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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云想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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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去把我的字画全部搬出来。”
“七杀,去西苑搬椅子过来。”
“七杀,去梨园拿桂花糕。”
“七杀,要苦茶,不要甜的!”
“七杀,去把院子里的地都翻一遍。”
“……”
整个莲居,就听见一个微微恼怒的声音。整个宰相府,青色的影子飞来飞去。
一身华服的云剪刚踏进院子,就被最后一句‘把院子的地都翻一遍’给雷到了。云剪在门边抽了抽脸皮,然后理好表情,闪了进去。
“秋腋,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把你的…字画全拿出来晒了?”
迟秋腋倚着贵妃椅,头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捧着书。桌上是热茶和糕点。而她的周围晒了一圈的字画,几乎要把整个莲居的院子占满。
“剪…”迟秋腋手中的书滑了下来,“姨…娘…”
云剪脚一崴,差点铺了地。
“云剪!”及时反应过来的迟秋腋接住华服云剪,“你伤到没有?”
“小姐…”迟秋腋手中的人在抖,颤着肩膀,分明是哭了。
“小姐…你还是关心云剪,小姐…”
“云剪对不起你,你责怪云剪吧,可是云剪没有办法,老爷他…”
“你不要哭了,我明白的。”迟秋腋安抚云剪道,刚才的怒气一扫而光。“你我相伴十几年,在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忘恩负意。”
“小姐!忘恩负义的人是云剪啊!我明明知道老爷一直不娶得原因是因为夫人,更是因为小姐你从小丧母…可是我…还夺了夫人的位置!云剪真是该死!”
“你没有错,云剪。”拉住云剪要自残的手,幽幽道。“多好一张脸啊,你为什么忍心添伤疤呢。”
“母亲早就不在了,空着位置干什么,还不如给有意义的人。如果父亲对母亲有情,也不会有今天的西苑。如果不是云剪就会是其他的女人会坐云剪现在的位置。既然如此,何不给亲近信任的人。云剪,你不要怪我用的方式残忍就好?父亲…对女人没有什么感情,但至少不会亏待他的夫人。至少他为母亲报了仇,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迟秋腋别过脸,“只是父亲他现在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我怕他仍是不满足,做出一些危害天下百姓的事来,你要好好的规劝他。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对他做了那种事,父亲不在需要我了。”
“小姐,对不起!都是因为云剪,小姐才会触犯老爷的。小姐做的一切都是用心良苦,小姐想给云剪一个交代,一个归宿,云剪明白的。小姐你苦了自己了,四个月来你一直病,云剪一直知道的。可是云剪不敢来看你,我怕小姐还在责怪云剪。”
“好了,我知道的,起来吧。”迟秋腋扶起地上华衣的妇人,心下却是感叹万千。她何曾想过有一天和自己一起长的姐妹成了自己的姨娘,而这一切还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她背叛了自己的母亲,比父亲还要彻底的背叛。
送走云剪,迟秋腋依然静静立在满园的白莲中,久久不动。目光依次滑过一朵朵开得美丽而脱俗的白莲上,迟秋腋,端起茶碗将白莲一一淋了个遍。
“小姐,您的画…”侍女一声惊叫,十分痛惜,眼下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那些珍贵的墨宝。
“不用了,”迟秋腋盯着被茶水晕开模糊的水墨,淡淡道,“都扔了吧。”毫不留恋往室内走。
白莲白莲…腋儿以后要做白莲一样纯洁美丽的女子,因为…母亲没有做到啊…
那是母亲常常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的一句,悲伤又无神。
白莲——是代表纯洁呢。
母亲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不洁,所以她死了,可以父亲所作所为又对的起她吗?还有她迟秋腋她何尝不是辜负了母亲,背叛了母亲。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挖土的七杀,也就是沐远直起快累弯的腰,放下手中的工具,拾起一副被水渍淋的模糊的画,轻叹:“迟秋腋…你到底…”
夜浓黑,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莲居内橘黄火光摇曳,迟秋腋在灯下细细看着一本书。微黄的灯下,白衣染上层层金黄色的光晕,迟秋腋静静的素颜像极了佛祖坐下白莲尊者。窗外影了一个黑影,已经立了将近两个时辰,也足足观察也迟秋腋两个时辰。
“小姐…”碧色衣衫的侍女来添灯油,“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天色很晚了。”
“恩,你下去吧。”迟秋腋淡淡一笑,将书搁下,就要歇下,“你不用伺候了,去别院睡吧。”
“谢谢小姐…”小丫头感激不尽,提着灯笼走了。
府里的丫鬟们都说小姐是府里心最好主子了,从不会摆什么架子,待人又亲切,她以前身边的侍女云剪也就是现在的云夫人,还是她亲手将她送到宰相大人身边。
多么奇怪又好的大家千金啊!
感觉窗外的人影已近离开,迟秋腋起身穿好衣服,披散一头青丝,点燃一跟白色的蜡烛。眨眼一瞬的时间,一身黑衣夕仁就闪了进来。
“夕仁拜见公子。”声音暗哑,一身异味。
迟秋腋靠近地上的黑衣人,到了杯茶递了过去,夕仁受宠若惊差点将茶打翻。
“这一个月辛苦你了。”迟秋腋按下夕仁的手,青年的黑衣杀手慌慌张张抬起头,触及青丝半垂的美丽面容,一时忘了暗夜组织里不能窥看“夕夜公子”的铁律。上一次的伤痕在背上狠狠的烫着,夕仁才意识自己又犯了相同的错误。可是能看见“夕夜公子”真颜,受点皮肉苦又如何呢。
然而迟秋腋并没有去追究被夕仁无礼直视,甚至忽略夕仁眼中惊艳和痛楚。她的手有些抖,声音很清澈。
“查的怎么样?”
“墨衍派。”
“墨衍派…”迟秋腋轻轻重复,将地上夕仁扶起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夕仁,黑衣脏乱,嘴唇开裂。
“七杀师承云清真君,是墨衍派的大弟子,七年前入得门下,武功深不可测。七杀他真正身份是渝州沐七公子…他真名叫沐远。”
“沐远…”迟秋腋垂下眼眸,努力回忆着春雨桥边发白的指节,淡漠的眼神,隐忍不发的青色古剑,带血的馒头,刺眼的“沐”字,这一切深深刺痛她的心口。慌乱和受惊,迟秋腋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
对宰相不敬者——杀!不顺从者——杀!不跟从者——杀!忤逆者——杀!不尊者——杀!拦路者——杀!反叛者——杀!坚决的誓言,犹如警钟敲击着迟秋腋的心房。
“公子,此人必须除去,他接近的目的不言而喻。他是回来复仇的。”
“复仇…”
以后我的剑就是你的剑,我愿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迟小姐。
迟秋腋知道他是回来复仇的,比任何人都清楚。看见沐远的第一眼她就能感觉出青衣剑客中眼中深埋的苦楚。她懂那种痛苦,因为她背负着那种感情实际上有十几年。为死去的母亲复仇,设计杀死当时玷污母亲的知府,为了复仇,将对她和父亲赶尽杀绝的的仇人和背叛的叔伯们,一个一个除去。
“公子,请您示下,夕仁赴汤蹈火腋要护得公子的周全。”夕仁深深跪下。“属下在墨衍派的时候还查令一件事。冯芷水曾经在墨衍派呆过三年。”
“你是说冯芷水认识沐远。”
“是的,据说冯芷水当年在墨衍派和沐远及沐远的师弟洛泓河常在一块练武,三人形影不离,胜似兄弟。”
“胜似兄弟…”很难想象冷淡的青衣剑客呼朋引伴,对酒当歌的样子。
“最近江湖传闻冯二公子结交江湖侠士,大有招兵买马的嫌疑。公子,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我们要不要通知宰相大人,先做防备。”
迟秋恍然从迷茫中惊醒,她道:“你手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除了跟着夕影的夕晖、夕晷、夕昭、夕旭,夕玖、夕岚、夕鹭、夕梵、夕垣、夕镡他们仍然愿意追公子,加上他们背后的死士,一共有五百人左右。公子打算现在什么时候出手。”
“五百人,比料想的人少了一半。”迟秋腋转身走向床铺,在床铺底下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盒,她将小盒递给夕仁道:“里面有是十二个锦囊,是给暗夜十二杀的,你在十天之内务必都转交给他们,这是我的令牌,记得多加小心。”
小心握住迟秋腋递过来的白玉,如羊脂凝膏的的白玉上刻着“夕夜”,确实是暗夜组织夕夜公子的令牌,可以集合暗夜所有的杀手。
“公子这是…”夕仁一脸茫然。
“这是我半年前写的,该来的还是要来,我也曾经一度想过不要用到它们。”迟秋腋声音突然清冷起来,“可是聪明睿智的父亲啊,为何你不愿听腋儿的呢?腋儿曾经说过,那个人要收网,谁都逃不了。您这么急着犯上只能加速事态的发展而已。高处不胜寒,功高不能盖主…”迟秋腋忽然想到什么不再说下去。
“公子难道您半年前就在准备?”夕仁骇然,一手创立暗夜的“夕夜公子”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如果说早料到会有今天并开始准备的话,是第一次父亲灭了徐家那一次开始吧。找夕仁救人,研习毒药和计谋,就是不曾习过武,为的就是道了今天不了挽回的地步,给父亲留一条生路。
狂暴的风雨就要到来,而她迟秋腋能做得只有这些了,身为女子的她能力有限。
“夕仁。”
“属下在。”
“麻烦你照顾一下西苑的连归兰,护她周全。等事态平息了,就送她去她父亲那吧。”
“那公子您呢?”夕仁抬眼,现在的迟秋腋全笼罩在脱离尘世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远。
“我还有事要做,你不必担心。”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她用来救人的杀手吧,迟秋腋柔下声音来,“记住我今天吩咐的,做不到就不要再回来见我,你明白吗?”用来救人的杀手,救连归兰是他最后一个任务。
夕仁从来就是她迟秋腋身边最死心塌地的死士。
夕仁带着眷恋消失在莲居窗户后面,迟秋腋挑起一个灯笼,披上一件披风,依然披散一头青丝走出屋子。
稠黑的夜凉如水,晕黄的等打在素白的白衣上,水秀瀑布般的长发在腰间幽幽散香。迟秋腋停在一个院落的门前,举起细白指正要叩门。
要说什么呢?
七杀你是沐远?你是来报仇的?
迟秋腋徒然放下手。
答案不言而喻。
是我父亲犯得错,我知道你腰报仇,请你饶我父亲一命?
恳求?
可是她的父亲将沐家上上下下杀的干干净净,何曾心中想过饶恕。
七杀…我不是请求原谅的。
不是?
我是…来见你的…
驻步在门前。内心与院落里的人已经交谈了很多次。
为什么她想要见他?
我在想…你会不会…你会不会喜欢…喜欢我呢?
“喜欢?”迟秋腋大惊。
落梅的庭院,沐浴春风的笑隐在层层迷雾中,划开阴霾,暖得直击冰冷封存的心。
心跳如鼓,迟秋腋急急忙忙退了出来,往来的地方走。然而黑夜中那点微亮的灯火似乎照不亮迟秋腋眼前的路。迟秋腋跌跌撞撞,红墙绿瓦,她竟然走到西苑来了。回过神迟秋腋才知自己又多么慌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淡定下来。环视周边,确定没有人,紧了紧披风打算走开。
这个时候,风吹动红墙上的树影,沙沙作响,西苑内飘来淡淡的歌声:“月满西楼揽华初上,惊扰凡尘一路冰心,花想月圆云想霓裳,愿为君守得倾心一颗,惹来皆是悲欢离曲…”
风吹开层层黑云下的明月,迟秋腋揽上一片柔和的白光,这时迟秋腋才看见这稠黑的夜下出现一颗低垂的明月。皓白的明月,泛着清冷的光芒,冷冷注视着红墙外的她。银白冷月中,有个青色的身影渐渐转过来,手执一枝梅花,清澈如洗的眼眸浓浓笑意,将寒瑟的冷月晕染层层暖意,像春风拂过心间。
“七杀——”迟秋腋手中的灯笼啪得一声掉落,很快自燃起来。
火光越来越旺,舔着娟秀秀丽的脸庞。迟秋腋愣愣出神,许久才张口,说了半句心中埋了很久的炸弹——将会把她迟秋腋炸成粉身碎骨的秘密。
“原来我…”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复仇的沐七公子。
承认自己心中的矛盾,迟秋腋反而坦然起来,慢慢的借着月光走回莲居,一夜无眠。
在迟秋腋走后,从西苑的墙头跃出一个一直尾随迟秋腋的影子。他立在迟秋腋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燃尽熄灭的灯笼,低声道:“迟秋腋?”
空气中还弥留着燃烧的火的味道,还有淡淡清香。
影子朝西苑外走,月光下是极其妖艳的红色,走到假山后面,扣了三声道:“远师兄,人已经走了。”
阴影下沐远走了出来,青衣黑发。
“芷水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动手,还有叫你不要杀迟秋腋,说是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刚刚那个就是迟秋腋?我看也不怎么样。师傅让我来催你,大仇报了就回墨衍派,接任掌门一职。”月下的红衣少年容颜柔美,倾城倾国,撇着娇媚的红唇补充道:“想不到芷水这种书呆子也会有喜欢的女人,我还以为他…”
“泓河,要不要杀她我正在考虑,你可以闭嘴了。”沐远冷冷的走开了,步入黑夜中。
“如此,她才非死不可呢。”红衣少年精明的双眼中杀机涌出,“你是要回去的,远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