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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有人在程心耳边窃窃私语。

      “二姐,快叫大姐起床!”

      “唔……我怕被她闹。”

      “她再不起床,阿嫲就要走了!”

      “那你叫?”

      声音嘎然而止。

      实情程心已经醒了,不过大妹小妹清嫩脆生的声线陌生得仿如梦境,她分不清现实,所以索性闭目假寐,继续纹丝不动。

      1994年五月,曾经无比嫌弃、要带俩妹妹上学放学的那一年,程心回来了。

      今日是回来的第三天,适逢五一假期,头两天都在发懵,徨恐得无法入睡。昨晚算是接受了事实,快天亮了才好不容易睡着,此时此刻却被两个妹妹吵醒。

      腹部传来痒感,程心在被单下伸手挠了挠,痛快舒爽。

      小妹眉精眼企,见被单轻挪就认定大姐醒了。她伸出小食指,戳了戳程心的脸。

      程心顺势睁开眼,慢慢适应视野。影象清晰后,入目的是一方灰白蚊帐顶,再是污黑的斜屋顶,屋顶用瓦片堆砌,方正的泥瓦片一块叠一块,鱼鳞般往上攀爬。外面的阳光化成银针,从瓦砾之间的小孔一根根刺进来。

      “大姐快起来吧!”

      小妹的喊声在耳边唐突响起,程心吓了跳,转头侧目,瞪了一眼扑上床的小妹。小妹怏怏退下去,躲到大妹身后。

      大妹握着半个苹果,表情憨憨,望着程心不说话,肥肥白白的苹果脸顶着个蘑菇头发型,衬得她身后探出脑袋的小妹又黑又瘦。

      两张稚嫩的脸孔,伸手可及,却陌生得遥远。程心早不记得俩妹妹小时候长什么样了。

      她缓了缓神,抬肘撑起身体,一张嘴就是怪责:“一大早吱吱喳喳,想吵死人?”

      无人应话。

      短暂的安静后,小妹推了推大妹。

      大妹动了动,张张嘴,等两秒才来声音:“阿嫲说,带我们去看电影。”

      她说话慢慢吞吞,话声软糯,满嘴猪油膏一样,考人耐性。

      程心没好气:“看什么电影?我想睡觉。”

      “什么王……什么基……”大妹越说越小声,估计记不住电影名,怕被大姐闹,最后扁着嘴,黑白分明的圆眼委屈巴巴望着程心。

      这时小妹挺身而出,帮腔:“九点多了!今天最后一日放假,明天上学就没时间去看,大姐你别再懒!”

      相比大妹,小妹的嗓音简直尖细刺耳,放炮仗一样吧吧喳喳。

      程心拍拍耳窝,骂了句:“麻烦!”

      她掀走被单落了床,蛮蛮横横道:“快去盯着阿嫲,别让她先跑了。”

      “哦!”

      一言惊醒大小妹,俩孩子又喜又急,手拉手跑了。

      程心伸着懒腰举目四望。这房间原本是阿姑的,阿爸阿妈跑路那段日子,程心就在这里跟阿姑睡,冬冻夏热,刮风漏声,下雨滴水。

      五年级的时候,程心听同学讲自己睡一个房间,好威水,回到家就跟阿爸阿妈提意见。于是这个书桌上压着邓丽君剪报画的房间成了程心的独家卧室。

      卧室十来平,方正实用。掉漆的吊脚衣柜旁,墙上开了一个大窗户,窗外是翠绿茂盛的番石榴树。不开窗,几枝树叶顶在玻璃上,压得扁扁平平,很挤。一开窗,它们携着清冽的叶香蹦进来,当自己家似的很不客气。每年夏秋交替,番石榴成熟,打开窗,不用多久,房内就会闻到酸酸甜甜的果味,偶尔也有果实长进房内,随手可摘。

      田园么?来一些更田园的。

      这番石榴树招虫,招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大蜈蚣虫。它们从天而降,占树为王。尤其结果的季节,蜈蚣的数量多到可怖。有一次,程心打开窗,就见拳头那么大的番石榴弹了进来,清新的绿色果实披着白色阳光,新鲜丰硕,摇摇欲坠,不馋不是人。程心抬手就摘了下来,想往身上擦擦,谁知手一翻一看,尼玛!心都炸出来了。

      一条红色大蜈蚣,机甲身,百只足,长过她中指,粗过她食指,就趴在番石榴上面。它的头往上仰了仰,触角张张合合,百条细爪抓在果皮上,给平坦的果实表面硬生生赖下一条古老骇人的丑陋凸纹,吓得程心汗毛竖起,浑身抖震,一手将番石榴扔到楼下天井。

      从此以后,这房间的窗户24小时关闭。

      阿爸骂过程心,老关窗,想憋死?尤其夏天,嫌不够闷?他骂骂咧咧把窗打开,程心趁他一走就立即关上。谁愿意哪天起来看到床上地上都是蜈蚣?

      光是想,都毛骨悚然,程心打了个寒颤,赶紧在床尾翻出衣服裤子换上,然后下楼。

      二楼就这个房间和一个阳台。出了房门右转,穿过又窄又陡的楼梯,直抵客厅,再出门廊,便见种着番石榴树的天井,程心疾跨数步越过天井,跑到斜对角的厕所洗脸刷牙。

      出来时,在厕所隔壁的厨房看到阿妈,她百年如一日系着围裙,不是在厨房忙就是在客厅忙,此时正在刷洗碗盆。

      见长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恍神,阿妈瞥去一个眼风,不满道:“看什么看?日日睡到黄朝白晏,懒到出汁。”

      程心愣了愣,喃喃问:“阿嫲带我们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阿妈把“不去”两个字回答得很长:“去去去,我去了谁煮饭炒菜?你们放假,我最忙。”

      阿妈说话就这样的,声音不高,却阴阳怪气,听着有骨,跟她拉长的脸绝配。

      换作以前,程心调头就走,懒得再聊。

      现在她笑了笑,和和气气:“那我回来告诉你都看了什么。”

      阿妈洗刷的动作没有停顿,漫不经心道:“你看得懂再算。”

      程心没回话,转身走去门廊出了家门。

      她听见阿妈在身后扬声问:“中午做鸡块,你要蒸的还是炒的?”

      “炒的!”

      前两天,第一眼看到年轻的阿妈时,程心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傻愣愣的:“阿妈,我回来了。”

      上辈子,阿妈不时在电话发牢骚,抱怨程心有家不归。程心的理由年年有,借口日日新,要么这天特别忙,要么那天没有票。

      直至阿妈入院,情况危殆,程心才抢购了最近的一趟机票赶赴回家。经济仓满了,被逼买头等舱。程心第一次坐头等舱,居然是怀着奔丧的心情,冷落了空姐一路热忱的招呼。

      新历五月,潮湿粘稠的南风天仍在肆虐乡下,阳光不达的室内比室外还要阴凉,幸好有太阳,街外的气息干爽宜人。

      阿嫲在街口的大榕树下跟一群同龄人玩天九,大妹小妹一人站一边,俨如左右护法。

      这大榕树历史悠久,一直在街口屹立不倒,树身粗壮,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抱得住。树冠就更不用说了,庞大得覆盖了一片天地,就像一个挂在半空的罩子,附近居民最喜欢在树底聚集乘凉。

      距大榕树十来米开外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宽河横着流过,那时候河水清澈,才五月天,就有孩子脱光跳进去畅泳,追逐一两艘划过的木艇,水声荡漾。

      小妹隔远看到程心,摇摇阿嫲,指着身后喊:“大姐来了!”

      那分贝,连程心都清楚听见,难为阿嫲的耳朵了。

      阿嫲摊摊手,往石桌面扔出天九牌子,然后站起来背着手往石桥走,头也不回,同桌的其他同龄人顿时哀嚎四起。

      大妹小妹蹦蹦哒哒跟在阿嫲身后,她俩好几次回头催程心,催她走快两步。

      程心打了几个呵欠,踢着拖鞋慢悠悠跟在后面。

      穿过一米宽的石桥,到了河的另一边,接路的是条三四米宽的石板道。道两旁是单家独户的房子。一般墙身刷灰的房子顶多两层,而铺马赛克或贴瓷砖的房子能有三四层楼高,而户与户间挨得很近,除非留条小巷,否则只剩一条坑渠的距离。

      石板道走了一半,程心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喊什么……

      “老婆仔”?

      也不知道喊谁,反正事不关己。

      谁料紧接着来了一阵单车铃声,“铃铃铃”的越来越近,听那方向,简直是瞄准程心来的。她怕被撞到,赶紧躲到别人家门口的屋檐下,同时回头看,打算骂一骂谁在这么窄的道里横冲直撞刷存在感。

      放眼望去,对方只是个豆丁仔,却骑着28寸的大人单车。他身高未发育,腿又短,屁股压根没坐到单车座上,他硬是叉着腿骑在单车前杆两端,两只脚踩着踏板蹬啊蹬,生生将这28寸单车骑着飕飕快。

      而且技术不错,眼见要冲上石阶撞到程心前,他及时刹制停了下来。

      程心后背紧贴别人家的木门,抽了口大气。

      豆丁仔跳下车,两只短手把着车头,个头比单车还矮那么一点点。他丝毫没有肇事者的自我检讨,反而冲程心嬉皮笑脸:“老婆仔,怎么越叫越走,老公会生气的。”

      程心哭笑不得。

      豆丁仔的身高顶多到她的胸口,穿黑色短西裤,束着短袖白衬衫,提到脚踝之上的中筒竖纹白袜子搭配了一双亮锵锵的黑皮鞋,加上蛋挞头,整个人干净斯文,官仔骨骨,五官又相当秀俊稚气,细皮白肉,话声嘹亮,像个小少爷仔。

      可惜没大没小,口没遮拦,人品可疑。

      “你哪位?”

      程心问他,心想九成是街坊邻里的调皮鬼。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看得下去的收个藏好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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