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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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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若虚带着步芳臣的尸体离开之后,温洵回到了香月胧。
怎怎已扶着脸色苍白的戚臻先回来了。
“臻臻,你怎么样?”看到戚臻整个人几乎都虚脱的样子,温洵很是心疼,但是为了找出第一个魂契,她必须用步家的星月妖刀试上一试。
戚臻摇了摇头,那股子钻心的疼已经退下去了,他现在只是还有些昏沉,其他倒没什么大碍。
温洵顺手扶着他往家里走,路两边的曼珠沙华放出异样腥红妖异艳色,温洵神色一变,急问怎怎:“怎怎,第一个魂契没出现么?”
怎怎摇摇头,有些担心道:“我正要说这个,阿洵,我没见到魂契出现。”
温洵伸手捋起戚臻的衣袖,他左手腕上的星盘只有一层浅淡的蓝色星芒,几欲暗淡下去,怎怎凑过来看疑惑道:“我今天明明瞧见那星盘上的六星亮了一个的,怎么这会又暗了?”
“臻臻,你今天没有察觉到魂契的靠近么?”
戚臻想了想道:“其实刚才我是有点感觉的......”
“当时是在哪里?”
“在......灯火阑珊。”
温洵凝神思忖片刻,道:“当时灯火阑珊里有谁?”
“是小不点还有吉祥,小不点当时在算账呢,要不是他收留了我们一会儿,我们可能就要被步家的人抓去了。”
温洵想起灯火阑珊里那个古怪的小掌柜:
“沈、青、宴。”
她默念了这个名字,又看了看戚臻,已到了院子里,她问:“臻臻,我扶你去房里休息。”
戚臻摆摆手:“我在院子里坐会儿就好,现在恐怕还睡不着。”
温洵扶着他在秋千上坐下,才问怎怎:“你和臻臻在灯火阑珊,那小凤凰呢?”
“哥哥当时好像看到了什么情况过去了。”
戚臻状况不佳,怎怎又说不清楚,温洵只好等凤西玦回来再问。
她借助妖刀星月之势在芙蕖镇洒下三十丈范围的法界,第一个魂契会因星月出现在三十丈之内,但现在魂契又再度消失了。
那岂不是说她今夜的计划白白浪费了?
按道理来说戚臻就在这里,那感应不会如此忽强忽弱。
再过了半个多时辰,戚臻的脸色才缓和过来,温洵在凤凰树下的石桌上摊开一张纸,用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戚臻的名字,以戚臻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圆的西南方写下灯火阑珊四个字。
怎怎凑上前看到自己的名字紧挨在戚臻旁边。
温洵放下笔,将图纸抖了抖拎起来看:“星月的法界遍及臻臻身边的三十丈范围,魂契应该现迹了。”
将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她看着怎怎:“星月刀气指引下,魂契定然奔赴主人身边,只要是出现在星月法界之中的就是魂契,你想想当时遇见了谁?”
“哪里需要遇见啊!我啊!我就在臻臻旁边呢,我是不是臻臻的魂契。”怎怎兴奋地指着自己的名字,想到自己和戚臻没准沾了点关系,她激动地不能自已。
谁料温洵一句话否定了她:“你在我身边三年多了,你是不是魂契我会不知道?”
怎怎努努嘴,添了一句:“那哥哥也不是了。”
戚臻喝了口桂花茶压下心头残存的惊悸,好奇道:“阿洵,那把叫星月的刀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闻言,温洵眸光一顾,她看了看他,神色有些黯然。
戚臻心头一凛,忙道:“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温洵敛下长睫,低低道:“当年步家就是用星月斩杀了你,星月是御鬼行亲手打造的神兵,神兵认主,将御鬼行引了过来,他亲自将你带走关进了长门镇的幽门狱司。”
“星月没有当场要了你的命,但在你的魂魄上留下了伤痕,所以今天我故意引诱星月再现,离你最近的魂契定然会不由自主现身保护你。”
戚臻听着心里隐隐发凉又有些茫然无措,他全身哆嗦了一下,脸色更苍白了些。
他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被他自己强行忘记的过去,只问:“那当时出现在我身边的就是我的魂契?”
如果不是怎怎,那不就是灯火阑珊里那个古怪的孩子么?
“蓝玉川不是说了么,魂契离体去了不同的地方,我推测那魂契应该是新找了宿主。”
怎怎瞪大了眼,立刻想到了沈青宴,急着向温洵确认:“那不就是小不点么?就是那个沈青宴!我今天谁也没见着,就见着他了。”
温洵刚要回头,就听到门外凤西玦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一定是沈青宴,也许另有其人。”
他走进了院中,神色淡淡,语却惊人,温洵知道他定然是查到了什么,问道:“另有其人?另一个人是谁?”
“蔺悠儿。”
见他说起这个名字时,向来淡漠的眉宇间都不自觉染了丝浅浅的笑意,他这副难得的神色让温洵感兴趣了,看来这个‘蔺悠儿’的突然出现不仅叫人意外,没准将来还能叫人惊喜。
凤西玦没注意到温洵若有深意的眼神,继续说出晚上发生的事,他在四方街上遇见蔺悠儿,而且她还身在星月法界的范围之中,实在令他意外。
温洵忖了忖,提笔将蔺悠儿三个字也写进了纸上的圆内。
那么,从现在开始,戚臻魂契的人选就有两个了:
沈青宴、蔺悠儿。
她吩咐怎怎、凤西玦:“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中究竟哪一个是臻臻的魂契,你们去查一查,把他们的身世资料交给我。”
末了,又叮嘱二人道:“这些天儋州步家那边还会生事,你们调查的同时记得保护好这两个孩子。”
“蔺悠儿是个姑娘家,怎怎,你去她身边保护吧,你们都是女孩子也方便些。”温洵提议。
怎怎没意见:“好呀好呀,我可不想去灯火阑珊碰那个小不点的冷钉子。”一想到那个别扭又古怪还整天钻钱眼里的沈青宴,怎怎就满心的不乐意。
“不行,还是我去比较合适。”凤西玦忽然开口。
温洵弯唇一笑,心有所悟,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我......”少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泄露了心中所思,还一本正经地解释:“我适才救了那个蔺悠儿,她现在视我为救命恩人,如果我出现在她身边顺理成章,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怎怎没看出情况来,还一个劲地咋呼:“哥哥,你就让我去保护那个悠儿嘛,我不想去灯火阑珊。”
凤西玦对妹妹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他一时有些为难却又不知道怎么为自己争取,难得迟疑。
温洵不由莞尔,笑着替他解围:“怎怎,你还是去灯火阑珊吧,我看那个小掌柜虽然为人冷清但对你还算不错的。”
怎怎瞪大了眼,声音都高了一个调儿:“他对我不错?”
怎怎气坏了,阿洵是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有多毒舌吧,一张嘴开口闭口说的全是钱,难得不说钱吧,这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死。
怎怎还是不情愿,温洵扯了她的袖子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旁边探手捂住她的嘴,向凤西玦笑道:“小凤凰,既然你想去保护那个蔺姑娘你现在就去吧,这几天镇上不会太平,免得人家出了事。”
凤西玦点点头,浅笑着转身离去。
这回连戚臻都看出来了:“西玦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温洵笑盈盈地冲着凤西玦的背影追了一句:“小凤凰。”
凤西玦转过身看她。
她给他建议:“那蔺姑娘欠了你救命之恩,你可千万别放过这个机会。”
凤西玦神色浮出一丝不自然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温洵一把揽过戚臻的肩头,向他扬了扬下巴,做了一个示范:
“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就像臻臻,现在还不是乖乖在我身边待着?”
凤西玦终于明白了温洵眼里那层含着笑意的戏谑是什么意思了,少年脸一红,匆匆离开,连步伐都不从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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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有些惆怅,趴在戚臻给她做的满桌子的好吃的面前居然提不起半点兴趣。
阿洵逗她:“你怎么了,可怜巴巴的,像没人要的小丫头。”
怎怎扁扁嘴,她的确是没人要的小丫头了。
吸了吸鼻子,难过:“哥哥不要我了。”
这两天凤西玦天不亮就去了蔺悠儿身边,几乎没有和哥哥分开过的怎怎有些地不习惯。
温洵摸摸她的小辫子,笑着说:“没事儿,我要你。”
怎怎摇摇头:“你也不会要我的,你只要臻臻。”
温洵明白怎怎在为什么惆怅了,凤西玦这几天为了那个蔺悠儿成天往外跑,倒显得怎怎形单影只了。
怎怎说不清楚,可她明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论是哥哥姜还是阿洵都无法给她。
“唉,可怜见儿的,过来给阿洵抱抱。”温洵朝她张开手。
怎怎委委屈屈地依偎进她怀里,在她柔软的胸前蹭了蹭又惆怅了好久,突然,她像做了什么深思熟虑的决定,严肃地抬起头:
“阿洵,我要出去找我自己的男人了,等我找到了,我就不要你们了,你和哥哥和臻臻不要来找我哭哦!”
说着从她怀里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洵捂着心口,伤心欲绝:“真是个狠心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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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罩衫脱去,温洵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后背上的黑鸦图案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因为流火青灯的缘故这次复发的时辰比从前要提早了许多,手不由地摸着喉咙,喉咙里那股灼烧感也越来越强烈了,她该做准备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将衣裳穿好,温洵走去开门,就见戚臻浅笑着站在门口:“阿洵?”
见他这么开心,温洵亦笑道:“怎么了?”
戚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该吃晚膳了,我来叫你。”
怎怎和凤西玦都出去了,香月胧里只有他和温洵两个人了,不知怎么的,他的脸又忍不住红了。
温洵默了默,走上前牵着他的手,柔声道:“那我们去吃饭吧。”
“嗯!”
席间,戚臻却发现温洵似乎没什么胃口有心事的样子:“阿洵,是今天的饭菜不和你胃口吗?”
温洵摇摇头,眸光落在他身上说不出的轻软:“臻臻,你听好,这几天我要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去见......”戚臻想问那个人是谁,可话还没问出去,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唐突,担心自己是不是有资格问这个。
思来想去,他还是道:“会不会有危险?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温洵正要回答,谁知戚臻自己已急急开口:“哦,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去了也只会拖累你......”
他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贸然跟着只会添乱。
戚臻低着头,手不自在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星盘,沉默不语。
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温洵起身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臻臻,我这次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我也不能带你去,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说,但等将来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请你体谅我好不好?”
她目光深深似乎含着千言万语,戚臻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我这次去最多五天,五天后就会回来。”
“嗯,那你一路小心。”戚臻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眉宇间莫名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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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里,怎怎趴在角落里的长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就看到沈青宴背着一只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桌前,跟个小大人似的。
怎怎赔着笑脸:“嘿嘿,小不点,你怎么过来了?要结账了么?我茶还没喝完呢!”
沈青宴一双眼戏谑地打量着她堆笑的脸蛋:“你在调查我?”
怎怎一口茶水“噗嗤”一声就给喷了出来,她果真是太笨了,她哪会做什么调查,看看,立刻就露出马脚了。
怎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呵呵呵,你知道啦。”
“吉祥刚被我雇来不久,他知道地恐怕不比你多,你问他没什么用处。”看着她那副心虚的模样,沈青宴勾了勾唇角,声音含了丝冷诮:“我出生在松平,有籍可查,你想知道什么就去松平吧。”
他说完转身往柜台走去。
怎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追上去解释:“那个......小不点啊,我那不是调查你,我是想了解你啊,就是那种朋友之间的了解......”
沈青宴拿出账本开始查账,怎怎双手放在柜台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歪着头大眼睛朝他眨啊眨地:“你看我们认识也算很长时间了,所以就是朋友嘛。”
“我不需要朋友。”沈青宴头也不抬,手里的算盘拨地噼里啪啦直响:“你的茶喝完了么?付钱吧,一壶花茶共半钱银子。”
“银子银子银子!整天就知道银子!本姑娘我有的是银子!”
怎怎气呼呼地伸手在腰上的荷包里掏来掏去,打算掏出一大笔银子包下他的灯火阑珊,谁知掏来掏去口袋里只有一颗小铜板,唉,出门忘带银子了。
怎怎小脸一垮,那股子趾高气扬的神气顿时耷了,她讨好地看着他,笑得甜甜的:“小不点,你就通融通融,再让我在这儿多待会儿嘛。”
“你在我这儿已经待了三天了,每天就是点一壶茶霸着位子坐那儿喝一天,本店是小店,地方小,还要做生意。”
这意思是待这也可以,给足了银子就成。
怎怎囊中羞涩,还不忘嘟囔:“你当我想啊,你们店里的饭菜一点也没有臻臻做的好吃,我吃不惯嘛。”
闻言,沈青宴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那就慢走不送了。”
这一眼倒是让怎怎看呆了,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好奇地盯着他那双泛着青璃色的眼睛:“哇,小不点,你的眼睛真好看。”
指尖一动,怎怎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移动指尖捋开他一直遮着半边脸的额发,那层刻意留长的额发下竟是一片腥红狰狞的胎记,从他的眼角蔓延到眉尾,指腹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怎怎确定了,那不是胎记,那是烧伤。
似乎还延伸到的脖颈下,那些可怕的伤疤被他用衣襟盖住了,这斑斑驳驳的疤痕破坏了他原本清秀的面容,甚至可能差点弄瞎了他。
他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为什么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难怪他要用头发遮掩着容貌,难怪他小小年纪却总是老成又冷漠。
她的触摸让沈青宴一愣,眼底泛起一丝森冷的厌恶,像是被她的手烫到似的,他冷冷推开她的手,声音更是如淬寒冰:“不要碰我!”
将手中的账本和算盘塞进了抽屉中,他扬声唤道:“吉祥,店里交给你了,我要去休息了。”
他不再看她,径直上了楼去,怎怎的目光落在他微跛的左脚上,心中忽的不是滋味,她追上楼去拉住他的衣袖道:“小不点你......”
沈青宴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见她一双总是光彩流转的双眸此刻红红的蒙了一层水雾,他只觉刺心,将袖子抽回,青璃色的双眸像沁着九月里的冬雪,幽冷又刻薄,他嗤笑一声:
“你哭了?怎么?你在可怜我么?对不起,我不要这种廉价的同情。”
怎怎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乖戾又矜傲,像是误入猎人陷阱的幼兽,明明身上鲜血淋漓还要瞪着眼龇着牙警告别人的靠近。
怎怎抹了抹眼睛,轻轻地像是怕吓到他似的开口:“我就想问你,你疼不疼?”
沈青宴怔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他没再理会她一言不发地走上楼去。
怎怎想追上去,但是身后一只手压在了她肩膀上。
她回过头去。
灯火阑珊的楼下大堂里吉祥正忙着招呼着客人,热腾腾的饭菜冒着白气,新沏好的茶也腾出团团暖雾来,那般热闹的情境里怎怎却只觉得凉气从心底冒出来。
看着来人,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小声地哀求:“可不可以让我和我的同伴说一声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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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沈青宴正用热布巾揉敷着膝盖,淡淡道了一句:“谁也不见。”
门外传来怯怯的声音:“小不点。”
他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布巾扔进凳子上的水盆里,将裤管放下他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就看到怎怎站在那儿看着他。
他要将门关上,怎怎出手压在了门框上。
她的手指压在他手上,很凉。
他抬头问:“还有什么事么?”
她向他笑了一下,眼睫垂下盖过了一丝慌张:
“青宴,如果明天晚上我还没有回这里来,你帮我把这个送到香月胧去好么?”
她取下绑发的红绳从门缝里递给他。
他将红绳收进掌心,淡淡道:“好。”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又笑了笑,在关起的门缝里他看到她转身离开的背影。
须臾,他忽觉不对,将门打开,二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沈青宴走到楼梯口,楼下人来人往忙碌又热闹,但他可以肯定她没有下楼,他没有听见她脚上的铃铛声。
回想她的神情,沈青宴倏地将手中的红绳攥紧:
有人从他的客栈里带走了怎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