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听风雨声》浮世安rosedale

3、初次交易

　　男子节骨分明的手指捏着一片绿叶，轻轻在水面放开，推入湖中的绿叶引来许多金鱼的追逐嬉戏。白衣玉带，背影挺拔，束冠垂发，发丝柔顺倾泻。有几缕发垂下水面，清澈的水下有几只金鱼追咬他的云黑发尖。
　　“鱼儿，鱼儿，冯公子的墨发可比天宫的琼浆玉液好吃吗？”迟秋腋笑虐道，带着小小的捉弄。
　　不知如何，一项冷静自持的迟秋腋在看见着一袭白衣，生出一股玩弄的意味来。
　　“迟小姐…冯某唐突了。”
　　修长的手指离开水面，塞进白袖底下，随即又对她抱拳，算是一礼。
　　年轻人的脸庞，绯红一片。虽有些惊慌无措，却是熟练收敛自己的情绪。俊逸的脸庞上是不符年纪的稳重老练，有礼豁达。
　　迟秋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唐突。少年完全收起刚才闲适而随意的微笑，换上一幅冷然，十分戒备盯着她。与刚才潇洒欲踏鱼而去的飘逸不同的气质——冷静，理智——和她在人前一样的面具啊！他的肩头几缕发湿湿垂着，迟秋腋想着，他刚刚倾卧时垂到水面极低的距离。他是在看水中的鱼呢，还是看水中的倒影？
　　“迟小姐。”冯芷水已将迟秋腋上下打量了一遍。
　　市井传闻迟秋腋美貌和神态与本人颇为贴切，不过本人比传闻更美罢了。
　　迟秋腋一张素莲，优雅而脱俗。白衣如雪，疑似仙子。光华一身，眼波清亮，眼底悲悯显现，像极佛祖坐下的九天玄女。迟秋腋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冯芷水暗暗在心里给迟秋腋打到了高分。
　　只是迟秋腋盯着他看了好久，似乎还有进一步的意思。冯芷水被看得莫名其妙，只好出声打破这个右相之女的游思。
　　“迟小姐，冯某脸上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没有…”迟秋腋反应过来。收起失落和懊恼。
　　女子长久盯着一个男子看，再热血的青年也会不自然吧。
　　迟秋腋迅速别开脸，恢复一贯的清冷，她盯着池中绿叶说：“我叫迟秋腋，你要喜欢以后叫我秋腋。”
　　“在下冯芷水。渝州刺史是家父。”
　　冯芷水报出家门，首先说的就是他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打算交代自己的情况。
　　今科文武状元，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芷水。”迟秋腋默默念了一遍，心情大好。
　　她突然并不是那么反感父亲帮她安排的这个人了。
　　如果与冯芷水成亲的话，他必定是个好丈夫。
　　没有如果了，迟秋腋黑眸一敛。她的父亲不知道，她却十分笃定。隐在幕后的人就要浮出，这种联姻手段对手根本不屑一顾。
　　“芷水，你看这一池的鱼，你觉得他们快乐吗？”纤手一指，女子微笑，偏头问少年。
　　少年一愣。
　　盯了半晌池塘，慢慢吐出一句。
　　“她们和迟小姐一样心盼着回归到自由的大海，自然是不快乐了。”冯芷水说。
　　“它们不快乐吗？”迟秋腋垂下手。
　　“心太大，小小的池塘又怎么能装得下呢。”
　　“心太大…”迟秋腋笑道，“那芷水你觉得我快乐吗？”
　　迟秋腋嗓音很轻，很清澈。她固定地叫第一次见面的冯芷水公子的名，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带着少许认真和偏执。
　　“迟小…”冯芷水顿了顿，想了想改口道，“秋腋你不快乐，而且似乎很累。”
　　“我们很像。”冯芷水说，他突然也笑了，笑得很开心。他不看迟秋腋，目光追着他放入水中的绿叶，心中的戒备腋慢慢的放下。
　　“芷水你看这池塘像不像现在的朝廷，鱼龙混杂，看上去相安无事，各个自处，风平浪静。可总有一天垂钓的人会把鱼饵放入池塘。鱼儿们会争相夺食，一场鱼龙大战。它们只是鱼，它们哪知道鱼饵不仅是诱人的食物，更是催命咒符。它们那么争相抢着去送死，难道不知道垂钓的人目的是搅浑这一池水，然后收杆杀鱼吗？用一条废弃的鱼，警戒一池的鱼吗。鱼饵真的那么好么？自由自在多好，非要追逐在死亡背后。”
　　“不是鱼儿傻，是因为鱼在水里，它们看不见。”冯芷水接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说的对，它们都是瞎子，你看见它们追逐你的叶子，以为是饵，却不知是场虚幻。”
　　冯芷水蹲下身，捞起绿叶，驱散一池追逐的鱼。他说：“叶子是真不假，只是鱼儿们会错意了。”
　　“真希望是鱼儿们会错意了，及时悔悟方好。不然芷水这一捞就要打破这一池的平静了。”迟秋腋笑笑，从冯芷水手中接过绿叶，重新放回水面。“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永远不要醒来的好。”
　　“秋腋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冯芷水立起身来，眼中赞叹和敬佩毫不掩饰。“何必拘于这些羁绊呢？你的心很自由，权势何利益不适合你。应有更大更广的空间在等着你去飞翔。”
　　“如何能放的开？你我都陷在里面。又如何谈停下？如何去自由的飞？”迟秋腋臻首高抬，眼望悠悠蓝天白云，寂寞而又哀愁。“但愿有一天我心间的那个凤凰能展翅飞翔，不受这世间的羁绊约束，翱翔天宇，沧海任逍遥。”
　　翱翔天宇，沧海任逍遥！
　　男子尚不能有此开阔胸襟，何况是一个女子——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子！迟秋腋与她的父亲有太多不同，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豁达和通透，没有十几二十年的阅历，是达不到这种高度的。冯芷水不解。她是这样聪慧而豁达的女子，倒是与一直隐在幕后暗夜组织的夕夜公子的处事手法很像。等等…难道她是…怎么会这样？
　　冯芷水眼睛发亮，惊喜非常，有发现埋藏已久的宝藏之嫌疑。
　　“但愿永远不作为对手，那该多好啊。”迟目光垂回水面，微翘的睫如飞蝶。迟秋腋的侧脸在阳光下清丽而落寞。
　　“芷水心中也这么想，可惜…”
　　“我们站的立场不同，终究是敌对。”
　　“是啊。”
　　他们相视而笑，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惺惺相惜，和对对手的欣赏和赞叹。
　　“如果没有彼此的立场，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很高兴能有芷水这样的蓝颜知己。”
　　“可惜——”
　　“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们终于要拔剑相向。我们要不要都给对方一次活命的机会，就一次。然后再拼个你死我活，芷水，你看如何？”“白莲是放生，你接下它吗？”素白的手帕一角绣着白莲，还有一个极秀美的“腋”字。
　　迟秋腋眼中闪着期许。
　　“彼此都饶过对方一次？”冯芷水重复一遍，大脑快速计算。
　　“是个很好的提议。”冯芷水说，从怀中摸出一个短小的绿笛，“你拿着它，事后它可以救你一命。这手帕将来也是我的护身符了。”冯芷水轻松嘲解道，却极为慎重接过手帕，将它纳入怀中。
　　两个第一次相见的年轻人，像多年未见的好友般，彼此交换能饶过彼此一次性命的信物。虽然怪异，他们却欣然接受了。彼此心里都有一把尺，或许真的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各自也可以保留自己父亲一条命，这就足够了。
　　迟秋腋没有想到的是，冯芷水的救命符并没有救下她的父亲。它在以后救下了那个七品县令之女连归兰的性命。她的无心之举，为她今后结下一个以性命相助的金兰。她今后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才有了一丝的依靠。当然，这都是后话。而冯芷水拿着迟秋腋的白帕，的确救下自己一条性命。但奇异的是它并没有在它的主人手中实现它的功能，而是事隔二十多年，在迟秋腋的女儿手中得到了救赎。那时已近中年的他，再回看与那个素莲般女子第一次的相遇，和互赠信物。嘘叹那是件多么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迟秋腋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怎么可以把每件事都算得那么精准。冯芷水与迟秋腋只有一面之缘，然而那个聪慧而善良的女子成功的将自己刻入他人的生命里。冯芷水怀念了她一辈子，也信服了她一生。至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像迟秋腋这般素雅而圣洁的女子。
　　也许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回去了，她属于天上，属于佛祖圣洁的莲花之魂，世人根本走不进她的世界。二十年后，与洛泓河亲眼见证她的坟莹，冯芷水这么感叹。
　　“其实嫁给你也许是不错的事情。”迟秋腋嘴角嚅嗫着笑，“可惜我没福了。”
　　“会有更好的人适合你的。”
　　“你是个不错的女子。”
　　“你真的不要娶？人家可是很伤心啊。”迟秋腋打趣道，脸若桃花带笑。
　　“呵呵——”
　　“哈哈——”
　　他们同时大笑，将心中的阴霾一泻而出。两个肩负重荷的年轻人只在这片刻找到安宁和笑容。
　　“迟小姐的意思冯某会禀告家父的，至于右相大大方面还请秋腋去说了。”冯芷水正色道，不再开玩笑。
　　“我父亲那边我去讲，冯迟联姻功败垂成，”迟秋腋说，“我父亲会很生气的。所以…你们要小心。”
　　“你也要保重。”
　　“明枪一躲暗箭难防。”冯芷水心有不忍。
　　这么纤细的女子这个年纪本应该父母膝下享福，有个君子般的人去疼爱的。而不是卷入这种纷争之中。
　　“我们还妄想用联姻来维护表面的平静呢，看来都是徒劳的。”
　　如果没有这么多顾忌，迟秋腋也会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和他很配，冯芷水在心底想。
　　少女的素莲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美丽而优雅的盛开白莲，但愿她不要及早的凋零。
　　“芷水告辞了。”
　　冯芷水有了离开的意思，事情已经谈妥了，他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
　　“再等会吧，我父亲要我陪你散散步呢。这会你走了，眼线该没事可禀报了。”迟秋腋很亲昵拉过冯芷水的袖子，假山后面人影闪过，迟秋腋清目一转放开了手。想必监视已久的眼线禀报去了。
　　“你看他们会说小姐与冯公子相谈甚欢，还彼此相赠信物。这样你我都有各自的交代。”
　　“也好。”冯芷水思虑一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