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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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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弟
许久之后,穆终于清醒过来。参赛者的血迹在竞技场上凝固成残阳的暗红色,这才是真实,他不得不面对的残酷。“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穆望着脚下的砂土,生命流逝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比风吹走它们慢。选择在圣域这种地方从来都不存在,而时间是过一天少一天。
这次事件之后,穆觉得应该向修罗道谢,就去了摩羯宫。修罗面无表情,淡淡地答了句“嗯”,穆只好就此打住。他又觉得应该向撒加道歉,因为自己搅了撒加主持的比赛,致使最后没有选出合适的圣斗士。
穆在双子宫门口等来等去,撒加一直没有回来。他摘了一朵风信子,又去旁边的草地里逗蚱蜢。撒加踏上双子宫的台阶,一脚下去差点踩到穆的手。小家伙倒在那儿揉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快睡着了。
“你怎么坐在门口?”撒加惊诧地道,“快跟我进去吧。”
穆小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撒加,今天没有选出圣斗士,是我连累了你。”
“进去再说。”撒加一把托住穆,将人带进双子宫才跟他解释,“那不是你的错,穆,你不用内疚。”
“可是你准备了那么久……”
“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克莱斯特那家伙死不足惜,断条胳膊算便宜他了。”撒加这么说了,穆稍微放心。其实撒加心里也有愧疚。穆是他带去竞技场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遭遇危险,而自己碍于史昂等人在场竟没能杀了肇事者。
这次事件算不得多大,但搞得所有人都不高兴,尤其这倒霉的比赛还是他主持的。事后撒加不免多想,然后走着走着就看到穆了。
孩子听到撒加没有生气,如蒙大赦:“真的吗?我还可以来双子宫,看你的书,摘你的草,躺你的地板,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撒加觉得他可爱想摸摸头顶,忽然想起白天艾俄洛斯做过这样的事,一种莫名的不快涌上来,他收回自己的手。穆担心了一天的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小小的心里顿时花儿齐放。他开心起来,蹦蹦跳跳,撒加的不满也随之消散。
“你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撒加去里面拿了一瓶牛奶给穆,两人聊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克莱斯特。“你真的没在圣衣上做手脚?”他半开玩笑地问。
“不成不成,那行不通。”穆双手乱摇,“教皇大人在场,我所有的功夫都是他教的,瞒不过去呀。”
“那么是你把克莱斯特定住的吗?”撒加继续发问。
“嗯,是精神束缚。念力稍加训练就能做到封锁对手,更进一步还能反弹攻击,我的修行还不够。”
撒加可不那么想,但他笑了笑,没说破。穆的修行在同龄人中算是相当不错的。克莱斯特有白银的实力还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孩子的真正实力粗算不会差。虽然与自己比还有很大差距,但他跟随史昂也才几个月而已,如此天赋竟得不到师父的赞许,令人费解。
“对了,教皇刚刚好像提到你的圣斗士资格测试。你觉得如何?有把握吗?”撒加问。
穆支支吾吾没个准话,一会儿说自己还没准备好,一会儿说需要多多练习。他大概累了,毕竟是个孩子。撒加提这个问题不排除想知道白羊座的归属,但瞧穆疲劳的样子便不忍心追逼,于是提议送他回去。穆揉了揉眼皮,习惯性地要一本书看,撒加让他随便挑。
“那就这本吧。”穆翻来翻去,看中一本名著风格的,开开心心地准备带回教皇厅。撒加要送,他不让:“你忙了一天比我辛苦。教皇以为我去图书馆了,看到你岂不穿帮?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那好吧。”撒加向他道别,“教皇大人说了,让你多向前辈请教。圣斗士测试是大事,千万别忽视,修行遇到难处尽管来找我。”
“嗯,好的!撒加晚安!”
十二宫的路只有一条,沿途布满巡逻杂兵,没什么可担心的。穆离开双子宫,脚步轻盈,好像碰上了开心的事。
“呜呜呜……”穆前脚走,双子宫马上响起奇怪的哭声。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一种怪叫,像豺狼或者狐狸之类的生物发出的哀嚎。
“哥哥……撒加哥哥,我也要修行指点,要你送我回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把撒加牢牢抱住。撒加知道它来自哪个可恶的家伙,竭力挣脱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滚!”撒加双手交互揉搓被对方抓痛的手肘,“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不是出去浪了吗?怎么没有迷失在外面啊?还是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月黑风高才肯回来?”
“妈的!老子是你亲弟弟,这么久不见,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恶作剧的男子十分不满,双手叉腰,“噢……夜真凉啊,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他刻意煽情,学撒加对穆说话的语气。两人本就相似,声音也差不多,如此惺惺作态,听得另一个人头皮发麻。
撒加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口,用眼神恫吓他:“臭小子你给我听着!好好说话,否则别来烦我!”
那人本来还有更多模仿撒加的段子,但看到兄弟生气,便打住不说了。“嘿嘿嘿……放松一点儿,老这么紧张会得躁郁症。你看,我这不是呷醋吗?”他打开双臂以示诚意,“你弟弟我天真纯洁又可爱,你怎么看上一个包子脸啊?说说吧,他哪点比我好?就算你嫌弃我也找个漂亮的呀,比如衔玫瑰花那个,他就漂亮,身材好,嗷嗷嗷!”
撒加手腕加力,阻止了这混蛋继续往下流的地方说。那人夸张地大吼大叫,弄得他哥揍也不是不揍也不是。普通的教育对这人完全没用,撒加简直想找副枷锁给他当头套上去。“不过是个小朋友而已,你在这满口胡说什么?”
“什么小朋友呀,哥,你别唬我,我人虽不在圣域,心却和你相连……”他乘势摸了摸撒加的胸口,被摸的人一把将弟弟推出去老远,让他退了好几步才止住。
“这么粗暴,包子脸会讨厌你的!”弟弟愤愤不平,岂知被骚扰的哥哥怨气更大:“加隆,你到底回来干吗?谁惹你你把他杀了,有话对着墙壁说,完了赶紧走人!”
“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让我走,真无情……”加隆根本没有走的意思,为了证明这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你刚才送走的那个可不是普通小朋友。”说着他抹起了眼泪,“我知道你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哥终于下定决心……要进史昂家门做他半个儿子!我的侄儿啊,以后不跟我这叔叔姓了,他姓史……”
撒加忍无可忍,挥起老拳和兄弟打作一团。两人半斤八两,你一拳头我一腿,打累了才松开。加隆遮脸多还手少,基本都在挨打,“哎呀哎呀,要出人命!”这样乱叫。反正哥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便放开音量在一座空旷的宫殿里吼得震天响。
撒加虽然烦他,但到底是同胞兄弟,拳头打下去不敢太用劲。他太了解这个宝贝弟弟了,除了嘴巴坏,没有别的毛病,不必就这个问题跟他拼命,于是一个翻身坐起来,理了理滚乱的头发:“说吧,你这次又想怎样?你这家伙,没事是不会跑回来的。”
加隆听他说正经的,叫嚷声嘎然而止,其实没有那么痛,做戏的成分比较重。热身运动结束,他很识时务地换上说正事的语气:“听说教皇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刚才喝你牛奶那个,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撒加没好气,“用眼睛看呀!老人家干什么又不会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他想选出新的白羊座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几年一直在试,大概有慢慢退出的意思吧。”
“哼!他那么老了,当然要退。”加隆不屑地道,“问题是什么时候退,教皇的位置退给谁。你就不担心那个小不点抢了你的三重冠?人家可是亲传弟子。”
“他还小。”撒加冷冷地答道。
“现在小不代表永远都小。人是会长大的,你那老爷子不会等吗?”加隆咧嘴一笑,“史昂身子骨可硬了,再熬一百年也不会死,到时候你就哭吧。再说那小家伙,别以为他脸肥就是傻瓜,我回到双子宫那么久,他一直在外面等你,那股忍劲比别人强多了,说话也机灵,是块玩弄权术的好材料。”加隆眼珠子一转,“不过人嘛,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俗话说‘过慧易夭’,谁能保证他平安长大?”
撒加乜了弟弟一眼,打皱的眉头揪得更紧:“住口加隆!给我安分一点!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他是我的朋友,你想都别想!”
“哈哈,哥,咱俩不愧是双胞胎,我说个开头,你就知道下文。成!你胸怀广阔,像爱琴海那么辽阔。好吧,爱琴海其实没有多宽,整个地中海就那么点儿大,不够双子座的撒加在里面荡漾。你信那崽子,放任他为所欲为,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有朝一日,分庭抗礼,你未必玩得过他。”
撒加沉默不语,加隆双手撑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嘿嘿嘿……”他怕错过机会,抓紧时机补上几句,“你以为和他交好,捧着哄着,他就会念及情分拥护你上台?我的哥呀,你想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寄希望于不着边际的情谊,不如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你爱惜名声洁身自好,这种事大可交给我……”
“唉……”这次换撒加叹气了,“加隆,你搞错了,穆和你想的不同,史昂不怎么器重他。你一定要说不信,我原来也不信,慢慢接近这对师徒之后才发现是真的。他性子温和,见不得打打杀杀,和教皇不是一路人。至于我呢,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后来做了那么多事,双手沾满鲜血不是我的本意。我有一个重振大地的理想——如文艺复兴一般让人类再次强大,脱离神的掌控,主宰自己的命运。这不是玩弄权术,更不用泯灭良知,他会懂的,我想让他看到那一天。所以我再次重申,不许你动他,再说那样的浑话休怪我无情,不把你当兄弟。”
“嗬!”加隆千猜万想没料到老哥来这一招,愣了半晌才做出反应,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哥……你果然看上史昂家的了……好吧,虽然咱们俩审美观相去甚远,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非得看上他我也拦不住。放心好了,他是未来的嫂子,我躲还来不及呢,肯定不会做什么。至于侄儿,姓史姓穆姓什么都成,反正是你的亲骨肉。刚才那些话,当我没说过……”
“加隆!”撒加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就不能用正常思维想一想人与人之间纯洁的交情?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啊……难道你,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了我,你最亲爱的弟弟?你给我找媳妇?”加隆抱住脑袋作惊诧状,“可是我不打算结婚啊,我是独身主义,而且我不喜欢包子的腻味。啊啊!怎么办?”根据以往的经验,当加隆开始胡说八道,谈话再次转入不正经状态时,就表示他放弃了坚持。
撒加恼怒归恼怒,暗中松了口气。加隆对他毫无保留,既然这么说了,就表示绝对不会伤害穆。至于自己的宏图大志,加隆不懂,也不想去研究。弟弟是个注重结果的男人,实用主义,不在乎方式方法。桀骜不驯的性子,加之常年漂泊在外,使他的戾气比其兄重,严重愤世嫉俗,令撒加头痛万分。
他乘势教导:“我说加隆,你那么好的天资,就不能好好待在圣域,像艾俄洛斯的弟弟一样为自己挣个前途?看看你这些年在外面混的,还有人样吗?张嘴闭嘴,不是杀人,就是灭口,迟早要犯大错。”
加隆最怕说教,撒加一开始他就头痛,浑身上下不对劲。“行了行了,你知道史昂看不上我,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多难受啊。我的当务之急是要逃脱包办婚姻,没时间跟你扯前途。瞧瞧你给我挑的包子脸,简直就是迫害嘛。强扭的瓜不甜,你再逼我我就自杀。不说了,后会有期!”
“站住!”撒加一把过去捞了个空。
“别了,兄弟……”加隆说着,跳上窗户,一个纵身跃入夜色中。这人神出鬼没不务正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某个认真的兄长气得不轻。撒加一拳砸在窗棂上,墙体摇晃,哗啦啦地落下灰尘。作为兄长,管束不了弟弟,他心中生出一种挫败感,看着满地残迹却无心收拾。加隆每回来一趟都要把双子宫搞得乱七八糟——先是用了哥哥的水杯,水流到桌布上;然后翻出箱子里的小食,嚼得满地掉渣;还开了一瓶红酒,空瓶子在地上滚动。
“混小子……”片刻之后,撒加的气消了一点儿,打叠精神将加隆弄乱的东西收归原位,顺便叠起穆选过的书。这本、这本、这本,还有这本……
等等,少了一本!撒加心里一惊,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他将手头的书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没错,其他的都在,唯独看了一半的小说不翼而飞。那本原来在别的地方,被加隆一气乱翻给弄混了,因为封面独特吸引眼球,可能被穆借走了。
一本小说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但教皇讨厌小说,图书馆没有,也不许私人收藏。这玩意思想激进,进了教皇厅落入老教皇法眼准得出事。他估摸着,这个时间点穆已经回到那边睡下了,没办法索回,只能等待。天亮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过去问问,最好穆索然无味自己送回来,但愿不要被史昂发现。
撒加想不出法子,干脆也去床上躺着。选拔白银圣斗士闹了一整天无功而返,加隆那么一说,多少勾起了他的心事。穆这孩子与史昂关系紧密,与他交往容易招惹是非,得不偿失。撒加想,还好今日忍住了,没有逞一时之勇对克莱斯特出手。朋友之间聊聊天互相帮一把本没有什么,但这里是圣域,传到旁人那里不是利益就是污秽,所以这段交情不宜太深,否则给那帮人胡乱一说,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他东想西想又想到赛场上的其他人。修罗那小子别看平时闷得像个葫芦,办事倒不含糊,是个可用的人物。艾俄洛斯实力不济见识也平庸,可人家弟弟懂事,比加隆省心,可见造物是公平的,有所得必有所失。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风吹在玻璃上啪啪作响。白天的竞技场、战事、欢腾、参赛者、小宇宙碰撞,一幕幕浮上撒加心头。史昂对这次比赛满意吗?会不会听了艾俄洛斯的一面之词心生疑虑?穆默不作声,眼底悲伤流动,是怜悯斗士还是怜悯圣域,抑或怜悯自己?还有加隆,漫长的流浪生涯究竟什么时候回头,这样的夜晚有没有添一件衣服。
……呼……满腹心事随风摇动。
黑暗中,双子宫的浮雕凸显出来,表面浮着一层夜光。小天使的脸蛋珠圆玉润,纯真中带着几分憨态,视角转换,又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双子浮雕正对着床,撒加从小到大看惯了,没有特殊的感觉,但就在最近,看呀看的,那雕像恍惚变成了穆的模样,旁边还有一个恶魔,嘻嘻坏笑,狡黠但不令人厌恶。
人类本能地向往光明,追求圣洁,却不得不在夜里挑灯赶路,筹谋生计,此生之后,永远归于沉寂,与黑暗融为一体。天使是一个美好的寄托,可望而不可及;恶魔丑陋,却很实在,会满足各式各样的需求。即便如此,撒加还是更喜欢天使,并将之当作理想的具象,抑制不住喜爱的心情去追求。
他听到风从门缝、窗缝灌入双子宫的声音,呜呜咽咽。被穆借走的那本《呼啸山庄》里有这样一句对白:“希斯科列夫,让我进来……”一个有风的夜里,凯瑟琳的亡魂在外面敲打窗棂。她痛苦,哀伤,在自责中死去,死后仍不得安宁。“我对丈夫的爱像树上的叶子,秋天到来,树叶凋零。我对希斯科列夫的爱,像地下的顽石,沧海桑田,石头不烂……我伤害了他,因为我把他当作自己……”
这是一个关于亲生女儿与养子老掉牙的爱情故事。青梅竹马的他们曾经相爱,几经波折最终错失彼此。痛苦,纠缠,报复,谅解……斯人已逝,谁也不可能笑到最后成为赢家。撒加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对书籍他几乎不挑,什么都看,军事、政治、科技甚至诗歌,对名著经典并不排斥,但也仅限于此,没有更深的体会。
穆在干什么?这时候的他会不会悄悄坐在窗下,借着月亮的光看这本史昂禁止的小说?教皇厅后面的回廊藤花似锦,但花朵再美,随着季节往返也总有一天凋谢殆尽,就像无数个夜里看到的那些小说的结局。
少年时代的撒加看懂了故事,却看不懂其中的哀怨。人世浮沉,直至渐渐成长,过尽千帆,经历过选择,陷入过迷惑,遇到过进退两难的局面。某天夜里再听见风扑门窗,发出轻声呼啸,他才明白书中的主人公是怎样的一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