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邪》秋白

4、碧狼瞳(上)

　　她是铸剑师的女儿，却没有被传授半点铸剑之术。
　　年幼的她不明白，常常追着父亲问，得到的却是父亲笑眯眯的拍拍她的小脑袋，敷衍道，乖，忆儿。咱不学这种笨重的活儿哦～
　　她虽然不喜欢这种答案，却只能抱着自己在林里拣回来的幼兽坐在石阶上嘟着粉红的菱口。轻抚白色的茸毛，小小的她，看着同样小小的它舒服得眯起双眼，懒散的头枕在她的膝上，她开心的笑了，忘却了当初的烦恼。
　　小狗狗，等你伤好了也要永远陪我玩哦～不要学爹爹一样，老是铸剑不理我。她的脸在幼兽的头顶磨蹭。幼兽仿佛听懂她的话，睁开眯着的双眼，金绿色的眼看着她，随后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舔她的脸颊，引来她嬉笑阵阵。
　　小小的女孩，一身水红色的衣衫，粉嫩的仿佛雨后塘中的新生小荷。
　　灵剑山庄庭院中，稚童嬉笑的跑闹着，身后追逐的是一只身上缠着绷带的年幼白色小狼，如小狗一般在这粉嫩的小丫头身旁转着圈圈……
　　满月如盘，当小女孩在做着香甜美梦的时候，怀中的白色小狼挣开金绿色的眼。转头四处观望，慢慢的轻轻的挪动四肢爬出她的怀抱。跳下床榻，灵敏的推开房门，穿过庭院，跑出山庄，来到山顶。沐浴在月光之下，幼狼站在山顶岩石上，颇有模样的引颈长嚎。此时，幼狼的身上泛起银月般的光芒，光芒渐强把幼狼包含在内，但只是一个瞬间银光便消失了，连小小的白狼也踪迹皆无，岩石却出现一个约么八九岁的男孩，他正在闭着眼，仰着头，张着手臂对着圆月深呼吸。银色的月光此刻化成无数银线披挂在他的身上，一点一滴融进他的皮肤。一个呼气，他放下抬起很久的手臂，张开眼睛，露出了属于孩子的笑容。月光下，小男孩开心的笑着，长长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反射着金绿色的光……

　　小白？小白！
　　清晨时分，小女孩四处寻找着幼狼的身影。鹅黄色的衣裙因搜寻时沾上不少泥土，清秀的小脸上满布焦急的神情，鼻头微红，眼看在已经湿红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水就要溢出来了。白色幼狼低呜一声，从暗处奔出来，在小女孩转身的一霎那跳进她怀里。
　　臭小白，你跑哪里玩去了？
　　小女孩用力拍拍那颗在她颈窝处磨蹭的狼头，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被唤作小白的它，扭过头来，舔舔她脸上的泪。小狗一般呜咽一声，蹭蹭她，逗笑了她。
　　看你脏的，都是泥。来带你洗澡去。
　　她拍拍它身上的土，抱着已经开始挣扎的它，往屋里跑。
　　哇，别开玩笑了？！男女有别耶！
　　当然，没人能听懂这小白狼的狼语，所以它被无情的扔进澡盆中。
　　它是白狼遗族。不同的是，现在的它，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变身。所以只有满月的夜晚才能变成人。
　　九岁这年，受伤的他被这小他好几年的女孩捡拾回家救治，从此成为她的玩伴，陪在她身边。因为，这个世上他在无亲人……

　　十年的光景，忆儿长大了，婷婷玉立，温柔可人。白狼也成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壮年狼，还有一年，他就能控制自己的变身，他终于可以以人类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为此他难掩心中的期待。他喜欢她，不知从何开始，也许是在她救治他的那一刻，抑或是这十年的漫漫光阴中渐渐由心衍生。不管如何，他知道何忆儿这个名字，自十年前开始已经渐渐占据了他的心，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成为他的生命全部了。还有一年，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一年中她的父亲却病入膏肓。那天本是晴空万里，却霎时间狂风造作，暴雨连连。她跪在老父垂病床前，父亲断断续续的对她交代着临终遗训。纵使强忍眼泪，她仍难掩抽泣的声音。这看在他的眼里，也同样痛在他的心里，他不想让她哭。
　　忆儿啊，为父平生铸剑无数……其中并不乏为恶人所用。
　　为父不传你铸剑之术，因你是女儿家，也因不想将来你被恶人利用……
　　忆儿啊……记住，剑永远是用来杀人之器。为父最悔当年把伏羲剑误赠恶人招致无数生灵惨遭不幸。为父去后，把铸剑谱同我一起烧掉吧，不要让别人得到它……
　　十六岁的少女，在这一天失去了世上最后的亲人，在她失声痛哭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趴窝在父母身边哭泣，满身鲜血淋漓。那个时候稚童的呜呓软语传入他的耳中：“爹爹，这里有只小白狗受伤了耶……我们把它带回家吧……”那一刻起，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何忆……
　　别哭，我来照顾你。可惜他的声音传在她的耳朵里只是狼的低声呜咽。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被泪水冲刷的晶亮的眼睛此时这样瞅着他，楚楚可怜。
　　在她的眼睛中映着的，只有一只白色的狼。他痛恨这样的自己，无法替她分忧，只能眼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葬了自己父亲，遵照着父亲所言，烧掉铸剑谱，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之后，她一如既往的生活，每日上山采药，闲暇看书或者吹箫，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脸上少了一分笑容多了一点惆怅。
　　又是满月，他没有向以前一样站在山顶吸收月光，而是悄悄的走进她的房间，坐在她床边贪看她的睡颜。一滴晶莹的泪自她眼角流下来，她嘤咛一声转了个身却没有醒，他伸手抚去那滴泪放入口中，那咸咸的滋味蔓延开来。
　　别哭，再等我一年，只要一年就好，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他喃喃的对她说着。
　　看到东方天色见亮，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坐在这里好久了，悄悄的转身退出房间，这一年他会做好她的白狼，保护她。以后，他要以人的姿态保护她，到永远。
　　他说了要保护她，要爱她一辈子，只是她并不知道孤独的自己身边其实一直陪着一个最爱她的人。
　　七月盛夏，忆儿自半山救回来个受伤的男人。那个人她曾经见过，在她十岁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当年父亲铸了一把好剑给他。忆儿记得他，所以惊讶的同时，将受伤的他带回家细心的照顾。
　　白狼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着，那躺在床上的人他也十分同情，可能是因为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记忆。不同的是，他当时是被当作小狗照顾着，而那个人却真真切切的得到忆儿对他的关心，对同类的关心。这让他……非常羡慕。
　　那个人的伤在一天天好转，他总是会很温柔的看着她，总是说些笑话逗笑她，这都是白狼无法做到的。看着他们的样子，白狼的心已无法平静了。
　　“它是你捡回来的？”
　　这天她扶他出来晒太阳，两人天南海北的聊天。不知怎的谈到了呆在树荫下的白狼。男人温柔的对着她笑，脸上的仍未痊愈的瘀伤并不影响他的俊俏。
　　“是，是啊！它陪了我快十年了。”她在笑羞涩的笑。这种表情白狼从未见过。
　　“噢？那它很老了。”白狼闻听，腾得起身。我才不老，我比你还年轻呢！它那金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敏感的它早已发现这个人的威胁。“呀，你养的这个宠物很凶呀。”他的这话触动了白狼的心弦。宠物……他确实到现在为止只是一只宠物……
　　“阿白！不许这样！”忆儿娇斥道。她转脸对那人笑，“别紧张，它不会咬你的，它虽然是狼，但是它很乖的。啊？！阿白你去哪？”忆儿看着白狼突然转身跑出庭院，惊叫道。
　　白狼没有听到，他一路狂奔跑到他常去的山顶。他只觉得有些混乱，就剩下几个月了，为什么他不能平静的度过，偏偏要有人插进来。他不甘，如果他早点变成人，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相信自己不会比那个人差。那个人很好，却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那种笑容很让人不舒服……
　　“啪啪啪~”有人在一旁拍掌。白狼循声看去，这个人何时在那的？
　　这里是这座山的顶端，山顶除了一块巨岩和一棵横出山崖生长的古松以外，什么都没有，视线一览无余。紫黑色的头发随着风摆呀摆，精美如魔物的脸上带着一丝媚笑瞅着白狼，这个异常美丽的人此刻正坐在那横出山崖的古松树干上，一点也不在乎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脚还颇有韵律的晃动。这动作，相当危险。
　　谁？这个人是谁？白狼站在巨岩上，只消一抬眼便能看整个山顶的全景，却一点都没发现这人何时出现的。
　　“呵呵，我叫魅邪，身分嘛，只是小小的鬼差一个。”魅邪笑着，执起身前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轻吹。
　　这个女人竟然知道我想什么？白狼暗暗吃了一惊。
　　“别这么说，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嗯，虽然外表不太像。“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个。是这样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什么？！
　　“何必吃惊呢？生死本来就是天注定的，今天能收两个魂，我还真是幸运。”魅邪扶着树干站在树枝上，纵身一跃跳上白狼所站的巨岩，朝它笑嘻嘻的伸出那只白玉般的手。
　　不，我不要死！不能死！它退后两步，金绿色的瞳瞪着魅邪，身子紧绷着。魅邪向前跨了一小步，笑道：“没什么的，被我勾魂的人通常都不会痛苦，只消用手轻轻的一下。”他用食指朝他做了个勾指的动作。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白狼一下在跳起来，转身往山下跑去。
　　“逃开么？没用的……命运之轮一旦转动，你将无处藏身，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总会是我想要的那种……”
　　魅邪望着那远去的白影，轻笑，转身，与天相融。
　　他不能死，他是整个白狼族唯一生存的人，他不能就这么死去！更重要的是……他还没让她知道那个真正的自己，还没告诉她他的心思，他不想带着遗憾死去。白狼用尽力气向家跑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对了，他不能回去，也许会给她带去危险。先去山里躲避两天吧。他一定要活着！

　　三日过去，今天是满月的日子。白狼在山里度过了三天难熬的日子，那个鬼差却再没在它面前出现。躲过了？它不解，仔细回想当时。
　　“别这么说，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个。是这样的，我是来带你走的……何必吃惊呢～生死本来就是天注定的，今天能收两个魂，我还真幸运呢。”魅邪的话自脑海中回荡着，两个魂……难道！
　　它这才恍然大悟，天！如果那个鬼差是来取两个魂的话，那么剩下那个……
　　它赶快往家跑去。如果这是真的，那太可怕……它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那里，它简直太笨了！想到这里，它加快步伐，心中的不安在一点点的扩大，天色渐晚，日落西山，月亮渐升上来，今天的满月又大又圆带着不同于往日的银红色，十分诡异。可它都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味的向家跑去。
　　“不！！！！”随着一声尖叫，它已经到了门口。听见这声音，它不由一震，那是她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