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连招》墨魁

108、黎明

　　“宁阅，你在哪？”贺一宁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疲惫，但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让宁阅有些愕然的是贺一宁的语气——

　　似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生气，可的的确确也带着非常的恼怒，是极力控制又无法表现出若无其事的忍耐，担心的意味也显而易见。

　　其实想想也正常。贺一宁从未在感情上遇到真正的挫折，他对沈唯言的自然算不上挫折，一辈子都不打算述之于口的感情，委屈什么的又从何谈起。

　　是宁阅自己，在这么长时间的压抑之中，把和贺一宁的关系妖魔化了。

　　把贺一宁这个人妖魔化了。

　　宁阅的沉默让贺一宁更焦躁了，思绪像是疯狂生长的野草一般向着各种糟糕的方向而去，“宁阅——”

　　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宁阅开口打断了贺一宁，“贺一宁，你今天上午有空吗？”

　　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是养条狗，也得有点感情了，更何况在此大变之前，他和贺一宁的相处还算融洽，宁阅实在无需妄自菲薄，觉得贺一宁的担心全是逢场作戏。但无论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假，从此都与他无尤了。

　　“我十点半在齐悦轩等你，你忙的话中午过来都可以。”宁阅语气平缓而慎重，说完也没有立刻挂断电话，等着贺一宁的回复。

　　就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吵一般的相处模式。贺一宁是一个能够交谈的人，所以两个人在事情的决策上面从来没有过不快，宁阅也知道，怎么样才能更贺一宁交谈。可能是这种相处模式太过遥远，或者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再次重现，电话那头的贺一宁反而没有平时的干脆，宁阅只听到贺一宁的呼吸，好一会儿才吐出干瘪的一个“好”字。

　　宁阅于是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

　　***

　　虽然宁阅约定的时间是十半点，并且告知贺一宁会一直等到中午，但当宁阅到达齐悦轩的时候，贺一宁已经在了。

　　在他们惯用的包间，宁阅老远就看见了桌子上那一大束黄玫瑰，以及坐在玫瑰之前的贺一宁，他似乎在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宁阅的到来，这对于看重浪漫和享受约会的贺一宁来说不太寻常，贺一宁在这样的场合之中，绅士又深情，总是能哄得人如临天堂。

　　走近了宁阅才发现，贺一宁的外表虽西装笔挺器宇轩昂，神情有些疲惫，仿佛有什么困扰一般，双眉紧皱，隔着老远便散发出压迫的味道，叫人心头也不由自主跟着忐忑起来。

　　宁阅脚步不过停滞一秒，便走到了贺一宁对面，拉开了椅子坐下，抬眼看向贺一宁，竟在贺一宁眼中看见了红血丝，宁阅有些恍惚，似乎这么多年，除了当年贺一宁伪装落魄的时候，就很少见到贺一宁如此模样了。

　　是啊，贺一宁太过强大了。

　　无论是财势，还是内心。有的时候太过理所当然，就会不自觉忽视。

　　看来他在与贺一宁的这段感情之中也未必表现的无懈可击，宁阅有点好笑。

　　岁月并没有在贺一宁面孔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他看上去依旧俊美，散发出无穷的吸引力，宁阅看着贺一宁，嘴角渐渐咧开一点点弧度，狂蜂浪蝶又岂会放过此人，又何必不舍得其中那么平常的一只自己。

　　眉舒目展，双唇微开，若隐若现整齐的牙，就仿佛是泼在画上的一缕阳光，点亮了所有的色彩，那双眼眸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叫贺一宁心中软的发痛，又有些驱散了心头的不安——宁阅还是宁阅。

　　凌厉的棱角变得有些许柔和，贺一宁静静注视着宁阅。

　　肚子当中无尽的话语，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只要宁阅还在他的身边，贺一宁伸出手，盖在了宁阅的手背上，手指收紧仿佛在风雨飘摇之中找到了方向，一下安定了下来。他就知道，十年的感情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即便有些不快，他们也不是穷途末路。

　　贺一宁这样想着，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个而轻松半分。

　　宁阅没有一下挣开。

　　这段爱恋并非一无是处，并非全是不美好，只可惜，千疮百孔的大梁别说支撑不起城堡，连本身都只在崩溃的边缘。宁阅体会了一下贺一宁干燥手心的温度，而后收回手放在身前，像是贺一宁之前的姿势。

　　双臂撑着桌子身体坐的笔直，显得挺拔俊秀。

　　“你不问吗？”宁阅直视贺一宁的眼睛，没有一丝躲闪。

　　贺一宁不明所以，“什么？”

　　果然这段感情走到今天，其实早就已经无可救药了。宁阅看见贺一宁的空白的神色，轻松的笑了笑，语气更为舒缓，心态相当平静，“我说，你都不问问我昨晚在哪吗？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和沈唯言发生争执。”

　　顿了一顿，宁阅接着笑道，“还是说，你已经先从其他渠道了解了，我的狡辩你不屑去听，我的去处你也不关心了？”

　　贺一宁心中一刺，眉头紧紧皱在一处，眼前的宁阅如此陌生，他的气场、身上散发的气息依旧如同秋水，明明温柔却又过于尖锐令人生寒。

　　“宁阅，你误会了。”贺一宁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态度镇定如同没听见宁阅决裂的话语一般，眼神自然的移动到桌子上黄色的玫瑰花束上，修长的手指划过实木的桌面，“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确很糟糕，我今天也是想跟你道歉。”

　　“你心里生气，不住在家里，不想告诉我你的行踪，这我都能接受。”贺一宁伸出手，眼中浮现一抹恐惧，“可别像昨天那样。”

　　在进入浴室之中看到刀片那一刻，贺一宁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世界一下子被黑暗笼罩，完全没有平常自己的决策，根本就是不知所措了——已经再无法忍受生命之中没有宁阅了，光是想象就觉得呼吸困难，开始体会到惶恐的感觉。

　　甚至连知道沈唯言出车祸最初那个瞬间，都没有这样的害怕。

　　“以前种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贺一宁的眼神坚定而深邃，就这样放在宁阅身上，充满着一种不知名仪式感一般的厚重，“我们重新来过好吗宁阅，圣人尚且会犯错，难道我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能拥有吗？”

　　没有故作委屈，可配上贺一宁现在的样子，足够让人心软。

　　多可惜，这么好的演技白白浪费了，真是演艺圈的一大损失呢。

　　宁阅微微抬眸，不过贺一宁竟然会如此干脆的道歉，宁阅在好笑之余也有些讶异，这还是有史以来最干脆的一次？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反应没有因为讶异而变慢，宁阅身体后倾避开了贺一宁的手，宁阅微微一笑，而后叹息道，“贺一宁……”

　　顿了一顿，宁阅在用词在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用了那两个字，“我们分手吧。”

　　分手两个字，带着一点点自嘲的味道，对于这段关系，分手这种说法并不是贴切的结束语，但既然贺一宁想演，宁阅心中冷漠的想，那就这样说吧。

　　既然以自由恋爱为开端，那就以和平分手，就当是为了当初那个愚蠢的自己，为那段可笑的青春，划上一个同样滑稽的句点。

　　贺一宁一瞬间有些耳鸣，他看到宁阅的口型，耳中却没有声音，以至于宁阅话音落后，贺一宁愣愣追问，“什么？”

　　宁阅从容冷静的重复了一遍，“分手吧。”

　　不是那种绝对冷酷的语气，却更让人觉得寒冷和无措，那是一种宣布既定事实的笃定。贺一宁压制住心中无限膨胀的难受，几乎在宁阅话语刚落之时出语，“我不同意！”

　　情绪可以控制，但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染上了急切，合着贺一宁一贯的久居高位的气势，一股压迫感直逼而来，一向注意与情-人相处的贺一宁，这次竟也没察觉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他的双眼紧紧的锁住宁阅的双眸，不让宁阅有移开目光的机会，“宁阅，我知道我们最近闹得很不愉快，但——”

　　贺一宁的喉间卡住了，像是词语之上长出了刺球包裹一般，只是简单的说出来而已，却如此生涩难受，带着隐隐的疼痛，“为什么要提……分手？”

　　晦涩如同拿了嗓音交换双腿的美人鱼。

　　即便再怎么，贺一宁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宁阅跟他说出“分手”两个字，宁阅说他们之间的问题，都是时间遗留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去解决，宁阅说他没有考虑过他们两个人的将来——这些他都承认，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十年来他们之间最大的考验……可为什么是现在？！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从宁阅口中说出的“分手”两个字，竟也能如同利刃，毫不留情的从心脏穿过，利落的破开心肌，不过瞬间便鲜血喷溅，刻骨的痛意也就此弥漫开来。

　　贺一宁直直的看着宁阅，机械性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