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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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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整,A市机场的安检处排着长长的Z字型队伍,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
不少人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脸上露出焦灼的神情。
A市是个三线城市,机场不大,安检处只坐着三位老神在在的工作人员,会出现这样的排队长龙,是情理之中。
叶弥生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从包里翻出登机牌和身份证。
队伍中有男生频频回头看她,她毫不在意地回视过去,冲他眨了眨眼睛,倒让那个男生有些羞赧地移开了视线。
论长相,叶弥生的确不错。
皮肤极白,五官精巧,眉目之间有一种幽深的美,经得起一看再看。
可偏偏她性格活泼,往往这样的疏离和诱人,要她不说话的时候,才会缓缓流出。
手机突然“嗡”得震了一声,叶弥生捏紧了手机,感觉手里似乎握了块炭。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轮到她过安检的时候,她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安检盒里,拇指不小心摁亮了屏幕。
是裴嘉的短信,就只有一个“好”字。
两小时前她发了短信给裴嘉,告诉他今晚她会回来。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弥生有个习惯,就是一上飞机就犯困。
无论周围多么吵闹,飞机如何颠簸,她都能睡过整个航程,做个黑甜美梦。
故而她一到飞机上,便延续之前的老习惯,蒙上毯子呼呼大睡。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飞翔在天空中,轻得像一道风,无拘无束。
她从云端飞下,滑过一座座高山,云雾如牛奶一般浸着她的脸;滑过一片巨大的森林,她的脚尖擦着叶子飞过,能闻到森林特有的馥郁芳香;她滑过一片险峻的大峡谷,那裂缝深不见底,她好奇地飞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尽头……
叶弥生醒来的时候,机舱内一片昏暗,只间接亮着几盏壁灯。
大部分乘客们都睡着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
叶弥生坐起身,拧了拧有些酸痛的脖子,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针正好指向 9,她睡了一个多小时。
高空中空气格外干燥,她感觉脸绷绷的,喉咙也有些发干。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旁边伸出了一瓶水。
拿水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是一只男性的手。
她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手的主人正看向她,眼睛含着一丝笑意,看到她发呆,便摇了摇手中的水,说道:“睡醒了?这是之前发给你的水。”
叶弥生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过喉咙一路向下,让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她侧过头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陌生男子带着一个黑色的贝雷帽,面容帽檐下的阴影下,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
他很有礼貌地道,“不客气。你睡得很香,我实在不忍叫醒你。”
叶弥生笑了,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我做了个梦。”这一刻,她很放松,并且想要分享。
男子接话,“什么梦?”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低沉悦耳,但咬字却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初学说话的外国人。
“梦见我在飞。”
“你此刻就正在飞。”他笑了。
她摆摆手,“不是这种,是像一道风一样,无拘无束地飞,好像长出了翅膀。”
陌生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象她的话。
过了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叶弥生感觉自己眼皮又重了,睡意再次席卷而来,她拉了拉毯子,又一次沉沉睡去。
迷蒙之中,看见男子抬了抬手,关掉了壁灯。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这次实在睡得沉,空姐把她叫醒的时候,舱内的乘客都走得差不多了。
叶弥生走出C市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打了辆计程车,对司机说:“去奥海山庄。”
奥海山庄C201,是她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所有档案上填的有效地址,是她的家,她在那儿度过了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时光。
可这个地方,她已经有三年没回来过了。
奥海山庄是C市有名的富人区,这儿靠海,房子是独栋带庭院的别墅,住在这里的人都称得上是非富即贵,安保措施非常严格,不让出租车进去。
司机只能把她放在门口,她自己拉着箱子走进去。
穿着斗篷的保安早已和三年前不一样,看到陌生的女孩拎着箱子走来警惕起来,伸手拦住了叶弥生。
叶弥生轻笑道:“我住C201。”说完,抬起手给他看手里的门卡。
保安看清了年轻女孩的面孔,心中当下有了较量,忙给叶弥生让路。
奥湖山庄里面移植了很多参天大树,白天看树影婆娑,很有意境,到了晚上就显得略有些阴森了。
回去有一段路铺着木板,叶弥生拉着箱子很是不方便,再加上路边两旁的月亮路灯虽好看,但照明不足,她一不小心便被路上的一块木板绊了一脚,就这样摔了出去。
这么一摔,膝盖直接撞到木板尖锐的边缘,痛得她大脑空白。
更悲惨的是,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的杏色真丝裙,当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时,发现裙子裂开了一个大洞,正好露出她一对撞得沁血的乌青膝盖。
叶弥生此刻只能微笑。此行似乎有些不顺。
当叶弥生终于一瘸一拐地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时,她再次笃定了刚刚的想法,此行不是不顺,而是非常不顺。
因为,打开门,里面竟是个party,一堆男男女女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向她——目光中都带着同样的惊讶。
而叶弥生时隔三年终于见到了裴嘉。
岁月待他格外优容,他依然是清冷又英俊的样子,只是气质较三年前更加内敛了些。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酒柜前,左手拿着开瓶器,右手拿着一瓶酒,转头看到她,在一片寂静中解答了大家的疑惑:“这位是我的女儿,叶弥生。”
叶弥生洗了澡,吹干头发,才下楼。
客厅里的客人们都已经离开了,一个阿姨正在拖地,到处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来之前曾有一个盛大的party。
阿姨看到她下来,容圆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大小姐,先生说你没吃晚饭,我炖了粥,给您端来。”
叶弥生点头说:“ 麻烦阿姨了。”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你叫我弥生吧,我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话音刚落,门正好开了,送完客人的裴嘉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直愣愣地站着,视线落到她的膝盖上,问:“腿怎么弄的?”
叶弥生摸摸鼻子,“拉箱子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淡淡看她一眼,径直穿过客厅,走向书房,丢下一句:“过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弥生只好灰溜溜地跟上去。
他的书房还是老样子。
一面是宽大的落地窗,透过它能直接看到庭院里的夜景:月光清幽,院子里的散尾葵和酒瓶椰子迎风摆动,白色的绣球花开得优雅又端庄,很有南洋意境。
另一面是接着天花板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叶弥生对这面书架非常有感情,在她寂寞又孤独的少女时代,是这些书安慰了她。
裴嘉打开落地灯,示意她坐到他平时看书常用的Nubi Chaise扶手椅上。叶弥生乖乖坐过去,知道他是要帮她上药。
果然,他从另一边朱红色的中式橱柜里拿出家用药盒,从里面取出消毒水,棉签,纱布,和云南白药。
这事他做得有条不紊,实在是因为之前叶弥生也经常摔跤。他那时候时常怀疑她小脑不发达,导致四肢不协调,才这么容易受伤。
可她的芭蕾老师却对她赞不绝口,令他打消了这种疑惑,最后只能归结于她还小走路不看路。
三年过去了,她一回来就摔成这样,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消毒水碰到绽开的皮肉,那滋味格外难受,可叶弥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甚至连呼吸都放得特别轻。
她怕自己是在梦中。
三年没回来,裴嘉什么都没说,还让家里阿姨为她做夜宵,为她处理伤口的样子像是她还是个小女孩,一切都没变,她却有些受宠若惊。
有时候怒火和斥责反而令人安心,而沉默,一片汪洋之下的沉默,才是真正叫人担忧害怕的。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瑟缩,他的动作放得格外轻。
两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的味道,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上好药,裴嘉站起身来,对她说:“林嫂熬了粥,去餐厅吃点就睡觉吧。”是长辈的口吻。
她低下头喏喏应了。
到了餐厅,桌子上有一个小蛊,揭开一看,果然是她最喜爱的瑶柱鸡丝粥。
叶弥生拿起调羹舀了一口,还没放进嘴里,眼角一滴泪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