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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豆丁仔咧嘴嬉笑,可见嘴里缺了两颗尖牙,他大言不惭:“你老公啊!转身不认人,绝情。”

      程心:“……”

      纯真的90年代也有口花花的老男孩,被她遇上了,神奇。

      程心不管他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

      豆丁仔重新骑上单车,追着问。

      告诉他无妨,程心:“去看电影。”

      “哦!我也是,你上车,我载你!”

      程心无语。

      他的单车确实有个后座,可是他的骑姿……出力踩的人连座位都没够上,叫乘客怎么好意思面不改容地坐后面?况且要载的话,也是大姐姐载小弟弟啊。

      “不用了。”

      拒绝后,程心跑快两步,很快追上阿嫲她们。

      豆丁仔见她们一帮女人,便没有凑过来,独自骑远了,嘴里哼着歌——“SAYONARA'O,SAYONARA'O,如忙忙匆匆的爱才现代……”

      看电影的戏院其实就是一个屋,很简陋,四百来平,围着三面泛黄的墙,正中那面挂着惨黄色的大布幕,另外两面墙身刻写着捐建戏院的善长仁翁名单,某某十块,某某二十块,有些都看不清了。而最顶端的名字是捐款最多的人,往往是外埠乡亲,诸如香港某某一千块,澳门某某五百块,马拉某某三百块。

      全场约摸百来个座位,程心到场时已经将近满座。小妹率先冲进去,张开小手臂,在后几排一口气霸了四个位。

      大家落座后,戏院大门从里面被关上,没窗没灯,屋里一下子就暗了,原本的嘈吵人声亦渐渐销声匿迹。静谧昏暗之中等了一会,前面的大布幕慢慢泛光,开始浮现画像。

      程心对电影向来兴致缺缺,但这电影的名字一出幕,她就认识了,是哥哥的《霸王别姬》。

      怪不得阿妈说,她看得懂再算。实情她看得挺明白。

      程蝶衣怎可能与段小楼有结果?

      他又生不出孩子。

      段小楼跟菊仙岂会善终?

      她又没生出孩子。

      程心木着脸,在戏院呆坐两个多小时。忽然见周围的人默契地站起来,议论声愈来愈大,身后又传来开门声,视野由暗沉变得敞亮,她才反应过来,啊,演完了。

      她站起来,跟随人流往门口挪,走走停停。

      前面的小妹追着阿嫲问:“最后霸王为什么眼睛瞪得那么大?虞姬做什么惹他生气了?”

      阿嫲背着手往前走,听不见似的,一声不哼。小妹转身问程心。

      程心伸手推她肩头,赶她走。站着不动堵谁的路呢?后面大把人涌出来,要玩人踩人?

      小妹又问了一遍,程心继续冷漠脸:“鬼知道。”

      “二姐,你知道吗?”

      隔着大姐,小妹探头问程心身后的二姐。

      程心回头看,见大妹手上的苹果已经吃完。啧,放映时戏院一片安静,程心听见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以为哪家老鼠自带瓜子来看戏了,原来是自家大妹在啃苹果。

      果核瘦瘦的,啃得够干净。

      大妹不是鬼,她不知道,老实地摇摇头。程心又推了推小妹,小妹才一脸沮丧往前走。

      出了戏院门口,空气一扫室内的湿闷,整个环境清爽许多。观众四散时,偶有碰撞。有人撞了撞程心的肩膀,她转头瞪两眼,再回头时,一团白色东西冷不防冒到鼻尖前,她往后仰仰脸,才看清是一支棉花糖。

      “老婆仔,拿着。”

      是先前那个豆丁仔,举着棉花糖要请她吃。

      程心不领情,话都没回,板着脸就走。

      “不喜欢?”豆丁仔跟上去,从西裤兜掏出一堆橙色黄色纸包装的小扁块,“那吃瑞士糖?”

      程心边走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问:“你的单车呢?”

      豆丁仔愣住脚步,恍惚中“啊”了声,举着棉花糖跑了。

      呵,没被偷就好。

      一行人继续往家移动,明明在前面走直线的阿嫲,转了个90度角,跟身后的孙女交代要去看人家打麻将,让她们先回家,说完就往一户贴着哑粉色瓷片的四层楼屋走去。

      程心问她:“阿妈煮饭了,你回家吃吗?”

      阿嫲没回头:“回。”

      老人家背影稳健,双手总是交握于身后,行路向来不紧不慢。程心挺佩服阿嫲,他们居住的康顺里大大小小五六条街道,约摸也有百来户人,阿嫲能够这认识一户,那认识一户,逢人就被称一声“好姐”,不当街坊主任简直埋没人才。

      程心跟在两个妹妹身后,见有背书包的人经过,想起个事,扬声问妹妹:“明天上学了是不是?”

      大妹回头点了点脑袋,小妹拉长音应了声“是”。

      “明天闹钟一响,你们好给我马上起床!”程心紧着嗓门警告:“听见没!”

      放了个假,她俩赖床的毛病肯定又要犯,愁死。

      到了石板道,有个男孩从哪窜了出来,蹦到小妹前笑嘻嘻说了些什么。小妹两眼放光,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跟大妹说:“二姐,小孖说那边有条小巷,比走这条路要近,我们试试?”

      大妹摇头:“会不会很黑?”

      “日光日白,哪会黑,走!”小妹拉着大妹就跑,还冲程心比比拇指:“大姐,我们看谁快!”

      程心:“……”

      无聊。

      大妹小妹随着那个男孩钻进前面两户屋之间的小窄巷,消失了。

      剩下程心一个人,她踢着拖鞋走路,歪歪斜斜,见有石头就踢两下,趁没人时还挖了挖鼻孔。

      过了会,先前那个男孩急吼吼地从前面朝她奔来,大喊:“大姐!”

      男孩脸露恐慌,跑得飞快,说话不怎么喘:“大姐,大番薯跟牛肉干被野狗追!”

      当年阿妈怀上大妹,各种感觉跟怀程心时完全不一样。比如孕吐,怀程心时几乎不吐,怀大妹时则吐得天昏地暗。阿爸阿妈心想,这多半是个儿子。阿妈松了口气,天天吃好睡好,吐也吐得心花怒放,跑路跑得心甘命抵。那生出来的胎儿肥肥白白圆碌碌,皮肤白里透红。大妹底子好,一直胖墩墩的,虎头虎脑,跟《老夫子》里的大番薯有几分形似,街坊邻里便给她起了个绰号——大番薯。

      到怀小妹时,原本躲藏的地方不安全了,阿爸阿妈不得不转移阵地,加上要照顾新出生的大妹,心力交瘁。这回怀孕的反应又跟前两次不同,阿妈没谱了,终日疑神疑鬼。照完黑超后,一切尘埃落定,阿妈连白粥都能吃出苦涩味。结果小妹出生时皱巴巴,黑小黑小的,十足一只瘦猴子,后来养了好几年,身体才鼓胀了些,但跟大妹一比,瞬间变成“牛肉干”。

      程心恍了恍神,慌问:“在哪!”

      “巷里!”

      男孩转身带路,程心跟着跑过去。

      那巷子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大妹小妹钻进去的那个,在程心身后,另一个在前面。巷子很窄,最多够两个大人并排走,又短,进去才走几步,人就只能右拐,拐弯后所见的巷子长度跟外面的石板道不相上下,两边夹着高墙,都是屋的背面,长满青苔阴阴森森。

      大妹小妹被一条黑色野狗堵在巷子中间,两人正哇哇大哭。小妹躲在大妹身后,大妹左手往后护着小妹,右手还拿着那个苹果核。

      野狗扎着马步,露出的牙锋又尖又黄,流着唾液,朝两个女孩发疯般狂吠,距离才两三米,随时就会扑上去。

      程心出现在野狗身后,虽然狗没朝她吠,可它从喉间发出的怒吼,狰狞凶狠,也听得她一阵心怯。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记起某些片段。

      上辈子那一年的情况似乎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妹向她挑战,她怕输,便在外面石板道疯狂地跑,跑到巷子前面出口处,不见大妹小妹的身影,她以为自己赢了,正要高兴时,那男孩突然从巷子里冒出来,跟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而她由于太过害怕,整个过程都在后面瑟缩着,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任由妹妹被野狗恫吓与伤害。

      程心望向眼前的大妹,她哭得涨红了脸,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脸蛋光滑,没有疤……

      ——医院里,大妹坐在病床边看杂志,偶尔掖了掖耳间的碎发,抬头朝病床上的大姐笑。她左眼眉梢至左脸颊中央,有一道细长的粉色疤痕,就像谁用水彩笔做恶作剧般把她的脸画花,却永远洗不掉。

      程心一个凛冽,浑身触电般微微发颤。

      她四下张望,没发现石头木棍什么的,只好以声制吓,壮着胆冲野狗大喝:“喂!死野狗!快点滚!”

      野狗转过头,怒视身后的女孩,它眼神憎恶暴戾,呲嘴露出的尖牙裹着唾液,往地上滴时有如硫酸。当它朝程心吼吠并迈步时,程心不自觉地气短。

      可她徨恐了没多久,野狗就折返回去,重新锁定大妹小妹。

      三个女孩,大妹肥肥白白,小妹黑黑瘦瘦,程心最高大,野狗不傻,要咬就挑最容易下手的。

      程心跺跺脚,对大妹小妹叫喊:“程愿,把苹果核扔了!程意,往回跑!”

      小妹倒想往回跑,但一跑,野狗肯定追得更紧,她犹豫。大妹光顾着哭,什么叫苹果核?在哪?扔哪?她统统不知道。

      程心急得跳脚,不管了,先冲过去,能挡多少是多少!

      野狗察觉到身后的大个头有动静,它抓紧时间,直接扑向那两个小女孩。

      大妹站在前面,首当其冲。

      小妹机警,野狗扑过来的一瞬间往后撒脚,她猛拉二姐,无奈二姐吓懵了,僵在原地比什么都沉,拉不动。

      愣愣的大妹毫无反抗地被野狗扑倒在水泥地上,哭声撕心裂肺。

      程心的心直往井底堕落。

      她箭一样冲上去,使尽全身力气朝狗背猛踢,又狠又急。野狗吃痛,转个身怒吠程心。

      程心看向仰躺在地的大妹,她紧闭双眼,张嘴大哭,左边脸划了一道刺眼鲜红的血痕。

      !!!

      程心想过去扶大妹,然而野狗横在中间拦着。

      “程愿,起来!”

      程心隔空吆喝,喉咙都沙了,可大妹只是哭,什么反应都不给,恼死人了。

      眼见野狗往自己迈步,有攻击的打算,程心又失了分寸。她两只手握成拳,脑子一团乱麻地想着该如何挡。

      当野狗往后助蹲,势将扑向她时,一个小影子从程心身边飞速掠过,砸到野狗身上。

      是石头。

      接着好几块石头从她身边飞过,连续砸向野狗,每一下都用足劲,又瞄得准,在连番攻击之下,野狗开始乱阵脚。

      “给我滚!死野狗!”

      说话者从后面跑上来,站到程心旁边。程心拿余光扫了眼,是那个豆丁仔。

      “给我快滚!不滚砸死你!砸死你!”

      豆丁仔边骂边朝野狗做踢脚动作,绅士的白筒袜配黑皮鞋,动起粗来恶狠狠的。他怀里的石头用不完,野狗被砸得节节败退。

      之后又有几个孩子杀过来,都是男孩子,有拿石头的,有举木棍的,喊着口号,围堵野狗,清一色都比程心矮。

      再之后,小妹领来大人,野狗被逮起来了。

      程心见差不多了就跑过去扶起大妹,二话不说将她背到背上,拔腿往家跑,其他事不管了。

      她穿着拖鞋,跑起来格外费劲。大妹又胖又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程心脚掌用力抓地,十根脚趾头往前拼挤,好怕会把拖鞋挤烂摔个狗吃/屎,但又不敢慢下来。

      她以前也背过大妹。

      小时候跟街坊的小孩子玩,斗比赛,看谁跑得快,个人赛不够刺激,要背着人来比才过瘾。

      那时候程心背着大妹跟人家比赛,结果她力气不够,背姿不对,头重脚轻,跑了十来步就整个人往后倒,活生生将大妹压倒在水泥地上。大妹脑袋着地,一记闷响,再撕喉嚎哭。程心一边拿手捂她嘴,一边拽着她回家找阿妈。

      阿妈用手电筒照大妹的脑袋,照了一圈,发现她脑后的头皮嵌了一颗桔子核之类的小东西,一挑,就挑出来了。

      当时惹祸的程心在旁边立正,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

      不过那一次,阿妈罕有地没有骂她。

      大妹在背上呜呜哭啼,程心越听越怯,双手死死抓住她,跑得更快,上半身亦尽可能地往前倾,心想,就算扑街,也要往前扑。

      奔跑中,身后添了一股力。程心扫了眼,是小妹,她跟着跑,用手扶着大妹的后背。

      到家了,一冲进家门口,程心就大喊“阿妈”,未等阿妈回应,她又急道:“程愿被狗挠伤了!”

      阿妈马上跑出来,跑到程心身侧抬起大妹的脑袋看了眼,立即从程心背上接过大妹,围裙都没解下就往外奔。

      小妹寸步不离追着阿妈。

      程心跟了几步又折返,她回到客厅张望,好一瞬才想起来,从神台下面的抽屉翻出家钥匙,锁好门再匆匆追上去。

      幸好医院不远,但时逢五一假期,外科只有一位男医生当值。

      男医生从阿妈手中接过大妹,放到病床上检查,再安排一位护士帮大妹消毒伤口。

      程心跟在医生身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提醒医生给大妹打狂犬疫苗。

      “伤口深吗?要不要缝针?会不会留疤?”

      她急喘喘问。

      男医生正忙,实话说有些烦她了,气冲冲回过头,看是个小女孩,就算了,挥手打发:“走开啦,你碍手碍脚,我怎样看症?”

      程心只好退到阿妈身边坐了下来。她脸色发青,喘着气,满头大汗,后背都湿透了,十只脚趾头露出拖鞋很远,上面有灰又有青苔,狼狈不堪,而放在膝上发红的双手始终在颤抖。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下去的收个藏吧~接下来的更新会放慢,等隔壁文完结了会更得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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