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洛欢欢

5、第五回 桃夭篇（三）

　　黑脸衙役没了之前的烦闷，回答的也甚是耐心：“这三省巡府崔大人乃是当朝二品大员，要知道就算是这里的县太爷，也不过是不入流的九品罢了，这崔大人可谓是人上之人，很是尊贵，”他看着一脸懵懂的莲生笑了笑，刚硬的脸庞带了丝罕见的温柔，“小兄弟明日还是不要随便外出了，要知道那些贵人，从来都视普通人为草芥，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他们，动辄就是一条命啊！”
　　莲生闻言忙道：“谢谢大哥，我知道了。”接着又将手中剩余的瓜两三口吃到嘴里，鼓着双颊朝衙役抱了抱拳。
　　衙役见状失笑，看着莲生鼓鼓囊囊的白净脸颊，口中顿时有些干渴：“小兄弟，刚刚你手中这瓜在哪买的？看起来甚是清甜。”
　　莲生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妇人的瓜果摊：“刚刚那位婶婶送我的。”
　　黑脸衙役想起明日摊贩不能营业，连忙上前，在妇人那买了几个沉甸甸的瓜果，抱着回家了，众人也因此想起这事，纷纷一拥而上，将那妇人小小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衙役一走，大部分人都散开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仍旧围着那张刚贴的告示在讨论。
　　“话说那崔大人，不会是那个崔和吧？那崔和进京赶考也有五年了，算时间也早就谋上个功名了！”
　　唔？
　　莲生一边默默咀嚼口中的瓜，一边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有人不屑的说道：“就崔和那个穷酸书生，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人又道：“你可别忘了，当年崔和可是咱们这乡试的解元！当时的县太爷还夸过他的才学呢！”
　　有人附和道：“也是，不过那崔和既然得了功名，怎么不衣锦还乡？反而现在才携妻眷路过此地？”
　　那人笑道：“你看那告示上写的是新上任的三省巡抚，怕是这几年崔和一直在京城当官，如今才调任回来的吧！”
　　又有人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家有个兄弟在官府当差，据说啊，这新上任的三省巡抚当年殿试高中，却只封得一个京城的小官，不过这家伙不久后得了当朝宰相千金的青眼，攀上了高枝，这才当上了二品大官！”
　　有人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你们说，这崔和不回来，是不是因为……桃三娘？怕是心虚不敢见老情人了！”
　　“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当初桃三娘和崔和亲热得很，”有人边回忆边说道，“桃三娘不是幼年丧父丧母么，之后一直寄居在姨母家，崔和与她姨母也有点亲戚关系，还是个穷秀才的时候投奔过她一段时间，一来二去的可不是熟了么，常有人见着他们同去郊外桃花林，后来崔和走的第二年，桃三娘忽然大病了一场，她姨母一家也得了疾病死光了，这家食铺从此就靠她一个人扛，也是可怜，”那人一口气不喘的说了一大篇，忽的思及自己的读书人身份，脸红了红，清了清嗓子，带着点批判的语气做了个结语，“若是桃三娘自己恪守妇道，知道礼义廉耻，也不至与那崔和不清不楚，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深以为然，也有人讥讽道：“瞧你们说的，似乎就认定那崔大人就是崔和了！”
　　几人又你来我往的辩论了几句，无非是把桃三娘与崔和的那段陈年轶事翻来覆去的说，一段时间后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便纷纷散去了。
　　莲生在一旁听了来龙去脉，一个穷书生为了功名攀附权贵抛弃糟糠妻的故事在脑内渐渐成型，简直如同胡九渊为她偷偷带到扶摇山中的那些话本故事。
　　只是这故事的主角桃三娘……
　　莲生回想起方才见到桃三娘时，她脸上那抹若隐若现的黑气，还有身畔萦绕的阴冷气息……
　　桃三娘、崔和还有闹鬼的桃花林，这三者之间似乎……
　　“小公子！”
　　一个声音在莲生背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考。
　　莲生转过头去，只见刚刚那名送她香瓜的妇人正笑呵呵的看着她。
　　莲生愣了一下，忽的脸色一红，她自幼生在扶摇山中，所吃的灵草仙果不是旁人送来，就是自己摘取，刚刚妇人递与她香瓜，她也是想也不想就接受了，现在才想起凡人都以银两易物，她急忙说道：“这位婶婶，刚刚忘记给您钱了，我这就给您！”
　　那妇人急忙推辞：“这是我送给小公子的，怎么能要钱呢？我还要多谢小公子呢，多亏了公子的介绍，我这一筐瓜果都卖了个精光！平时可没有这么好的生意！”她笑着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方才自己看他与自家儿女差不多的年纪，又在人群中被挤得可怜，寻思着今天的瓜果都卖不完了，才送她一块瓜，没想到却因此结了个善缘。
　　莲生闻言笑了笑，忽然上前轻轻握了一下妇人的双手，一丝极其细微的碧绿灵气从莲生的指尖蔓延出去，没入了妇人的体内，那抹灵气在妇人的经脉中流动，最后在妇人经脉堵塞严重的右膝处停了下来。
　　妇人有些惊讶于少年的举动，却又觉得被少年双手握住的那一瞬间，浑身都说不出的熨帖舒坦，沉积多年的病痛仿佛不翼而飞，那因为早年艰苦劳作而常常疼痛的右膝，竟然能够轻松的活动自如了！
　　莲生放开了妇人的双手，调皮的向一脸震惊的妇人眨了眨眼：“多谢婶婶的香瓜。”说完转身飞快的跑进了店铺中，徒留一个呆呆愣愣的妇人站在大路旁。

　　那妇人知晓自己是遇上贵人了，也不敢声张，默默地转身将摊子的东西收拾到背篓里，她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穷苦农户家出身的女儿，从小到大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头，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份卑贱，从来不敢有半句怨言，如今这位画中人儿一般的小公子，只是因为一块小小的香瓜，便像神仙似的治好了自己的一身旧病……那妇人用力抿了抿嘴，最终没忍住，还是悄悄的红了眼眶。
　　妇人低着头整理，没有发现一抹窈窕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那张告示前方，白皙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白纸上那个浓黑的“崔”字。
　　崔郎！崔郎！
　　桃三娘的双眼发红，如同魔魅。

　　莲生刚进店门，胡九渊就迫不及待一般，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快速的站起身来走到莲生身旁，不由分说的将她拉走：
　　“你听完了？那我们走吧！”
　　莲生被拽走时还不忘对着店中的卞真大喊：“卞真道友，后会有期！”直把刚跨出店门的胡九渊气了个趔趄。
　　胡九渊的脚程极快，没多久就快走出了这个镇上，莲生见状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恳求道：“阿渊，反正修仙门派的招录大会在半个月之后，不如我们就在此地多呆几天，如何？”
　　修仙者耳聪目明，更何况胡九渊这样堪比元婴期的六尾天狐，胡九渊若是放出神识，方圆百里内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方才店门之外众人议论纷纷的事情他更是了然于心。胡九渊轻摇折扇，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
　　“莲生，莫非你想看明日的热闹？”
　　莲生被猜中了心事，也不羞恼，大大方方的说道：“是啊，我就是想看看凡人之间的纠葛，那桃三娘很有意思不是么？”说完央求般的朝着胡九渊睁大了眼睛，黑亮的瞳仁可怜又可爱，“阿渊，就呆上一天而已——”
　　“不务正业！”胡九渊冷冷的骂了一句，一柄折扇轻轻的在莲生的额头上敲了敲，“走吧，旁边有家客栈，我们便在这里歇息一夜！”
　　莲生捂着额头笑了笑，连忙屁颠颠的跟上了眼前胡九渊的身影。

　　夜晚，明月高悬。
　　银白的月辉从九天之上洒落人间，如华盖般笼罩在这座静谧的小镇上。
　　清凉的夜风卷来一丝丝甜蜜的香气，在夜色中浮浮沉沉。
　　月光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柩，隔着薄纱制成的床帐，温柔的抚摸着莲生沉睡的脸庞，而莲生此时的神识已经落入了雾霭沉沉的梦境之中。

　　这里是哪？
　　浓重的白雾裹住了莲生的身体，她的身体仿佛被禁锢住，五感也被这白雾所封闭，就如同一颗僵直的木头。
　　仿佛过了千百年的时间，禁锢住莲生的白雾渐渐变淡、消散，一缕金色的阳光破空而来，洒进了这个封闭的空间内。
　　莲生眼前的白雾终于完全消散，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盛放的桃花林，朵朵粉白争先恐后的簇拥在枝头，明丽绚烂的如同天边的烟霞，微风拂过，成千上万片花瓣从颤巍巍的枝丫上簌簌飘落，将碧绿的草地染上了艳红色的胭脂。
　　莲生正惊叹于眼前的美景，一个清隽爽朗的声音忽然在远方响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是谁？
　　莲生仍旧不能动弹，只能靠双眼四处打探。
　　落英缤纷中，一个穿着朴素青色长衫的高瘦青年缓缓的走到了她的眼前。
　　莲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来人，来人不算英俊，只能称得上清秀，一丝淡淡的书生气息萦绕眉间，笑起来很是温柔，让人心生好感。
　　你是谁？
　　“你是谁？”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动静，莲生仰头望去，一张娇俏的小脸忽然出现在桃花掩映之间，笑意盈盈，十分动人。
　　想来刚刚那声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便是这位少女的吧？
　　那书生显然被树上的少女惊到了，白净的面皮染上微红，他连忙拱手作揖：“在下崔和，路经此地，见到如此桃林美景，便吟诵了几句诗文，没想到惊扰了姑娘，抱歉。”
　　崔和？
　　莲生瞪大了双眼。
　　那少女岂不是——
　　桃三娘？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桃夭都快被写烂了，然而——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啊！