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亭志秘》行坐思君

4、得狐（二）

　　昭德十年春正月乙巳，圣德启运至极大孝常安文功皇帝崩，庙号孝宗。

　　新皇年幼，晋王摄政，朝廷分为两党，一派以尚书令为首，拥护新皇，敌视晋王，一派则是晋王的走卒良将。

　　晋王首件事，便是整治天下水利。先帝在时，为了消减猜忌，他装着寄情山水，游览了不少地方。又读过不少杂笔闲书，了解不少水系河道。何处疏浚，何处让水，大致有个解法。又集募天下通懂河工之士，封了一官半职，专令治水，比先前州官县令敷衍管着好得不少。百姓生息靠水，晋王瞬时民心归附。

　　次要便是军事。本朝抑制军权，至庄宗以来，行更戍之法，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武力大削。尤其先皇多疑，增减了两司不少官员与官职，分权分得细如发丝。祁岑废止更戍，又恢复旧军官体制，并将因受先帝猜忌而撤职的一良良将俊才官复原职，重新取用。

　　如此，一来增强大符实力，二来收拢军心，可谓一箭双雕之法。本来整治水利是为民，别人并无话可说，可是废祖宗之法，复职流放之人，激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折子不停地上，头不停地磕，一帮所谓忠臣日日嚷着要以身护法。

　　祁岑回到理事衙门，想到先前朝堂上御史李彦据理力争，口称要以死相谏，不由冷笑一声，召了手下过来：“御史李彦，去替我取了他的命。”“王爷，可要将其家人灭口？”“无关之人，罢了。”杀了李彦，傻子都知道是他做的，但他并不在乎，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杀鸡儆猴手法低，但还是有作用的。

　　昭德十年，李彦不禄，谥曰文忠。

　　此事一出，百官惊恐。几个老臣前往吊唁时，泣不成声，几欲晕厥。更有甚者当场便要寻死，大哭朝纲不正，性命何存。

　　不日上朝，祁岑坐在皇帝旁侧，面无表情，说道：“废止更戍，本是强军之策，诸君若有反对的，大可陈说；有以身护法的，孤王并不拦着。”朝臣无一例外地低头不语，几个刚直的臣子腿刚迈出，就被扯了回去。

　　祁岑笑了：“那便如此。皇上以为如何？”祁文殊也笑，不过笑得勉强：“朕以为，皇叔之策再好不过。”

　　据说穆丞相回衙门后砸了一个先帝御赐的五星连珠图纹砚。

　　日子水般流过，转瞬又是一年春。

　　今年春天雨下的勤，天色总是阴阴沉沉，花也开的懒散。

　　穆丞相倒是和这春雨一般勤快，常常集着一帮子所谓忠志之士一块儿商议，言语中总不免要讥嘲晋王，说他人前穆穆皇皇，人后翻云覆雨，是个十足的奸贼，诸公勠力共除云云。

　　很快到了春蒐时候，礼部呈了折子，详尽地列了事宜。祁岑粗粗看了一遍，便抛在一边。“其余事项你们安排，只是这打猎位置，我看不必设在围场之内。本王这般年纪，已随父皇在郊野射猎了。”“可是……”“不必可是，照寡人说的办。”小皇帝年龄不大，心眼却不小，至于别的方面，还是要看看。

　　是日，天朗气清。皇上以及诸臣的仪仗队过城的时候，百姓们都挤在朱漆杈子旁熙熙攘攘的看着。

　　祁文殊第一次出来打猎，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还是个孩子。照规矩由皇上先射箭。他使劲儿拉开弓，可手上没有大力气，弓拉不满，箭也无力，又怎么飞的远？安排这事儿的官员恨不得掏帕子出来揩汗。祁岑见状朗声大笑：“来，皇叔教你”。竟直接拿过皇上用的弓，朝不远处的一棵树射了一剑。先是破空之声，然后箭身竟完全没入树干，只留下箭翎在外头。

　　在场的众人一半赞叹，一半皱眉，一时间孰忠孰奸看得清清楚楚。小皇上脸上青白不定，冷冷地看着那些叫好的大臣，手慢慢握紧。

　　一会儿各自散开搜猎，小皇帝由一干护卫仪仗簇拥着也在林子里慢悠悠地移动。晋王到处一会儿一片喧闹，怕是猎到不少好玩意儿。

　　祁岑自己却不以为意，他挥退周围的人，独骑游猎。

　　忽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草木浮动。祁岑盯着那不寻常的动作，抬手便是一箭。

　　只听得一声凄叫。原本绿意盎然的地面，竟慢慢转成了红色。

　　倒是稀奇。祁岑骑马慢慢上前，到近前一看，居然是只狐狸。这狐狸长的漂亮，通身火红色，毛皮光泽美好且无臭，全然不似平时野外见的狐狸那般干枯瘦削，还会妖法……

　　此时狐狸身上扎着他的箭，眼睛要闭不闭。细细看来，竟是金色，着实非凡。

　　有意思。祁岑捏着这小畜生的颈子，难得感到愉悦。

　　一会儿众人便看到了晋王手里的狐狸，纷纷夸赞这狐狸皮子好。祁岑看他们一眼：“谁说寡人要剥它的皮子？”转头又让下人先行回府：“带回去，好生照看。”

　　此时有东西吸引了他的心神，再看凡物便没有什么兴致，转了一圈之后便先行回府了。

　　侍从上报皇上说晋王先行回府。在旁的穆知礼拿马鞭狠狠抽了一下树干：“这晋王，太无规矩！”“穆老，”祁文殊地盯着前面有了一条鞭痕的树，眼神冷凝，完全不似一个始龀幼童：“总有一日，朕要把他送上断头台。”

　　且不说祁文殊的雄心壮志。祁岑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想如何处置那小畜生，剥皮？未免浪费；练丹，他并不追求长生。想来想去，竟不知该怎么物尽其用，便先养着吧。偌大一个晋王府，一只狐狸还是养得起的，当然，它须乖巧，若是有害人之心，那便只有剥皮拆骨了。

　　此时狐狸昏迷不醒，对他的心思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