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连招》墨魁

109、黎明

　　为什么要提分手？

　　他们之间还远远不到这种地步吧？

　　即便不愉快堆得快要将人淹没，但不至于的不是吗？错误早就发生了，宁阅遭受了许多不公平，可宁阅还是为他挡下那凶险的一刀，在最艰难的时候尚且选择继续，为什么要在现在提分手——

　　宁阅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贺一宁紧紧的盯着宁阅，企图从宁阅的脸上找到一丝挣扎，或者从宁阅的眼神之中发现哪怕一点点的动摇，哪怕是无措的茫然……越是放低要求，心里的失落就越大，然而到最后，贺一宁也没能从宁阅身上看出自己想要的情绪。

　　就像是，这个决定，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如同无所谓的事实一般，不再激起宁阅的任何反应。

　　不详的预感一一在应验。

　　这种感觉竟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这段关系早已经不是无坚不摧了吗？宁阅温和的浅笑的模样似乎突然一下生出了毒刺，一下刺中了贺一宁，神经毒素霎时弥漫，明明只是一种错觉，可实在的痛让贺一宁的手掌抽搐了一下——

　　宁阅特有的宽容竟让他产生了如此荒谬的认知。

　　无坚不摧的从来不是这段关系。

　　而是宁阅本人。

　　现在宁阅不想再继续这段关系，钻石转瞬就会转变成石墨，化为粉尘消失无踪。

　　可贺一宁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宁阅，哪怕清楚自己犯了太多错，宁阅提出分手无可挽回，可还是执着的，想从宁阅口中，听着宁阅亲口说出，为挽回做着或许完全没有效用的努力。

　　不管宁阅的态度如何，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为什么要提分手？听到这个问题，看着贺一宁认真的眼眸，郑重而低落沉闷的语调，哪怕气氛十分不合适，宁阅还是非常想笑，他在短暂的忍耐之后也诚实的轻笑出声，笑声在一片压抑之中显得刺耳，贺一宁的面色也因为宁阅的笑沉了下来。

　　宁阅见此轻轻咳了一声，正了正面色道，“抱歉抱歉，我真的……”

　　真的不是故意要笑，只是……真的很可笑。

　　贺一宁怎么说也和宁阅在一起这么多年，很显然也听懂了宁阅没有述之于口的意思。

　　“贺一宁，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吧，”宁阅摆摆手，没有正面回答贺一宁，也没继续解释自己发笑的原因，轻巧的转换了话题，“我把一个人人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搁置在你身上，你怎么也不算亏吧？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自问无愧也很自满，做了一个合格的恋人。一直以来，我们相处的也算美好，尽管——”

　　宁阅垂眸一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尽管不论哪方面的条件都比我好太多太多，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可能真的已经不知道腐烂在哪个角落了……圈子里的人不明说，我能跟你在一起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是这样想的我都知道。我是你包-养的，这样的说法我听得也不算少。”

　　随着宁阅平缓的语气，贺一宁两条英挺的眉越皱越紧。

　　“我一直都认为，我们两个是自由恋爱。跟随两个人的心意，自然的走在了一起，”宁阅抬眸，含笑看着贺一宁，轻声询问道，“是这样没错吧？一宁。”

　　贺一宁在宁阅的眼神下点了点头，心情完全与宁阅轻松的语气相反，甚至因为宁阅突然换回的【一宁】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而不适。

　　见贺一宁肯定，宁阅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只有嘴角那略微的笑意犹在，容颜是熟悉的漂亮却又如此陌生。

　　宁阅眯了眯眼，话语之中已经有些尖锐和压迫，“既然是自由恋爱，那我应该也有自由分手的权利吧？”

　　“我不同意!”话音刚落，贺一宁立刻就将话头接了过去，他双手紧紧握成拳，“我也有表达意见的权利——我不同意！”

　　歪了歪头，宁阅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不同意？你凭什么？”

　　贺一宁一噎，在宁阅澄澈无比的目光和了然的笑意之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宁阅分手的理由的确足够了，就单论苏涯那件事，就轮不到贺一宁来不同意。可就这样简单的分手，贺一宁又怎么能甘心？

　　如果没有收到那通挑衅十足仿佛宣示什么的电话，或许贺一宁还能同意暂时分手，缓缓而行挽回这段感情，哪怕……贺一宁心中黯然，但只要他让宁阅看到诚意，看到改变，还是有可能的。

　　可现在一旦放手，恐怕他就再也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所以贺一宁无论如何，绝不会在此刻收手——哪怕这样，只会让宁阅感觉到不悦和厌烦，也……

　　宁阅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让贺一宁格外难受，可那些误会却根深蒂固，更关联着宁阅的生命线，贺一宁憋着不能解释，更加百爪挠心。

　　贺一宁的心情宁阅体会不到，可看贺一宁的样子，宁阅还是叹了一口气，想要主动和贺一宁分手，“果然不行吗。”

　　“凭你比我有钱有势？还是凭这段恋爱的关系之中我一直处于下位者的位置？”宁阅轻蔑的抬眼，“有着这样的思想，真亏你能冠冕堂皇的承认我们是自由恋爱。果然是成功的商人。”

　　说出来的什么话，都来都只是想要获得最大的利益。

　　“我们之间，”宁阅往前欠了欠身，保持了基本的礼貌与谈话的平静氛围，“肮脏的关系。”

　　咚——

　　咚咚——

　　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震得贺一宁头脑发晕，胃里似乎涌起了一点恶心的感觉。

　　肮脏。

　　这么形容自己的初恋恋情，宁阅也不平静，哪怕眼再瞎看中的只是一个人渣，至少感情还是美好的。看到了贺一宁震惊的表情，宁阅有些不以为然的撇开眸子，“我对贺总来说，从来就只是听话的情-人，之中的其中一个而已，我早就知道，啊，说是早就认同了比较贴切吧。”

　　“我是你的情-人，你给我钱和资源，我让你……睡，”宁阅抬手按上自己左胸，天气转凉已经一段时间，隔着衣服是感受不到那条伤疤的痕迹的，可宁阅却觉得自己摸到了，“你是金主，分手的事当然要由你来提出。可能是像我这么死心眼的挡箭牌真的很稀奇吧。”

　　宁阅垂下了眼睛，无声的叹息一声，明明只是情-人的，却连保镖的工作也抢了，连命都豁出去了……这样想来，只是拿着情-人的报酬，怎么讲都是贺一宁赚了啊。

　　至于他给了贺一宁的那个工资卡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到时候挂失补回来，也不知道里面还剩多少钱。宁阅思维发散，也不一定有钱剩下，说不定他那个卡被贺一宁随手给了哪个看的顺眼的情-人了，那样的话真的很搞笑，随即一怔，否定道不可能，贺一宁还不至于……然而想到贺一宁的薄情，宁阅又不敢肯定了。

　　所以一开始就没指望那笔钱能拿回来，就不作安排好了。

　　“几年之前？”宁阅抬起眼睛，语气有点不确定，“四年还是五年？你公司出问题那阵子，我跟在你的身边，怎么说，也没财散人空，随后你东山再起，我的表现应该也不算嚣张吧？几个月前那个事件，我也挡在你的面前，简直像是真正的情侣一样，不可思议。所以说啊，即便是出来卖，我的作为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业界良心了吧？可能我业务水平确实差了点，所以很理解贺总你找别家的难处，我现在发现我好像不太适合这个职位，贺总能不能看在我好歹算是为你走了一回鬼门关的份上，稍微让我好好收场从良了？”

　　毕竟，青春是个有限的东西，又怎么能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走到黑。

　　宁阅说这段话并没有嘲讽，只是从本质上，不带一点私人感情的阐述了两人的关系。

　　——别说不甘和失望、尖锐或者逼迫，甚至连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么平淡的讲了出来。出来卖、业务能力、好好从良每一个词，宁阅带着他一贯包容的温和浅笑吐出，都让贺一宁感受到了极致的痛。

　　曾经的宁阅是多么高傲和坚强。

　　从来坚持他们两个是情由心生才走在一起，从来没有在这段关系之中因为他的身份而发生趋炎附势或者落井下石的态度，不管别人的恶意中伤，妥善处理着春姨和林伯的关系，一直不偏不倚也从来不多不少的处在一个恋人的位置，不发火立威也不会故作姿态的告状，不处心积虑在他手上谋求资源，却也从善如流的接受着他的帮衬……

　　一切的一切，宁阅从来不说。

　　但是宁阅的所有都在诉说。

　　宁阅从来把他贺一宁放在一个对等的位置，用发自内心的爱维护两人的关系，也真心的希望并且认为，他也是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所以从来不会有诉之于口的不满，更不会因为怒火口不择言。

　　相爱并且相守是多么难得，又怎么能因为琐碎就添上阴霾。

　　那是属于宁阅的骄傲，存在感不会太强让人觉得不适，如同流水载花一般自然，也真实的存在，从不容忍任何人践踏。

　　曾经那样的宁阅，此刻却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宁阅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阅，仿佛再平常不过——宁阅把曾经的尊严和骄傲放在脚下蹍的粉碎，踩进了泥土之中。

　　或许宁阅早已不痛，贺一宁替宁阅感受到了，痛不欲生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