丽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张婷丽做事风风火火，为人热烈大方，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她一开始是裴嘉的助理，后来做了裴嘉的经纪人，再后来，张婷丽嫁给了一个澳门做艺术品买卖的富商，手上有了大把闲钱，又反客为主，投资裴嘉开了画廊和工作室。十多年来，二人互相扶持，可以说，裴嘉的成功有一半是张婷丽的功劳。

　　南海大道的椰林路，是C市最具风情的地方。

　　椰林路路如其名，两旁种满了大王椰子树和棕榈树，海风轻拂，椰枝摇曳，配上如洗的碧空，美得像一幅油画。
　　裴嘉的画廊“东方未晞”就在这里。

　　来之前，叶弥生特意画了个淡妆，打扮得也很是轻盈优雅——穿一条MiuMiu的黑色迷你连衣裙，这条裙子版型很好，配上有印花的白色翻领和红色蝴蝶结，有点儿复古的味道；脚上则蹬了一双MiuMiu的绑带芭蕾平底鞋，一双长腿又细又直。

　　三年没回来，总要来个闪亮登场。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去想昨晚的“闪亮登场”。

　　叶弥生刚走进“东方未晞”，就看到张婷丽站在一幅画前，和几位中年男子谈笑风生。张姨一向好口才，几句话便把那几位男子逗得大笑起来。

　　叶弥生不便上前打扰，便打算自己先转转。裴嘉的画廊，她先前也极少来，裴嘉似乎并不太喜欢带她来他工作的地方。

　　她知道裴嘉的画都卖得极好。

　　她十岁的时候，他的代表作《东方未晞》就在香港佳士得拍出900万港币的高价，裴嘉的大名算是在艺术圈一炮打响。

　　这次画廊展出的是他的新作，不少人慕名前来。

　　叶弥生转过好几面围着好几个人的墙，往里走到另一面无人的展厅。

　　这个展厅里，一面宽大的白墙上只挂着一幅小小的油画，看上去很是不协调。

　　叶弥生有些好奇，走近了看。

　　这幅画不太像是裴嘉的风格——画上是一个少女的侧影，穿着白纱裙的金发少女微微低着头，靠在窗边看风景，窗外是大片的湖水，晚霞染红了湖水……

　　在叶弥生看来，这幅画虽唯美，但实在没什么太大的意思，难怪会被挂到这个偏僻的展厅。

　　“你喜欢这幅画？”一道声音宛如幽灵一般在身后响起，把叶弥生吓了一大跳。

　　叶弥生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奇异的男子。

　　他很高，穿一件藏蓝色的长风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和西装裤，手上还拿了一把考究的黑伞，一丝不苟，非常有派头。

　　这副穿着如果出现在伦敦的街头，根本不会有一丝违和感。

　　可此时此刻，盛夏的海滨城市，四十度的高温，看到他的那一刻，叶弥生只想流汗。

　　男子的神情却很是清爽自在，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穿着不适合现在的温度。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介意她的出神，而是又说了一遍：“你喜欢这幅画吗？”

　　叶弥生这才发现他的声音低沉魅惑，咬字却异常生硬。她突然想起昨晚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位乘客。

　　“我觉得这幅画很无聊。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叶弥生坦率地说，同时，她也坦率地直视着他。

　　毫无疑问，他非常英俊，是她见过最英俊的人。

　　不像是当红的偶像明星，也不像是画报上的男模，他的英俊，有着说不出来的神秘味道。

　　他皮肤极白，五官深邃，应当不是纯亚洲人。

　　但他面部线条又是流畅柔和的，不似高加索人种那般硬朗，倒有些像亚欧混血。

　　他有一双幽深的，黑不见底的眼睛，里面似乎藏了一口深井，与他对视时，她竟有一种过电般的感觉。

　　他似乎已经习惯人们看着他发呆，对于她的傻样，只轻轻地微笑了一下，看向那幅油画：“不，这幅画是有灵魂的。你看她的羽翼，多美。”

　　叶弥生这才注意到，油画中的少女长了一对薄如烟雾的羽翼。

　　“她的羽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说明她其实是个天使，或者是个仙女？”

　　“不是天使，也不是仙女。她可不是个幸运儿。”他摇头，声音中带着些许惆怅，仿佛很为画中的女子惋惜。

　　叶弥生心中突然有个猜测，她觉得太荒谬了，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难道你认识她？”

　　他有些好笑地说：“我为什么会认识她，她只是个画中人。你看她，虽然长着羽翼，脚上却被铁链拴住，只能站在窗前看风景，难道会是个幸运儿？”

　　叶弥生语塞了，她仔细地看，果然看到女孩的裙角边露出一条细细的铁链。

　　“我没看到。”她不喜欢画，看画也只是囫囵一眼。

　　想到自己刚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评语，她有些窘迫，打算悄悄离开。

　　她刚转了个身，男子一下子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他的手很凉，像一块冰，贴在她肌肤上，冷得她一激灵。

　　男子察觉到后，轻轻地放开了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她，很绅士地说：“唐突了。我叫云阳萧，非常高兴能够认识你。”

　　叶弥生接过名片，还没反应过来地喃喃道：“云先生？你…”

　　他打断她：“我复姓云阳，单名萧。”

　　她低头看名片，不是云阳萧，是云阳翛。

　　古怪的人有一个古怪的名字。

　　叶弥生是个有礼貌的人，虽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也马上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叶弥生。树叶的叶，草间弥生的弥生。听说是因为我妈妈特别喜欢草间弥生。”

　　“弥生，是新生的意思。”他点点头，不吝赞美之词，“叶弥生，万木新生。你的名字很美。”

　　第一次被人这样夸赞名字，叶弥生有些不自在，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是来看裴嘉的画展的吗？”

　　云阳翛摇摇头，他向那幅画扬了扬下巴：“不，我是来看她的。”

　　叶弥生呆了。

　　张婷丽一向爱开快车，叶弥生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景色箭一般后退，有点儿累。

　　她刚刚陪张婷丽在画廊里认了一圈人。

　　和人寒暄实在是件耗费精力的事，尤其是对方听说她是裴嘉的女儿，脸上那吃惊的样子总让她觉得有些窘迫。

　　“我怎么觉得你比上次见你瘦了些？”张婷丽拐了个弯，稍微放慢了速度。

　　叶弥生想起上次见面是去年冬天，张婷丽特地跑来A市看她，心里有些发酸。

　　“是瘦了些。我一向苦夏嘛。”

　　“你今晚可得多吃点，我记得你爱吃海鲜。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捞月阁。”张婷丽平视着前方，直接吩咐道。

　　叶弥生虽然非常不愿意和裴嘉打电话，此时也只能掏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嘟了两声便被接通了，“喂，弥生，”他的声音清晰地从那边传来。

　　叶弥生觉得自己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把手机伸到张婷丽那边。

　　张婷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对着手机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裴嘉应了声好。

　　叶弥生讪讪地收回了手机。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手指碰到一片硬硬的东西，抽出来发现是云阳翛给她的名片。

　　她翻来覆去地看，名片很精致，但上面除了云阳翛三个字和一行手机号码外，什么都没有了。

　　叶弥生左想右想，还是把这串号码输进了手机，备注那里打出几个字——“奇怪的人”。又觉得自己幼稚，还是删掉了，改回“云阳翛”。“翛”字很难打，她往后找了很久。

　　她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翛”，页面很快跳出“翛”字的解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